等我回到家，事情如我所料。一夜未歸，父母發了瘋似的，召集村里所有人幫忙尋找我的下落。學校里，老師、同學們傳開了我被學校開除一時想不開離家出走的壞消息。

我能感受到，此時此刻家里的氛圍很不尋常。我的父親關大山，見到我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那一刻，再也忍受不了一夜未睡、身心疲憊，突然發起火來，將我一把提起狠狠地摔在地上。我的母親還沒有喜出望外我能活著回來，好好哭泣一番，來不及阻攔我的父親將我摔倒在地，嚇得她趕緊將我護在身下，撕心裂肺道：“你瘋啦，兒子好不容易回來，你想逼死他嗎...小飛啊小飛，有什么事跟媽說，千萬不要做傻事。”

除了我爸媽，還有我的姑姑、姑父們，聽說我離家出走，大清早趕了過來，商量著要不要報警。好在，我沒有犯傻活著回來，著實嚇到他們。

我被父親抱摔，姑姑、姑父們很是心痛，也是知道我爸的壞脾氣，勸我不要生他的氣，做父親的哪有不愛自己的孩子，他只不過太擔心一時沖動給了我記憶深刻的教訓。我被摔得生疼，硬是在母親的呵護下，主動站起身。

面對父親因生氣暴怒、紅通著臉，我一改往常那般表面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心下記起仇恨。這一次，我居然從容不迫，微笑著：“爸，媽，對不起，我錯了，讓你們擔心了！”

此話一出，父親愣是半天沒有回過神，像是聽錯了話，仔細辨認我是不是摔傻了，我還是不是他那調皮搗蛋、與他一樣火爆脾氣惹是生非的兒子？！母親也是焦急萬分，從未見我服軟過。

“小飛，你別嚇我？”

母親誤以為我是鬼上身，以她對我的了解，我的性情是不會說出這種話。我的小姑、二姑，也很驚訝。

一時間，兩位姑姑拉著我，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著我。我由姑姑們檢查我的身體，確定我就是她們的侄子，不是鬼上身。

“小飛，你昨晚跑哪里去了?”

小姑父想要問清我昨晚待在什么地方，或許可以找到我性情大變的原因。對此，我是不會說的，只是隨口說躲在一個沒人的地方。

我不想告訴任何人，我有了拜師學藝的想法。我要做的便是，陳友善口中的品行端正、成績最好。為此，我便不能如往常那般，面對父親的暴力，用我的冷暴力、仇恨去對抗。

由于我一夜未歸，與我被學校開除有關，父親不能將所有的責任推在我身上，和親戚們商量著與學校溝通，想方設法也要讓我重新上學。畢竟，我是主動回家承認錯誤，有了悔過之心。

我暫時待在家里，由母親悉心照料、開導，勸我不要多想，大不了換一個學校讀書。只要我真心想讀書，就算砸鍋賣鐵也要讀下去。

我的父親和我的姑姑、姑父們，將我離家出走的事情告訴了校長，像是有意無意提醒校長，我是因為被學校開除一時想不開做出的過激行為。校長萬萬沒有想到，我的年紀雖小，卻也自尊過強。為了避免更多的過激行為，考慮學校因此受到牽連，校長先后征求王老師、鐘老師的意見，決定給我一次重返校園的機會。

不過，機會不是白給的，要求我一個學期內，提高學習成績。不要求我的成績大幅提高，最起碼不能倒數。還有，要求我遵守校規，杜絕此類事件再次發生，要求我父親替我賠償吳敬豪家玻璃損失。

像是一場風波得到平息，我被學校發了黃牌警告，以反面教材成為同學們耳目能詳的公眾人物。事關我的名譽受損，關小七放學后悄悄地告訴我，趙飛宣布脫離五人組。趙龍生、吳迪表面上沒說，心里打起退堂鼓，有了排斥。

“小七，今晚留下來陪你哥說說話。”

關小七是留守兒童，自小和奶奶住在一塊。我父親自成家后，與爺爺奶奶分家，擁有三間泥土房。后來，經過努力，蓋了全村第一棟樓房。關小七零花錢比我多，有好吃好喝的。但他，住房的條件比較差，住在奶奶家的茅草房。每當夏天狂風暴雨、冬天大雪紛飛的時候，他害怕奶奶家的茅草房被大風刮倒、被大雪壓垮。

其實，我的母親早有想法，讓關小七住進我家。只是，奶奶不同意，誤以為母親的想法是想每個月從二叔寄來的幾百塊錢，扣下那么一點點作為補償。

關小七從小受我母親關愛，他是心里清楚，卻也不敢違背奶奶的意思。于是，在我母親不太放心我剛被學校處罰想要他今晚留下多多陪我說話，關小七有些猶豫，想了想，甚是為難：“大嬸，奶奶不讓我超過八點睡覺...”

母親聽明他的意思：“大嬸八點之前送你回去，你們先寫作業吧，我去煮點面條，還有你們最愛吃的荷包蛋。”

“謝謝大嬸！”

關小七有一點比我強，他的嘴巴比我甜。但凡，別人給他點好處，他的嘴巴像是抹了蜜，毫不吝嗇去道謝。

我的房間，關小七經常光顧。短短一天不見，他像是走錯了地方，不可思議地看著我。我明白他想說什么，我的房間變了樣，如同現在的我，也變了樣。

關小七見我把原先臟亂的房間整理的干干凈凈，那張擺滿卡通畫冊、奇異音樂玩具盒的書桌，煥然一新，擺上從小學一年級到三年級的課本書。那張被褥整理的整整齊齊，那間衣柜擦的一塵不染，那扇窗戶不見銹跡斑斑。所有的一切，像是變著戲法，蒙蔽了他的雙眼，不知是真是假。

我試圖解釋，我所做的一切，是為了自律，養成良好的習慣，做一個品行端正的人。但我，什么都沒說，第一次對他有關學習的問題討論。

“今天，鐘老師、王老師有沒有上新課？”

“上了...”

“你有沒有記筆記？”

“記了..”

“拿出來讓我看看。”

我說話的語氣很嚴肅，像是告訴他，我要好好學習。無關學習的問題，不要與我討論。關小七原先還想安慰我，不要理會同學們在我背后說壞話，勸我想開點，不要覺得丟臉。而我，看起來并非那般自尊受到打擊，像是著了魔酷愛學習。

關小七一邊盯著我，一邊從書包里拿出筆記。我嫌他磨蹭，一把將他手中的筆記奪了過來。接著，我便埋頭認真抄寫筆記，對著課本，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查字典、查資料，反反復復不肯錯過每一個我不會、我懂了，從自我學習中將書本知識吃進肚子里的瞬間。

足足半個小時，我沒有抬頭看他一眼。關小七終于明白我不是在演戲，這種如癡如醉的學習狀態，刺激到他不忍打擾。于是，他也忘記了廢話連篇，陪我一起認真學習。

接下來，我的母親十分高興，我和關小七同坐一張桌，不是為了玩，而是認真學習。為了不打擾我們學習，母親將兩碗面條輕輕地放在桌角，等我們餓了吃。

我幾乎忘了吃面條，關小七吃完面條被我母親送了回去。后來，母親又悄悄地看我一眼，那碗面條原封不動放在那。盡管，她心里不舍我的學習狀態近乎癡迷，像是自殘、自虐。但她更多的是激動，從未見過我如此認真。

這一夜，是我有史以來學習時間最長、最晚的。直到凌晨三點，我終于熬不住，吃了幾口冷面。冷面入肚，刺激到我的胃，干嘔著…吃下去，有些難受。不過，我還是餓的不行，一口氣將整碗面條吃下去。

第二日，不等母親叫我起床，我已穿戴整齊，包攬前院、后院所有衛生家務活，吃了點早飯，背起書包早早地入學。上學路上，熟悉我的同學在我背后指指點點，沒有人愿意與我結伴同行。現在，我的腦子里是想著怎樣把學習成績搞上去，顧不得他人議論，只想著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

由于我被校長處罰過，回到學校，要寫一份檢討書。我將寫好的檢討書，送到校長的辦公室。校長看完之后，并非情愿接受我的悔意，說：“希望你以后遵守校規，好好學習，這是學校給你的最后一次機會，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

校長保留著對我留校觀察的意見，剛走出校長辦公室，王老師又把我叫住：“關小飛，三個月后期末考試，希望你不要再考倒數第一。”

我明白王老師的意思，我已經連續四年倒數第一，沒有半點進步空間。就算沒有違反校規、打架鬧事，等到五年級畢業班，老師是不會讓我以本小學的名義掛名小升初。

我點了點頭，向王老師保證，今后我會好好學習，絕不會再讓倒數第一扣在我的頭上。王老師只是提醒我，至于我的成績今后如何，那就各安天命看造化了。

回到教室，一向與我關系要好、喜歡找我玩的同學，頃刻間，與我保持距離，見我走來，個個主動讓路，有多遠躲多遠。我猜會是這樣的結果，誰也不想與我為伍，被校長盯上。

早讀間、上課間、下課間...除了關小七給了我兩塊大白兔奶糖、楊潔畫了一張我的畫像，再也沒有同學與我說話、走的近乎。我像是被一群人孤立，持續了好幾天。

孤立期間，我很認真聽課，下課除了上廁所再也沒有別的玩耍。這一切，被鐘老師看在眼里。

終于，在我重新回到學校的第七日，鐘老師在午間休息的時候，領我去操場，單獨談談。

鐘老師是經縣教育局批準，下放到山區偏遠、貧困小學。所以，他當我的老師，一者我們這兒窮，二者他是自愿當支教。

換作半個月前，鐘老師找我談話，或許我還有抵抗心理，那是因為我不想聽老師的話，只想著漫天不受約束混日子。現在，我的想法有所改變，我想的是如何成為一個好學生，能入陳友善的法眼。

鐘老師領著我來到操場，其實，他是老師，有什么事可以叫我去辦公室。不過，他是知道的，辦公室是我的噩夢，他不想讓我想起那些不愉快。

此時，操場上除了鐘老師和我，再也找不到第三個人。跟在鐘老師身后，找了一塊干凈草坯，席地而坐。

鐘老師拿出一本厚厚的筆記，遞給我：“這是我從小學習的筆記，一年級到五年級的數學，我把它送給你。”

我被鐘老師突如其來的舉動，感到莫名其妙。鐘老師見我傻愣，笑著解釋：“你不是腦子笨，是沒有把精力放在學習上。這幾天，我發現你改變了許多，你現在很愛學習、很有上進心，我把它送給你，希望可以幫到你。”

我有點不可思議，這是一本塵封已久、足有三寸厚、教學課本大小的手寫筆記，被保存得完完整整。可想而知，鐘老師是有多么地愛惜。我是萬萬沒想到，我不過是鐘老師眾多學生中的一位，成績最差的那位，卻受到如此偏愛。

一時間，想起四年相處關系、極為要好的同學們因為我被校長點名開除都躲著我而傷心不已，卻不及半個月并未熟悉的鐘老師，心里有種說不出的辛酸與感激。我有點受寵若驚，鬼使神差，接過鐘老師手中的筆記，因為有些意外激動，而忘記感謝。

鐘老師見我接手筆記，翻了一頁，打趣道：“不要弄壞了，等你畢業了，記得還給我...”

我笑了笑，點了點頭。

作為補償，鐘老師提出一個要求，要求我除了上課、學習，但凡我有空余的時間，就要陪他跑步。

我有些不明白，為什么鐘老師要我陪他跑步。很快，我明白了，鐘老師只是不想讓我孤零零地坐在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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