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清禾將自己在地球的前塵往事都告訴了祓神,包括命運選定一類的。

    身為夫妻，自該毫無保留。

    神靈也并不介意，兩人在一起本就克服了千難萬險，所謂宿命更是被徹底打碎。

    清禾的過去如何他不在意,他只在意小姑娘因過去苦難而留下的陰霾,以及兩人攜手同行的未來。

    婚后兩人生活安寧而和諧,本不會再有幸福以外的波瀾。

    直到某日清晨醒來,神靈抬手觸碰到的不是妻子惹人憐愛的香肩,而是——

    冷冰冰的神像。

    他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

    或者說，清禾的家鄉,地球。

    來到地球的時候,神靈正處于一處道觀正殿，殿下無數香客俯首祈愿，駁雜的香火之力源源不斷地向他傳來。

    地球之人的欲求同樣深重,可相比他所處之地，少了諸多殺孽，多以發財求學身體康健為主。

    這應是此處道觀正主需處理之事，看香客來往繁盛,此處傳承應該頗受推崇。

    祓神淡淡掃過殿中香客,感知到有幾股可觀力量正在向他位置快速靠近,乃是鎮守此處的仙靈。

    不過他對地球之事毫無興趣，此時只想返回家中,因此并無意愿深入交流。

    但就在此時。

    神靈眸光微滯。

    在殿外那棵繁茂的大樹下，站著一名身著淺咖色格子裙，樣貌清秀的少女。

    她身后的大樹懸掛著無數祈愿木牌,在風中搖曳作響,顯得神圣莊潔,可她站在樹前，眉眼間只透著倦怠。

    這個女孩，赫然便是祓神的妻子清禾，只是年紀更加青澀年少。

    這是，過去的清禾？？

    ……

    清禾站在樹下，時不時不耐地看一眼殿中，想要看到姨媽的身影。

    但國慶來上香的人實在太多了，姨媽一時半會兒排不上，所以她還是得在外面等。

    天氣酷熱，外面有商販叫賣冷飲，有些小朋友嚷嚷著想要媽媽買，而他們的母親唯一顧慮的也只是年紀小吃冷飲容易咳嗽。

    清禾身體很好，不怕咳嗽，可惜她身上沒有一分零花錢，買不起冷飲。

    她甚至買不起三塊錢一瓶的水。

    表哥今年高三，姨媽期望很高，全家人都來燒香。

    見她興趣寥寥，姨媽便讓她在外面等待，自己和姨夫進去排隊——表哥在上補習班，今天沒有來。

    可現在清禾覺得，或許和姨媽一起進去才是最好的選擇，至少可以稍微得些陰涼。

    不像現在，她想進去，卻又擔心姨媽出來找不到她。

    她沒有手機，目前最有可能指望的，是哥哥高考后應該會得到新手機，那他現在手里用的二手機就可以過渡給她了。

    “拜托刮點風吧。”她在心中無聲期盼。

    要不然孩子真的要被曬死了。

    少女額頭不知何時已滿是汗水，連帶烏黑柔順的劉海也貼在臉頰上，臉蛋被曬得紅撲撲的，看著令人很是心疼。

    而上天似乎聽見了她的話。

    下一瞬，天地驟然昏暗。

    一大片不知從哪里飄來的云朵遮住了太陽，接著刮起大風。

    “要下陣雨了？？”

    “天氣預報沒說啊，不是說今天是大晴天么？”

    “可能就是陣雨吧。”

    清禾先因陡然清涼起來的溫度舒適許多，吹來的涼風更是渾身輕松。然而在聽到周圍人議論下雨打傘的事時，清禾表情陡然變化。

    她沒有傘。

    一會兒要是下雨了，她該去哪里躲？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走丟，只要聯系工作人員，肯定能和姨媽連接上，但會不會被嫌事多呢？

    如此糾結著，清禾頻頻看向天色，卻發現直到姨媽家一直從殿內出來，都沒有下雨。

    “可能過一會兒就會下吧。”

    姨媽望著天色說道。

    “那就回家吧。”姨夫說道，“水喝完了，再留在這里能把人渴死。”

    對啊，那快回家。

    清禾在心里念叨，她又熱又渴又累，只想趕緊回去睡一覺。

    姨媽原本也是這樣打算的，可見天氣正好，她又想把花樣做全。

    “我聽好幾個人說，那邊山上的寶殿求學業更靈。”

    姨夫表情當即不太好看。

    但他沒有直說自己不想去，而是看向清禾。

    小姑娘頭上汗意未干，嘴唇干澀，臉蛋紅撲撲，她什么都沒說，只是安靜地聽大人安排。

    姨媽：“……”

    “我給禾禾買瓶水，咱們上完香就回。”

    清禾心里悄悄嘆口氣。

    “好的。”

    “就你最懶。”姨媽買完水遞給清禾，又瞪姨夫，“你兒子要高考，結果你一點都不上心！看人家禾禾多知道關心表哥。”

    清禾拿著水，嘴唇的干澀暫且緩解，內心的無奈則半分未少。

    然而，就在她緩解了干渴，隨姨媽姨夫向前走時——

    下雨了。

    周圍人聲陡然沸騰嘈雜起來，所有人都在抱怨這場突如其來的雨，姨媽也不例外。

    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這雨不知道會下多久，頂著瓢潑大雨上山等于自找麻煩。

    姨媽有些遲疑，尋思要不要等雨停。

    然而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最后姨夫終于受不了了。

    樹葉在雨中發出輕快的沙沙聲響。

    少女的心事驟然輕松。

    一切都顯得那么合她心意。

    臨走之前，她回頭看了一眼道觀，心里默默許下心愿。

    希望自己學業順遂。

    希望自己和家人身體康健。

    希望生活的一切都能快快樂樂。

    她的愿望就是這些。

    *

    清禾由衷懷疑，那座道觀，青云觀確實有些說法。

    因為那天從道觀回來后，她的運氣就變得很好。

    偶爾的小疏忽不會被老師發現不說，天氣走向甚至都能根據她的心意來了，在食堂吃飯，阿姨必會多給半勺肉。

    不過最驚險的，還是有一次放學回家她沒注意看路，迎頭直接沖來一輛面包車。

    然而就在快要撞到時，面包車忽然險之又險的與她擦邊而過，緊急剎住。

    無論是她還是司機都嚇了一跳。

    但總之沒有出事。

    清禾覺得，自己莫不是……

    “守護神？”某晚清禾洗澡后躺在床上放松，忍不住試探詢問，“你是我的守護神么？”

    其實這只是她極其中二的做法，如果周圍有人她是絕不可能如此做的。

    但在那一刻，她無端想起了《守護甜心》《罐頭小人》一類的動漫或者小說，于是忍不住這樣幻想了一回。

    然而——

    “嗯。”

    神靈，出現在他的小新娘面前。

    *

    姨媽說，家里新來了個從國外回來的親戚。

    據說年輕有為，樣貌十分俊美。

    “見到人家時候一定要禮貌，知道么？”她對兩個孩子千叮嚀萬囑咐。

    “你哥以后不管是填志愿還是就業，說不定都要指望人家。”

    “我知道。”

    “好的。”

    事業有成的親戚回鄉探親，那自然要擺宴席。

    可到了飯店包間，清禾抬眼望向主位時，卻悄然一愣。

    坐在上首被人簇擁，樣貌冷峻出眾的男人，赫然是那一晚出現在她房間，黑發大袖，俊美圣潔如神祇的男人。

    他自稱為祓神，是獨屬于她的守護神。

    當時他似乎還想說什么，但在清禾臉上打量一圈后，還是沒有開口。

    自那一天起，清禾關于科學的認知被徹底粉碎。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靈。

    只是祓神并非時刻守護在他身邊，而且因為男女有別，以及平靜生活的需求，總之清禾不方便將如此俊美驚人的神靈留在自己家中。

    她也不知祓神在外如何安頓的，有沒有受苦。

    但從現在情況來看，顯然是沒有的。

    只是此刻的他并未穿著黑金長袍，而是一身簡約典雅的黑色西裝，黑色長發也變為造型利落俊雅的短發，看起來年輕而清峻。

    ——經過地球其他神仙講解，神靈已然完美掌握了地球的社會規則，并成為了掌權者。

    所有人，無分男女，無論有沒有簇擁在他周圍，做著什么事，實際上目光都在有意無意地圍繞著他。

    他就是所有人的目光中心，仿佛烈日皓月。

    清禾隨著姨媽進入包間時，不知有意無意，一直漫不經心，姿態冷淡疏離的男人，也抬起眼眸向她。

    沒有任何證據能表明，這位高權重的男人，看的是那個穿著黑色棉布長裙的清秀小姑娘。

    可清禾就是有股直覺。

    他在看她。

    ……

    所有人都覺得，周家乃是踩了狗屎運，才能被那回鄉認祖歸宗的大人物看重。

    但只有周家人自己清楚，大人物關注的，始終只有那個寄人籬下的孤女。

    可在發現祓神對清禾的關注與在意后，第一個表明態度的，居然是姨媽。

    “以后家族聚餐我們就不去了。”

    “嗯？”姨夫很敏感，“為什么？”

    “那位心術不正。”自家人不說兩家話，姨媽直接坦白了自己對祓神的看法。

    哪有正經成年人會關注一個高一小姑娘的？

    盡管生活清苦，但姨媽更不愿意出賣自己的侄女。

    姨夫還有些不死心：“我看那位明明一表人才，冷酷矜持的緊，怎么會那般齷齪？禾禾，你討厭他么？”

    小姑娘搖了搖頭，沒有多說。

    “你問她？禾禾才十六歲，你問她做什么。”姨媽直接懟回丈夫的話語，“以后我們不去了。”

    姨夫自知理虧，最后倒也沒有堅持。

    在發現世俗倫理束縛兩人見面后，神靈便開始借用超能力與她見面。

    應該是超能力吧？還是仙術？

    清禾不懂神靈的力量體系，也沒有興趣。

    “即使是你的世界，也有諸多限制。”祓神說道，“甚至更加嚴格。”

    清禾知道他說的是其他人的異樣眼光。

    神靈并不覺得他對她的青睞有何問題。

    可在發現，這種青睞給她帶來輿論上的壓力后，他還是克制了自己的行為。

    神靈以自己的目光觀察著少女的成長。

    相比未來的她，此時的她更加沉默、內斂、文靜，并且頗為缺乏自信。

    “為什么我會有守護神呢？”

    因為喜歡。

    可考慮到這個世界的價值觀，神靈還是沒有說會令小姑娘困擾的話。

    她還小。

    屬于未來的事情，應當留給未來。

    “但應該是喜歡我吧？”

    問出這句話時，清禾只覺得已然耗盡自己畢生的勇氣。

    她不敢抬頭看祓神——他是她此生見過最美麗的人。

    如果這句話被否認，該怎么辦呢？

    出于這種顧慮，小姑娘亡羊補牢地補充道：“當然，我是說那種，就是，嗯，神對人，是吧？你是我的守護神，那肯定……”

    “我明白。”

    簡簡單單，平靜清冷的三個字，結束了少女手足無措的解釋。

    他明白什么？

    其實清禾也不知道祓神到底是神靈還是魔鬼，或者是其他不可知的存在。

    可在這段沉悶無趣，喘不過氣的青春里，他確實是穿過云層，照耀在她臉頰上的一束光。

    神靈讓她覺得自己并不平凡。

    如果是欺騙，或者另有所圖的話……

    她好像也拒絕不了。

    可是并沒有，神靈只是陪伴在她的身邊，滿足她的每一個愿望。

    ——甚至可以指導她學習。

    天文地理，古今中外的知識，他都游刃有余。

    清禾覺得她完蛋了。

    她好像在早戀，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將眼里的喜歡隱藏的很好，可祓神那么敏銳智慧，肯定能洞察到的吧。

    但他什么也不說。

    即使是在她鼓起勇氣，試圖打直球的時候，也只會輕揉她的發頂。

    “好好學習。”

    他似乎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又像是透過她看另外一個人。

    少女青澀的喜歡，仿佛夏日的檸檬，散發著幾乎能凝出果汁的酸甜清香。

    “什么時候可以告訴我答案呢？”

    神靈避而不答。

    “你有其他喜歡的人了么？”

    神靈沉默不語。

    可如果有喜歡的人，又為什么對她如此獨特呢？

    作為社會上的大人物為她護航，作為女孩的守護神為她遮風避雨。

    “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學習。”祓神用一套很耳熟的話術回應。

    “等我高考結束，可以告訴我么？”

    “好。”

    但祓神記得，清禾出事死亡穿越的時間……就是高考后。

    *

    清禾高考發揮得很好，考上了省外985，并且因為成績十分優異，學雜費全免不說，還有每月助學金。

    她終于可以短暫脫離那個令她晦澀暗淡的家庭了。

    只是當她帶著滿腔喜悅，鼓足勇氣向神靈告白時，得到的回應卻是兩個相岔的世界。

    神靈的軀體在她面前漸漸消散。

    命運的相交點錯過，兩人已漸行漸遠。

    對此神靈并不意外。

    經過三年的探索，祓神了解這個世界與清禾所述世界的錨點不同——她可以擁有一個完全不同的未來。

    一個被人守護，順風順水，圓滿每一個心愿的人生。

    “可是我最喜歡你呀。”

    她是因神靈而發光的少女。

    她的人生原本黯然、無光、不被任何人注視。

    因為神靈的出現，她變得自信、明媚。

    班里男生向她表白，她從來不搭理，因為她只喜歡自己的神靈。

    “成年之后，守護神自然會消失。”神靈如今已很了解地球文化。

    可少女只是用很傷心的目光看他。

    他原本平靜疏離的面容，終究起了波瀾。

    “你與我相交的世界線，于你而言，是失去了相當多的事物，方可得到的。”

    或許此次邂逅，便是幫助她圓滿當初遺憾的一次經歷。

    不再是祭品，不再需要吃盡苦頭，不必擔憂神靈無窮無盡的生命，與未知的困厄。

    “所以你對我如此特別……不是因為別人？”

    “從來沒有別人，我只會愛你。”

    臨別之際，三年未曾言說的話語，終于得以一一傾訴。

    高考結束的那個夏天，她得到了最喜歡的神靈最真摯的祝福。

    “加油，你的未來，在星河漫天。”

    她是被神靈所注視的，閃閃發光的少女。

    而她，正擁有無限可能的十八歲，與無限燦爛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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