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并不難猜測，從他說出那句“沒人敢”的時候，明月就確定了。如此容貌如此氣度，在朝歌這種地方還能如此狂言狂語的，除了他還有誰人。此外，這整片花島上種植的藍色花朵，與他送給她的那塊晶石里的品種一模一樣。

        它叫做喜林草，亦或是，幌菊，粉蝶花，琉璃唐草。

        至于這個仙境一般的地方，明月想起了御風在她進宮前說過的話。

        “小潺澗嘛，就不說了。”

        “再美你又見不到，別說你了，就算天下百姓人人盛贊潺澗美景，又有誰真的眼見為實的？說給你干嘛？眼饞？”

        “小潺澗——是霽小王爺的地盤。”

        “還記得之前我和你說過，這位小王爺在這兩年做過兩件震懾朝歌的大事嗎。”

        霽王府的顧靈瑜，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從來恣意任性，外出一趟回京后更是無法無天。其一，他以雷霆手段迅速掌握了流淵境三分之一的勢力，成為大荒商業版圖背后真正的霸主之一。其二，收服流淵醉夢之后，他以承擔國家十年軍餉為條件，向皇上交換了小潺澗的所有權。

        小潺澗本是一處皇家禁地，荒廢多年無人問津。而十年的軍餉，并不是一個小數目。許多人都在猜測顧小王爺以如此大的代價交換這么一塊沒用的地皮做什么。不理解的有之，心里腹誹其有錢燒的慌的也有之。但是小王爺根本不置一詞，他拿到地方的當天就命令自家禁衛在周圍種植了高高的竹林，禁止任何人出入，竟當真有了十足十的主人姿態。不知怎么的后面就有人傳小潺澗必是別有洞天的福地，否則小王爺怎會如此重視？更有甚者結合之前小王爺喜好龍陽的傳聞，推測這是顧小王爺金屋藏嬌的好地方。

        于是一塊無人問津多年的荒地，竟在顧靈瑜的作為下，變成了朝歌口口相傳最炙手可熱的秘境。

        一不惹的名號就此橫空出世。

        他叫顧輕。

        他是她的青梅竹馬，她的冤家對頭。

        明月不知與他相處時到底應該把哪個身份排到最前面才最貼合他們以前相處的狀態，畢竟在她目前聽到的傳聞看來，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本該情誼深厚，結果卻似乎鬧過很多不愉快的樣子，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她甚至不知道怎么稱呼他才合適。

        小王爺？還是親切一點，叫顧哥哥什么的？

        少年沒有回答她帶刺的話語，只是問她道：“鞋呢？”

        明月還在魂飛天外，聞言腦袋還沒動嘴里就無意識地說道，“扔到橋對岸了。”

        于是少年轉身離開，回來的時候手里多了她的那雙鞋。

        “坐下。”他說。

        明月依言靠著樹干坐下來。

        少年緊接著單膝跪地，托起她一只腳，竟是要給她穿鞋。

        明月慌了：“等，等等。”

        拜托，之前一直那么聽話的原因，一是聽他語氣熟稔，想兩人應該不那么生分，所以才不推拒以免引起懷疑的。再者萬一他們關系不好，自己也惹不起這尊大佛，只能暫時順從一點。

        可是給她穿鞋這算什么呀？明月再傻也知道，這種年代女孩子的腳是不能隨便能碰的，哪怕他只是輕輕托起了她的腳踝，并未握住。

        明月極力的想抽回腳，卻只聽他淡淡道，“嘟嘟，你小時候什么樣子我沒見過。如今只是兩年不見而已。”

        嘟，嘟嘟？

        這種奶呼呼的名稱是怎么來的？難道他以前一直這么叫她的嗎？

        明月還在愣怔中，又聽他砸下來一句：“從剛才到現在，這么長時間，你都沒叫過我的名字。”

        “你以前，不是一直叫我阿輕的嗎？”

        巨大的信息量讓明月有些消化不良，直呼其名嗎？

        雖然這稱呼有些過于黏膩了，不過好在她總算不用再費心猜測該怎么稱呼他了。

        “阿，阿輕。”明月硬逼著自己說出口后倒是習慣了不少。

        好久以后，顧輕“嗯”了一聲，一邊輕輕給她穿鞋，一邊道，“我在”。

        也不知顧輕用了什么方法，剛剛被水浸透的那只鞋竟然干了，泛著些微的暖意。套上鞋子后，明月倒是后知后覺的感受到了腳上的涼意來。

        不知道為什么，明月有些不自在，總有一種被他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但經過剛剛，她隱隱覺得，也許兩人的關系并不像傳言中的那么惡劣。

        那么她今后就不能按照以前設想的那樣與他劃清界限了，免得引人疑竇。

        于是，她裹了裹身上的披風，想要找些話來談談，緩和緩和氣氛，比如白天為什么沒去參加陽春祝，又覺得這樣的事自己恐怕沒什么資格過問，怕涉及到人家不愿意說的難言之隱，想了想，問了一個相對來說無關大雅的問題：“這里為什么種了這么多的琉璃唐草啊？”

        顧輕在她旁邊自顧自坐下，“喜歡。”

        “它也是從這里摘下來的嗎？”明月指晶石里鑲嵌的那朵。

        顧輕笑道：“那朵不是。”他上下掃了她一眼，似乎漫不經心地問，“出門沒帶？”

        “啊，放在府中了，你是想要回去嗎？我明天沒事，可以送過來的。”

        “給了你，就是你的了。”

        不知道為什么，雖然顧輕依然是正常的語調，明月隱隱覺得他好像有些不高興了。

        “我，我要回去了，太晚了。”說著，明月便起身準備溜之大吉。

        她沒有聽到顧輕說話挽留，心里略松，一路小跑著離開了。

        明月一心想著如何從這種尷尬的場面解脫出來，出了竹林之后，才想到自己迷路的窘境。但自己是萬萬不能再回去找顧輕的，一個自小在京中長大的女子，又怎會不識得路？

        但是繼續呆在這里顯然已經不行了，明月咬咬牙，決定繼續碰碰運氣，說不定自己走著走著一抬頭就到家了呢。

        可惜——天不遂人愿。

        不知走了多久，明月累極地抬起頭，家是沒看到，倒是看到了某個從長街悠悠踱步而來的人。

        “這就是你說的回去？”

        “”

        明月一時有些語塞，顧輕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似乎很是愉悅。

        有了此刻做對比，明月突然覺得剛剛在小潺澗的顧輕似乎舉止并不自然。

        不不不。

        明月將這些奇奇怪怪的推論甩出腦外。難不成，他還和自己一樣會緊張？一不惹在自家地盤會對一個不速之客的弱女子感到緊張，怎么可能啊害。

        “此刻正是要回去的。”明月不愿落了下風，嘴硬道，心卻是揪起來的，好怕他說一句“那你走啊”。

        那明月就只能當場裝暈了。

        “哦，那正好，我也是要回去的。”顧輕挑了挑眉，竟是出乎意料地說了這么一句，便越過明月徑直走了。

        眼看著人就要消失在盡頭處，明月咬了咬牙，悄悄地跟在了他的后面。

        兩人一前一后走著，影子被拉的很長。

        顧輕沒有回頭，似乎不知道后面跟著一個人，只是慢慢地踱著步，拐彎處還會稍微停頓一下。

        又拐過一個彎，明月跟上去，卻發現顧輕已經沒有人影了。不過沒關系，明月認得這里是霽王府和太史府的所在地。她徑直走了一段路，終于看到了“太史府”三個遒勁有力的大字。

        流浪了一晚上，明月突然對之前這個只意味著睡覺的地方生出了幾分親切來。

        躡手躡腳地回到落花居內，小瘋瘋還在呼呼大睡，肚子一起一伏的。顧輕的披風被明月疊的整整齊齊的放在柜子最深處，身上似乎還縈繞著那人的味道。

        進門前很想問問小瘋瘋今夜的事，此刻卻突然又什么都不想說了。

        仿若一個不想告訴任何人的秘密一樣。

        窗外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點拍打窗戶的聲音倒是引起了明月的困意。

        “衣服還是要找機會還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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