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我帶著獎杯、兩百塊獎金回到關家嶗，我的家鄉。沒過多久，我在市級百米競賽獲得冠軍、打破全國紀錄的消息傳遍鄉野山村。一時間，縣體育學校、市體育局紛紛來我家向我父親要人。他們的目標，就是為了培養我成為專業的短跑運動員，有機會進入國家隊參加全國性大賽，甚至是四年一屆舉辦的世界大賽奧運會。

父親熱情招待著，對他們給出學費全免、每年補貼2000元的訓練營養費甚是滿意。只不過，我沒有答應，我不想放棄學業。父親聽了我的意見，很是生氣，說體育學校也有文化課，訓練不會影響學業。對此，父親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的理想是要做一個有錢人，不是比賽拿冠軍的短跑運動員！

為了打消父親的念頭、也是為了兌現我的諾言，我把剛到手的冠軍獎杯送給了關小七。關小七從我手中接過獎杯，生怕我反悔，揣在懷里扭頭就跑。

時隔半個多月，我終于返回關家小學開始新的學習生活。鐘老師聽說我拿下比賽獲得冠軍、打破全國紀錄，十分羨慕我小小的年紀完成他多年的夢想。我從比賽獎金抽出一百塊，還給鐘老師的借款。鐘老師不想收回，他說，當初不是借，是鼓勵我。換句話說，如果這一次沒有獲得獎金，你拿什么還。再三推辭，終究還是我把錢收了回去。鐘老師提醒我，期中考試還有一天時間，既然放棄專業運動員的道路，那就該好好學習，考個好成績證明給所有人看。我點了點頭，嗯！

回到教室，同學們看我的眼神變了，是羨慕，也是嫉妒...而我，的確變了，變得安靜，不似之前那般活潑調皮搗蛋無視課堂紀律。我非常感謝鐘老師，是他改變了我。如果不是他，我就沒有機會去訓練比賽。在訓練的過程中，我學會了冷靜，學會了累計實力。在比賽現場，我看到了什么是競爭，什么是殘酷！

正如鐘老師所說，我不能如之前那般，終日渾渾噩噩無所事事。

正想著，趙飛、趙龍生、吳迪他們仨圍了過來，要我給他們講講縣城什么樣、市里什么樣。我也是第一次去縣城、市里，大概的模樣就是高樓很多、馬路很寬、轎車特別多。又問我，比賽拿冠軍不是有獎杯嗎，拿出來看看。我說，送人了！

“什么，送人...”他們仨很驚訝，那可是破了全國紀錄的冠軍獎杯，怎么可以說送人就送人。

這時，楊潔走了過來。她今天換了身新衣服，粉紅色大褂，梳了個馬尾辮，臉兒白凈光滑，眉毛像是抹了一下特別細長。她見我，不似之前那般大大咧咧，含齒微笑：“關小飛，你有時間嗎，我想讓你幫我補課，就像上次去我家那樣！”

嗯？什么情況...我有點懵，趕緊摸了摸她的額頭：“楊潔，你沒事吧，上次不是你不讓我補課的嗎？”

“人家，現在想讓你補嘛...我爸說了，一天給你五塊錢補習費。”

“這…”

“十塊。”

什么，十塊...趙飛在一邊驚嘆，一天十塊，一個月就是300。

看來，楊潔是下了血本讓我給她補課，想了想...我還是...

“你就答應吧，我表姐何麗麗，她也在！”

“嗯，那好吧，看在你表姐...不，看在錢的份上，我答應你。”

楊潔只是試探性打著表姐的名號，沒想到這招真管用，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生氣，“切”了一聲，回頭白眼：“答應的事不許反悔，別忘了放學陪我一起回家。”

“放心吧，我陪你一起回家。”

“這還差不多...”

沒過多久，上課鈴響了，王老師走進教室，第一件事表揚我為咱們小學爭了光。我發現，此時王老師看我的眼神多了一點慈愛，特別囑咐我明天期中考試。如果這段時間因為訓練比賽耽誤了學習，可以不用考。我當然不答應，勉強笑道沒關系，我會好好考試，考出好成績。王老師不禁感嘆，對所有的同學指指點點、尤其是那些成績差的。瞧瞧，都瞧瞧，這就是榜樣，人家不但跑得快還打破全國紀錄，連學習也是努力苦拼，你們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學習。

呃，我一陣汗顏，還好不是兩個月前…現在，站在被表揚的角度，去看那些被罵的同學，心里...還真是賊爽。難怪那些學習好的同學臉色光彩、總是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樣！

聽完這節課，我再也不用做賊似的被王老師盯視、以及同學們對我愛理不睬無視我的存在。下課時，我被王老師吩咐，去一趟校長辦公室。

記憶力，這應該是本學期，第三次進校長辦公室。可能是，前兩次進校長辦公室，被罵的狗血淋頭留下陰影。這一次沒等我躡手躡腳站在校長辦公室門外，校長早就起身迎了過來，輕輕地撫住我的后肩，像是哄騙小孩子，把我哄進辦公室。

沒等我反應過來，何校長笑意盈盈，不停地點頭，喃喃自語：“不錯，非常不錯，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好學生，有本事，有前途...”

夸著夸著，我都不好意思了：“校長，您找我什么事？”

何校長收住笑容，言歸正傳：“小飛啊，你父親是我的學生，你也是我的學生，算算這所學校有三十多年。山里條件差，當初建立這所學校都是鄉親們三塊五塊湊出來的。可惜啊，三十多年的風吹日曬，你瞧瞧學校成了什么樣，屋頂有洞墻壁有縫。要不是你參加比賽拿了冠軍，有誰記得關家小學！”

我被校長幾句肺腑之言，說的感動涕零。可是，我還是不明白，說這么多與我何干！屋頂有洞墻壁有縫，這可不是我干的…

何校長見我傻巴子愣眼，這才切入主題：“事情是這樣的，有家企業愿意贊助一筆資金，幫我們蓋一所新學校。條件是，要你答應進入省隊體校專訓，簽十五年代言合同。所有的費用，包括住校費、學費、訓練費、生活費，企業代付。另外，每年給你發3000補助金。”

聽明校長的用意，我一下子坐不住，連忙解釋：“我不想當運動員，我要學習，我要...”如果我現在把我的理想告訴校長，將來我要當個有錢人，給咱蓋座漂漂亮亮的學校。那校長肯定不答應，笑我癡人說夢。

“你要學習是好事，但是你要想明白，蓋一所好學校，是為了提供給更多的人擁有良好的學習環境。你想想，如果你答應這家企業的要求，是不是關家村今后上學的學生再也不怕漏雨刮風的天氣，是不是可以安安心心地搞學習。”

仔細想想，校長說的很有道理。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為什么把這個擔子壓在我身上。非得我答應這家企業的條件，才能改善同學們上學讀書環境。難不成，咱這小學非得我拯救。

見我陷入沉思，何校長快馬加鞭給我灌迷魂湯：“你還小，不懂什么叫知恩圖報。有篇文章寫的好，你在二年級不是讀過嗎，吃水不忘挖井人。你想想，是誰教你讀書識字，是誰教你做人禮貌，是老師，是我們。老師除了教學生，沒有別的本事。最有本事的，就是教出好學生，教出一個對社會對國家有作用、有擔當、懂得回報的學生。好好想想吧，這是上天賜予你回報老師、回報學校的良機，希望你不要錯過。否則，等你長大明白做人的道理，你會后悔的。”

走出校長辦公室，我是一言不發。一邊是我的理想，一邊是要放棄我的理想拯救學校。這家企業為了拿下我真是煞費苦心，不找父親找學校找校長出面。不僅出手蓋學校，還要簽我十五年合同，拿我當祖宗供養。我這幾斤幾兩何德何能，怎么也想不明白拿個冠軍破了全國紀錄，就有那么大的作用嗎！

唉，思來想去，還是算了。今晚睡一覺，明天看情況，我就不信我不愿意的事，校長非得逼我不成。

放學后，答應楊潔去她家補課，沒等她收拾好書包，何麗麗同學破天荒站在我面前，第一次主動與我說話：“關小飛，你愿意去我姑媽家補課嗎？”

耳邊響起熟悉、期盼已久的聲音，我有點小激動，忍不住臉紅，不敢直視她那溫柔秋波大眼，只覺眼前被美好的景色迷住，似是幻覺朦朦朧朧地點頭：“我...我...”

“我什么我，走啦！”

終究沒等我說出口，楊潔背起書包順勢砸在我的后背。痛的我回過神來，看著楊潔瀟灑離去的身影，這才久久回味，對，就是這個味，潑辣得狠！

時隔半個多月，再次來到楊潔家，那間路邊小賣鋪，楊春來正在整理貨架上的零食、汽水。我剛進小賣鋪，喊聲道：“叔叔好。”

楊春來回頭見我，趕緊放下手里的活，待我如貴賓，老遠伸出手來：“喲，全國冠軍啊，幸會幸會，請多關照。”

我被楊春來突如其來、極為夸張，像是兩國元首交好伸出握手之禮，弄得面目相覷，好些尷尬。迫于無奈，我只好伸手與他相握。

這時，何翠英從小賣鋪后院后廚走來，同樣大為驚喜：“是小飛啊，快快快，趕緊把書包放下...小潔，去拿飲料拿面包..快啊！”

楊潔遲疑半秒，被何翠英忍不住催促，氣得她白眼：“知道啦...是小飛啊，真肉麻，搞得他就像你親兒子一樣。”

我很意外，沒等我放下書包，何麗麗站在我身后替我解下。接著，她又上前一步，從楊潔手里拿走飲料，遞到我手里：“給，娃哈哈，你最愛喝的。”

呃，貌似娃哈哈三塊錢一瓶，每個人都喜歡喝。

沒等我說謝謝，楊潔嘟著嘴從我和何麗麗之間穿插而過，不忘踩我一腳，直嚷嚷：“媽，我餓了，吃飯吧。”

“餓什么餓，等小飛喝完這瓶飲料，咱們再吃啊！”

“阿姨，先吃飯吧...”

我想著來者是客，楊潔才是主，不能當著大家的面喧賓奪主，怎么著也得先順著她的意思。誰料，我這好心，換來她猛得回頭狠懟：“吃吃吃，撐死你...”

“你這孩子，怎么說話的，小飛是來幫你補習功課的...”

“沒關系阿姨，我和楊潔鬧慣了，我就喜歡她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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