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卿卿走到沈綏旁邊,  在男人坐過的椅子上坐下，一片陰影壓下來，男孩下意識抬頭。

        “阿姐。”他眸色黑沉。

        女人“嗯”了聲,  “你繼續寫，我就看看,  不打擾你。”

        沈綏搖搖頭,  阿姐在怎么會是打擾呢？

        “我去泡杯水。”說著他要起身。

        顧卿卿輕輕一笑,  “好呀,  給你自己也泡一杯加糖的。”

        沈綏點頭，放下鉛筆拉開椅子走出房間。

        楚岱在廚房煮面,  見他來了，問：“寫完了？”

        沈綏搖頭,  “還差一點，給阿姐泡水。”

        男人反身倚著灶臺,  見水翻滾得快溢出來了,  他又關小一點：“派出所那邊來信了,  你娘是自己掉下山崖的，那天剛好下了雨,  她踩到青苔了。”

        沈綏臉上沒什么情緒，默不作聲拿起暖壺往三個搪瓷杯里倒了水,  只給一個杯子里加了糖。

        他端了杯水到楚岱面前,  仰頭看著男人：“姐夫,  我知道了。”心里唯一的結也解開了，眼底也沒以前那么陰郁。

        楚岱點頭,  單手接過水杯,  太燙了他隨手放在灶臺上。

        過了二十分鐘,  楚岱拿盤子把三碗面一起端到樓上,  顧卿卿早就餓了，聞到香味側身趴在椅背上，烏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看著男人。

        楚岱把面放到桌上，對沈綏說：“先吃，吃完了再寫。”

        沈綏乖巧收起書本騰開位置，把面碗接過來。

        看到只有他和阿姐的碗里有雞蛋，他默了片刻，想跟楚岱換碗面。

        男人隨意瞥了他一眼，“給你你就吃，趕緊長高一點，不然你阿姐又得心疼了。”

        沈綏收回手，鄭重地點了點頭。

        夫妻倆對視一眼，失笑出聲。

        這孩子有時候挺較真的。

        面碗太燙了，楚岱沒讓她碰，自己端著有雞蛋的那碗坐在床邊，用筷子卷了兩下吹冷些喂到她嘴邊。

        顧卿卿小口小口吃著，楚岱時不時喂口肉絲，等她吃完了又夾起雞蛋。

        女人咬了一口，然后搖搖頭：“你也吃呀。”

        “我不是很餓。”男人身體前傾，脊背繃成一張弓：“你先吃。”

        “你每天這么累，都沒吃什么。”顧卿卿搖頭，從他手里拿過筷子，夾起雞蛋非要他吃一口：“楚岱同志，我現在命令你，吃。”

        男人喉間溢出淺笑，偏頭示意她看一眼沈綏，用唇形無聲道：“還有孩子在。”

        顧卿卿癟癟嘴，“好吧。”

        見她垂頭喪氣，想起趙澤說的孕婦要保持良好心情，他在女人收回手之前，張嘴吃了口她咬過的雞蛋。

        顧卿卿這才眉開眼笑。

        喂她吃完，楚岱把空碗放旁邊，直接用她的筷子吃自己那一份。

        等沈綏寫完作業，他檢查一遍后，收了面碗對男孩說：“下樓洗漱早點睡，明天我送你去學堂。”

        沈綏抿抿嘴，最后還是鼓起勇氣開口：“姐夫，就幾分鐘，我可以自己走過去。”

        楚岱抑制不住笑了，尾音懶散：“行，那你自己去吧，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知道。”

        顧卿卿抱著他的襯衣跟在他身后下樓，男人騰出一個手扶她，右手穩穩當當端著面碗空盤。

        女人有些好笑道：“我這才一個半月哎，哥哥。還不到需要人扶的地步吧。”

        嘴上雖然這么說，還是牢牢抓住他的胳膊。

        走動的時候木樓梯吱吱響，男人回頭看了她一眼：“你在我旁邊我就總擔心你會磕著碰著。”

        顧卿卿愣了一會兒，然后彎眸笑，沒有再說什么。

        洗漱完，夫妻倆回房睡覺。

        -

        天色拂曉。

        黑云盡散，大片的光亮籠罩下來。

        顧卿卿打了個哈欠起床準備做飯，等她到了客廳才發現飯菜已經上桌了，沈綏拿了三個碗筷出來。

        他身后是長袖卷了兩截，露出兩條白皙胳膊的男人。

        顧卿卿被他按著坐在桌邊，疑惑道：“這些都是你做的？”

        有饅頭和蔥油餅，還有紅薯粥。

        楚岱知道她誤會了，揉揉鼻子在她旁邊坐下給她盛粥：“不是，阿綏去食堂打回來的，我剛才是去廚房燒水。”

        “哦。”顧卿卿忍著笑：“我還以為楚營長現在連下廚都會了。”

        楚岱搖頭：“那你還真看得起你男人。”說到這兒，他轉移話題：“電報都發出去了，沒有回信，估計家里也亂成一鍋粥了。”

        顧卿卿用調羹慢悠悠攪著黏稠的紅薯粥，說：“阿奶阿娘還有二嬸她們肯定在忙著給我捎東西，你看吧，下次物資船來的時候，家里的東西也會帶過來。”她十分篤定。

        這就是被寵愛的自信，楚岱眉眼柔和點點頭，“以后我們的女兒也要給她這份信心。”

        “當然啦。”顧卿卿夾了塊蔥油餅到沈綏碗里，夸贊道：“我們阿綏現在厲害啦，都能去食堂打飯了，以后可以試著和島上的叔嬸們說說話，他們人都挺好的。”

        “就你們學堂那個三年級的小歡，你身上的衣裳還是阿姐托他娘做的呢。”

        沈綏點點頭，示意知道了。

        顧卿卿頭疼他這冷清的性格，小聲詢問身邊的男人：“要不讓小阿侄帶帶他？阿塔性子放得開，阿綏跟他玩也能開朗些。”

        男人搖頭，給自己盛了碗粥：“讓他們折騰吧，他愿意一個人玩就自己玩，免得為了讓我們開心勉強自己合群。”

        顧卿卿想了一下，這還真是沈綏能做出來的事。

        也就打消了念頭。

        吃完早飯，楚岱要去洞庫，穿的是昨天她補好的衣服，抱了會兒溫軟的女人，他彎腰吻了吻她鼻尖，大手覆上她小腹——

        “你們兩個乖乖的陪著阿娘，等阿爹回來給你們帶椰棗。”

        誰知道顧卿卿卻搖頭，“太甜了，我想吃山楂。”

        “好。”楚岱毫不猶豫，他也不知道山上還有沒有，打算下了任務去找找，“你自己在家注意點，要是覺得累中午別煮飯了，我從食堂帶回來。”

        “我沒那么嬌弱啊哥哥。”顧卿卿踮腳親了下他薄唇，調皮道：“我才十八！不是八十！胳膊腿也沒老到走不動做不了事，你就放心啦，安心做你該做的。”

        “好。”男人戀戀不舍收回手，“中午等我回來，媳婦兒。”

        顧卿卿發現這男人越來越黏乎了，剛見面時冷傲的樣子早就消失不見。

        她垂眸摸著肚子，心里一片柔軟。

        等沈綏從樓上拿了書包下來，她攬過男孩的肩膀，“阿姐送你去學堂好不好？”

        沈綏下意識看了眼她肚子，女人搖頭笑：“不礙事，你姐夫頭一次當阿爹沒經驗，太緊張了，你別管他。”

        沈綏點點頭，“你走慢點。”

        顧卿卿嘆了口氣，“行行行，聽你的。”

        倆人關上院門，迎著朝陽又在小道上，清風拂面。

        顧卿卿笑瞇瞇跟嫂子們打招呼：“曬衣服呢？這么早哦，對送小孩上學，正好出來走走。”

        她懷孕的事陳解放就告訴了建設兵團過來那十來個人，趙澤叮囑過他：“沒到三個月，別到處說妹子懷孕了。”

        陳解放老家也有這個說法，所以他也沒反駁趙澤嘲笑他迷信。

        和嫂子們一路打著招呼過去，把沈綏送到一號樓門口，正準備到處走走，正好碰到從食堂吃完飯回來的許念。

        “阿念姐！”她揮手示意女人看這邊。

        許念見她還是這么咋咋呼呼的，扶著肚子走過來，輕聲道：“你這肚子里揣著倆呢，下次別蹦蹦跳跳，我剛才心都懸嗓子眼了。”

        “不打緊，看到你高興嘛，我心里有數。”顧卿卿挽著她的胳膊一路走：“楚岱發電報給我阿娘她們了，應該下次物資船過來會給我捎東西。”

        許念點頭，“也就四五天的事了，正好沒事，咱們去海灘邊上逛逛？”

        “成呀，”顧卿卿腳步輕快：“想到過幾天于阮就要下島，我也能接到家里寄來的東西就特別開心。”

        “你呀。”許念也笑：“不過于阮下了島也得先去南方軍區接受為期兩個月的審查，等審查過了才能回老家。”

        顧卿卿眨了眨眼睛，“這事我也聽過，島上人員下島都要提前幾個月打申請報告，審查過后才能放出去，像她這種突然下島的，也不能逃過審查。”

        “是這樣。就是不知道這個于阮去了南方軍區會不會消停，指不定還想在那兒找個男人。”

        兩個女人邊走邊說，心情都很不錯。

        南區。

        于阮從昨天鬧到現在，幾番央求她哥不要把她送下島，連去世的老娘都搬了出來。

        白桃做了早飯叫于洋過來吃飯，“小洋，去把你爹喊來，吃完了娘送你去上學。”

        于洋乖巧照做，白桃瞥了眼趴在椅背上哭哭啼啼的女人，臉上表情冷漠。

        等于城過來了，于阮又是一通鬧，最后干脆趴在桌上嚎啕大哭：“哥哥，你答應了爹娘要好好照顧我的，現在這算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嫌我累贅嫌我給你丟人了？”

        白桃冷著臉，咬著饅頭心想你這不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么。

        于城被她哭得有些頭疼，說了句：“我去趟廁所。”然后起身往廚房那邊走。

        因為他聲音被于阮的哭聲蓋住了，所以她沒有聽見。

        聽她沒完沒了地哭，白桃怕于城心軟跟姜指導員求情讓她賴在這里，看了眼吃飯的于洋摸了下肚子，她眼底有抹暗芒閃過。

        她起身故意大聲道：“于城你要去洞庫了嗎？我送你出去。”

        然后走到客廳門口故意關了下門，發出聲音。

        于阮真以為她哥出去了，從桌上抬起頭，狠聲道：“白桃，是你和顧卿卿說了什么，對不對？所以她才會處處針對我！”

        白桃看著她腫成核桃的眼睛，不動聲色瞥了眼衛生間，然后嗓音平緩道：“你怎么不說說你做了什么？你要是什么都沒做，我能和顧卿卿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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