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黑衣侍衛與林楚楚擦肩而過，兩個人的交談并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林楚楚像尋常考生一般看完公告，遇到熟悉的考生還熱情地打了招呼，如常地步入人流離開司醫局。

        等繞到約好的地方，一頂不起眼的轎子已經在等待了，黑衣侍衛已然看到她，恭迎她上轎，然后轎夫幾個點地，轎子悄無聲息地消失去了。

        林楚楚心中有點緊張，這是她第一次要見到傳說中的“祖父”，她這個“祖父”并非是親生的，而是父親認的干親。

        想起這位“祖父”的身份，林楚楚不由地勾起唇，她不知父親是如何認識這般神通廣大的人物，竟然能左右司醫局的考試。

        想著，她一聲嘆氣，這次竟然未揭下宋嘉善的面具，她不知宋嘉善掩飾自己真面目是為了什么，但是這正的她意，她莫名不想讓盯著和她一張臉的宋嘉善出現在郢都，原本打算好了的，若是今日揭下宋嘉善的面具，按律當判，宋嘉善就會被送入監牢，等過些時日，她會求“祖父”開恩，把宋嘉善送出郢都，隨便哪里去過逍遙日子，只要不出現她的面前。

        原本計劃是好的，可惜了。林楚楚摸了摸臉龐，不過也差不得什么，就算計劃未成功又如何？即便宋嘉善醫術超群，可是在強權之下，她也難以出頭。

        “小姐，到了。”轎子輕輕地落地，轎外侍衛輕聲說道。

        林楚楚斂了心神，能干預考試的“祖父”應該能輕輕巧巧改變一個人的成績吧，她臉上掛上完美的笑容，掀開簾子下了轎。

        在掛著銅鈴的飛檐之下，殘陽撕開暗沉的天幕，愈發張狂熱烈。

        林楚楚展了展袖口，挺直了腰背，施施然踏入黑黢黢的側門。引路的小廝隨即而來，手中提著燃了一半燭淚的燈籠，半死不活地照著腳下的路。

        在林楚楚踏入高門府邸之時，司醫局燈火通明，人影綽綽。無數記錄官謄寫著今日考生的答卷，這些卷子被批卷官一一打分之后會存檔入庫房，等開榜之前由皇帝抽查若干份過目。

        長廊上，風吹過寫著“醫者仁心”的燈籠，隱隱約約有藍衣小太監匆匆而過，他穿過長廊，隱入花園的暗色之中，等再出現時，再次回到長廊明燈之下，又成了不起眼的灑掃小太監。他懷中藏著的東西已經不見了。

        小太監傳遞的東西很快來到了想要它的人的手中。

        太尉府書房中。

        何九平一一看過司醫局傳來的文書，他這次并未大張旗鼓地去司醫局尋找能治療腿疾的大夫，似是多次無果之后心灰意冷的放棄，畢竟一個瘸了腿的將領要比健全強壯的將軍讓人放心的多。

        下面的人小聲稟報著：“……司醫局照例尋得幾個腿疾的病人，傷病都有，釘子選了幾個表現出色的大夫，還有一個很特別。”釘子是他們的暗線。

        何九平按了按眉心，不太在意的“哦？”了一聲。

        那人呈上答卷，恭敬地回答道：“是為醫女，并不是巫醫派別的，屬下看了她的四份答卷，此次巫祝術考察的是皇后難產案，林家的得意之作，但是此女并未答出，而是寫了……”

        何九平看了眼吞吞吐吐地下屬一眼，低頭看宋嘉善的答卷，本是心不在焉，卻被剖腹生子的言論大吃一驚：“荒謬之言！”

        那人嚇了一跳，連忙下跪請罪：“老爺息怒，屬下本來疑惑為何釘子呈上如此荒唐的言論，但是屬下看了此女的實操過程，這和之前大夫神醫的治療方案大有不同，屬下愚鈍，并不解其中意，但是此女筆下信誓旦旦，想必是對其醫術胸有成竹。”

        何九平耐著性子翻開宋嘉善的實操卷子，看著白紙黑字寫的什么穴位什么針法，皺起了眉：“此女是和出身？”

        “此女是隨太子行駕還都的，太子府的釘子回稟說，此女是太子在薊城尋的醫女，醫術應是不錯，起初深得太子喜歡，可之后不知為何被太子厭棄。這次還都，此女更是連太子府都未進，在府門就被馮欣悅打發了。”

        何九平沉吟，他又低頭看了一遍宋嘉善為李大開的藥方，久病成醫，他苦于腿疾數年，尋過無數名醫，可沒有一家之言如這女子般，無根無據，膽大妄為。

        許久，他才說道：“今日考試這醫女診治的是什么人？”

        “一個屠戶，叫李大。”

        “老夫看此女心善，還邀請這屠戶去找她治病。”何九平說道，“既如此，便讓她為這屠戶診治一番吧。”

        下屬聽懂了何九平的言下之意，抱拳道：“屬下領命。”他贊道，“這屠戶也是好福氣。”為老爺試藥，區區一介平民，可不是好福氣？

        何九平摸了摸胡子，淡淡說道：“若此事不成，記得給屠戶補償，銀錢走私賬便是。”

        —

        被別人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宋嘉善一無所知，她在客棧修整了幾日，原本還擔憂自己成績，后來想開了，天無絕人之路，若遇絕路，拐個彎，繞一繞，不就又有路了？

        于是她按部就班地按照計劃開始為醫館尋店鋪。逛了幾日，終于挑中了幾處不錯的門面。

        二月十七，她由中人領著去看店鋪。郢都繁華，分東西二市，西市多為肉市菜市，雜有買賣牲畜的市場，多雜亂臟污之地；而東市則多為書肆醫館，成衣鋪、珍寶鋪子等等店面。

        一進東市，修得寬敞漂亮的青石板路兩旁鋪子林立，干凈漂亮。往里走，“丫”字型分叉路南北去了，宋嘉善看的第一家店面就在岔路口處。

        這家店面是兩層小樓，中人是個笑瞇瞇的大嫂，把這鋪子夸得天花亂墜：“小姐，看咱們這街道，車水馬龍的，不管開什么店，客流量少不了，上家做的是客棧生意，那賺的盆滿缽滿的，老婆子我羨慕的啊，要不是那老板老家辦喜事，這生意還要做下去呢。”

        宋嘉善一邊聽著一邊看店鋪，店面很大，她一邊構想著這邊做藥房那邊做坐診室，兩層小樓她也不必在找住的地方，就在二樓住了。

        “大嫂，這面租金如何？”

        大嫂拍著手：“哎呦，租金都是小事，暫滿好商量，小姐就說這鋪子看的還滿意不滿意——”

        “小姐慢點，小心臺階，里面請——”一個尖細諂媚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打斷大嫂的話。

        緊接著，一個瘦小的男人殷勤地迎著一對主仆進來：“小姐，里面請，這就是咱們看的店面，您瞧瞧，這店面多漂亮，看著人來人往的——”

        冤家路窄，宋嘉善轉頭便看見笑吟吟的林楚楚。

        林楚楚容光煥發，不知衣著還是妝容變化，她看起來大不一樣，她身后跟著兩個丫鬟，一個嬤嬤。看見宋嘉善，林楚楚打斷中人的話，頗為耀武揚威地走過來：“嘉善妹妹，好巧啊，你也來看店面啊，看起來妹妹對自己的成績很有信心嘛。”

        看了林楚楚的身邊人，宋嘉善心中升起猜測，她微笑：“不及林小姐你。”她故意不加掩飾地上下打量一番林楚楚，“小姐是投奔到親戚了嗎？和從前大不一樣了呢。”

        林楚楚聽出了宋嘉善的言下之意，可嘲諷她仗勢又如何？她微微抬起下巴：“妹妹總是伶牙俐齒，最終結果出來可不要哭鼻子哦。”

        宋嘉善心底一沉，面上不變：“林小姐這般篤定，是真的和買通了司醫局的大人？還是和誰暗中勾結暗箱操作？”

        林楚楚一滯：“你——”

        她轉身對大嫂說道：“大嫂，這店面我很滿意，不過別的就不太滿意了，咱們還是換一家吧。”

        大嫂也被她們之間你來我往的暗潮嚇了一跳，她立刻點頭道：“沒問題，小姐，請。”

        擦肩而過時，宋嘉善卻被林楚楚的丫鬟攔住，嬤嬤怒道：“大膽，竟敢對我們小姐出言不遜，還不向小姐道歉？”

        宋嘉善掙開丫鬟的手，問林楚楚：“林小姐，這是何意？”

        林楚楚捂住嘴巴笑：“妹妹見諒，這是我祖父派給我的教儀嬤嬤，是宮里出來的老人呢，妹妹口出狂言儀態不佳，我也無能為力呢。妹妹不如向我道個歉？”

        祖父？宋嘉善突然想起書中的劇情，林家舉家搬遷到郢都自然不是隨心之舉，林父早年在郢都認了干親，聽聞是在郢都做大官，可這是書中后期的劇情了，宋嘉善穿書過來時作者才開始揭開伏筆，具體來龍去脈她尚且一無所知。

        “道歉？”宋嘉善敷衍地福了福，“對不起啊林小姐，是我忍不住回應了你的挑釁，是我拆穿了你的陰謀，是我不想看見你的假心假意；對不起啊小姐，要是我忍一忍，配合你的炫耀，為你搭臺子唱戲拍手叫好就好了；對不起啊小姐，本該配合你表演的我視而不見，是我的錯，是我的鍋。”

        “啪啪啪！”一陣鼓掌聲阻斷了林楚楚扭曲的臉色和要脫口而出氣急敗壞的話，“這姑娘好口舌。”

        宋嘉善越過丫鬟，看見門外一行人，一個不認識的公子，正是他在拍手叫好，一個紅衣小姐，是馮輕然。

        而另一位，她瞳孔縮了縮，是容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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