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到六點，飯菜開始上桌。

        “爆炒泥鰍來啦~”顧卿卿率先端菜出來。

        顧家人多，院子里的石桌不夠坐，顧援朝用兩張大木桌拼在一起。

        “麻婆豆腐，又香又辣，歡迎品嘗。”顧寶麻溜地跟在侄女兒身后，顧鐵柱張翠芬還有顧金他們這些個大人早就落座，看著娃娃們耍寶。

        韓蓮心偏頭和張雨晴說話，“阿寶這是跟老三學的吧，還有模有樣的。”

        張雨晴捂著嘴笑：“就數他鬧騰。”

        “醋溜土豆絲，青椒回鍋肉來咯！”顧建國同時端了兩碟菜，顧和平眼巴巴地瞅著，心想哥你可得穩著點！

        “接下來上場的是蔬菜，”顧卿卿清了把嗓子，回頭瞄了眼她衛國哥，笑盈盈喊道：“阿奶最愛的豬油炒白菜，還有小叔的酸蘿卜~”

        張翠芬被孫女兒這喜慶的語調逗樂，對笑出一臉褶子的顧鐵柱說：“卿卿整這出就像過年一樣。”說完，她又看了眼桌上的白面花卷和辣椒回鍋肉還有倆大盆湯餃，有些心疼：“肉票都用完了，過年前這幾個月只能吃素了。”

        顧鐵柱安慰老伴：“咱家不是還有雞鴨嘛……”

        話還沒說完，就被張翠芬狠狠踩了一腳——

        “雞鴨是用來下蛋的，要不是今天過中秋想給卿卿吃點好的補補，我可不愿意動，誰敢跟張家那小子一樣別怪我翻臉。”

        顧寶和老爹對視一眼，心里有些打鼓，總覺得這話是在警告自己。

        “壓軸菜來了欸~”顧財一聲吆喝，顧雄精壯的手臂穩穩托著瓷盆底，大頭菜的咸香配上濃濃湯汁燉了兩個多小時的田螺和鴨，再撒上一把蔥末，顧卿卿直吸鼻子。

        香啊！

        她把二叔削的細竹簽分給家人們吃田螺，自己眼巴巴地盯著面前黑色瓦罐瓷盆里看起來就鮮嫩肥美的鴨肉。

        “阿爺。”她被這滿桌子的香味熏的實在忍不住啦。

        顧鐵柱忍著笑，見小兒子機靈地給自己倒了杯瓜干酒，他美滋滋地喝了一口，然后抬手動筷：“都吃吧，看把我們卿卿饞的，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

        “她沒哪天不饞，前天還吃了煨泥鰍和烤螃蟹呢。”時如霜給公婆盛飯，今天過節，就沒煮紅薯摻在飯里，都是貨真價實的大米飯。

        “能吃是福，咱們家這么多漢子還養不起她一個小姑娘么，心肝兒多吃點，最近農活重，瞧這小臉瘦的。”張翠芬給孫女兒夾了塊大五花肉。

        顧財把肥肉的油稍微煎了下用來炒大白菜，五花肉就很焦香，配上大蒜頭和青紅辣椒，真的一絕。

        就著又香又糯的米飯，顧卿卿只顧著低頭吃，對阿奶的話囫圇不清地“嗯嗯”幾聲以示贊同。

        見阿爺阿奶都動了筷子，顧雄吸溜著田螺也是半個字不吭，他三叔的手藝真沒得講，下次再吃到就得過年了。

        “俺滴個乖乖！”韓蓮心看著滿桌子的硬菜，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她感嘆道：“俺咋覺得現在就在飯店吃飯哩！”

        “雨晴啊，你真是個有福氣的。”

        張雨晴抿唇笑，“咱們能嫁到顧家來都是有福的，爹娘待我們好，哥哥嫂嫂們更不用說，家里這些孩子都是懂事熨貼的，就是援朝的親事能早點定下來就更好了，這樣我們在城里也放心……”

        聽她說到援朝的親事，韓蓮心像是找到了知己，看著只顧著埋頭吃飯的顧雄，絮絮叨叨和弟妹一直侃：“俺們家的孩子都是頂頂好的，說媒的三番兩次上門，就是雄娃這孩子一直不開竅，問他想啥時候成親也不說話，就跟他爹一樣是個鋸嘴葫蘆。”

        “也不是，我瞅著雄娃比二哥靈泛得多，孩子們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咱們做大人的就幫著相看著點，最后讓他們自己拿主意就是了。”

        張雨晴去城里待了幾年思想也發生了很大的轉變，過日子終究還是孩子們自己去過，選媳婦兒當然也得他們自己選，這樣以后才不會后悔。

        就是品行這方面她們做大人的得把好關。

        “還是咱們家卿卿好，青烈在部隊里都把人了解得透透徹徹。”張雨晴羨慕地對時如霜說：“大嫂，卿卿是咱們家年紀最小的孩子，成親可能還在她這些哥哥們前頭去了。”

        “啥成親？”顧金云里霧里：“青烈是不是還在信里說啥啦？我咋沒看到，就看見這小子說要吃糖漬青梅，明天我去供銷社再拿票買點白糖。”

        “你兒子給你閨女寄了張照片回來，”時如霜睨了眼用竹簽刁田螺肉的閨女兒，“她當寶似得揣在兜里偷偷傻笑著看一個下午了，還要一個人北上去送糖漬青梅。”

        “青烈的照片？”顧金倒是不太擔心閨女一個人出門有什么不妥，他閨女膽大主意也大，出去長長見識也好。

        “不止是青烈……還有他的戰友，男孩兒長得比咱們家燦陽還好看，還沒見過面呢就把你家閨女的魂勾走了。”

        時如霜也有些無奈，閨女從小就有點以貌取人，可能是哥哥們都長得清秀，她打小就喜歡和長得好看的娃娃玩。

        顧金咂巴了下嘴，憨憨笑道：“難得卿卿兒喜歡，青烈找的肯定沒差。他不是寄了布票回來嗎，我隊上有事明天不能陪你回爹娘家，你回程的時候帶閨女去扯點布做兩身好看的衣服，閨女大咯。”

        “用你說！”時如霜嗔他一眼，雖然早就知道自家男人粗中有細，但心里還是忍不住嘀咕兩句。

        她又不是呆頭鵝，閨女大了還要去兵團，當然要給她置辦幾身體面的衣服，女孩子都愛美，更何況事關閨女的終生大事她可不敢馬虎。

        就是她家這個心肝兒寶性子野，田里來地里去的，她去知青點多走動走動也好，和那個叫葉子的姑娘多接觸接觸要是能喚醒她愛美的天性就更好了。

        她現在倒是有些擔心那個男孩兒會不會看不上閨女。

        那個娃娃一看就不是村里的，也不知道家里是做什么的，兒子全部打聽清楚沒。

        “大嫂，我還從城里帶了三盒餅干，咱們家沒有小娃兒，明天你和二嫂一人帶一盒回去給親家兄弟們的娃娃們吃，等會兒吃完飯我去屋里給你們拿。”

        張雨晴在單位經常能用糧票和工友們兌點其它的票，她們兩口子在城里不缺糧吃，單位發的糧票攢了些賣了些，還剩一些時不時用來換點零嘴兒逗逗娘家侄子。

        “成，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時如霜思緒被弟妹拉了回來，她笑容松快：“明兒我去娘家后山多摘點橘子回來，到時候做點罐頭你們帶去城里。”

        “娘還存了五十幾個雞蛋呢，都是卿卿在雞窩掏的。”韓蓮心插話道：“俺回去看看后山的核桃能打了不，到時候大嫂你多做點罐頭再裝點核桃給青烈送過去。”

        “卿卿拎得動不？”張雨晴忍不住看了眼侄女兒的細胳膊細腿，有些懷疑道。

        “腰桿粗的柴垛子她一斧頭就給劈開了，渾身是勁吶。”顧寶吃得滿嘴油光，探出半個腦袋。

        他覺得自己才是顧家最弱的。

        “阿寶，你咋能讓乖乖劈柴？”韓蓮心調侃他：“現在連斧頭都提不起啦？快快快趕緊多吃點，俺們阿寶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

        顧寶對于二嫂明目張膽的揶揄，只是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

        “這臉皮子厚的。”張翠芬搖搖腦袋：“二十三四了，長身體沒用了，得多長長腦子了啊兒啊。”

        “他這腦袋再長就得上天了。”顧鐵柱哼笑：“聰明勁兒都用在了怎么偷懶上。”

        顧寶縮了縮肩膀低下身子埋頭吃飯，爭取當個透明人。

        “老大，過兩天秧插完了該分糧食了吧，你們隊上怎么個打算？”顧鐵柱喝著小酒瞇著眼滿臉享受。

        “今年產量不錯，每畝能有個四百八十來公斤，交完征購糧留好儲備糧還能剩不少，我和秦猛子還有老楊商量了一下，離過年還有三個多月，按人頭平百來斤，再配量大豆紅薯芋頭苞米這些粗糧，撐到年底沒問題。”

        “秋耕完過一個月就要組織大河工了，這一個月也不能閑著，除了地里原有的農作物，我還想開墾荒地種藥材。”

        說到這，顧金有些羨慕：“咱們現在榨油打米都得去隔壁紅旗生產隊，我想讓咱們社員齊齊心，爭取在年底辦個自己的加工廠。”

        大屯子村和大溝子村土多，山坡也多，大多是沒開墾的。這幾年糧食任務重，大家都一門心思撲在田里想著怎么增產追肥，除了棉花和苧麻勉強算經濟作物，其它的僅供社員們飽腹，沒有財力來改善隊里情況。

        他和秦猛子下決心要在年底拼一把，買一大一小兩臺柴油機，再添置一臺打米機和一臺軋花機，這樣社員們不用大老遠推著谷子走百來里去紅旗生產隊，走出去腰桿子也硬。

        “你們隊里商量好就行，正好青壯年去修河堤，我們這些老少爺們和婦女可以在家種地搞藥材。”

        顧金點頭，心里在想等會兒得去村里找找老一輩種藥材的爺叔們，這個可不能胡來。

        “阿爺阿奶，我吃飽啦！”顧卿卿一抹嘴起身：“我去包點月餅和豆腐給圓圓姐送過去。”

        “行，阿寶你不是要去秦家嗎，趕緊去吧。雄娃援朝你們哥倆也去包點豆腐月餅給你們大爺爺還有其他幾家送過去。”張翠芬安排好這些和幾個媳婦們一起收碗筷。

        “老大，”顧鐵柱開口：“你親自去緒老頭家走一趟。”

        “欸？好。”顧金瞬間懂了他爹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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