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容肆站在兩人之后，這是不起眼的下位。他瘦了很多，明明已是初春回暖，他還披著厚厚的氅衣，卻更襯得他單薄瘦削，他時不時掩唇咳嗽，明明臉色蒼白很是難看，唇卻是詭異的紅色。

        宋嘉善不知這是孫老藥效的原因還是其他，她怕容肆身體虧損太過，之前還給容肆開了養元的藥，看起來他是絲毫未用。她在心中嘆氣，忍人之不能忍者，才能成人之不能成之事。

        夸宋嘉善的公子哥輕搖骨扇，他風度翩翩地做出請的姿勢，對馮輕然說道：“馮小姐先請。”

        馮輕然福了福，卻沒有人前張揚，她微笑道：“使不得，三殿下先請。”

        三殿下搖頭：“馮妹妹總是多禮。”說著，他進了門。

        宋嘉善斂目，原是楚國三皇子，李玨。

        李玨慢悠悠地晃到宋嘉善面前，他骨扇一擺，輕輕推開擋著宋嘉善的兩個丫鬟，笑瞇瞇地說道：“這位小姐，敢問芳名？”

        那邊林楚楚和嬤嬤一番眼神官司之后，還未等宋嘉善答話，林楚楚就上前沖李玨行禮，做大家閨秀的儀態與笑容：“民女林楚楚參見三殿下。”

        李玨眼中流光溢彩，來者不拒：“快快請起，妹妹便是林相府上新到的小姐吧，久聞妹妹芳名，微雨過林端，楚楚出新碧1，名字美人更美。”

        宋嘉善心一動，條件反射地去看容肆，可容肆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李玨，根本沒有對上她的視線。她才知自己動作不妥，立刻把目光移向馮輕然，沖她笑笑。

        馮輕然見狀，也回了禮貌的笑臉。

        “殿下謬贊，民女惶恐。”林楚楚巧笑倩兮，“三殿下怎地來這廂？”

        李玨笑著，態度和煦如風，回道：“陪著馮妹妹來看店面。”言辭間盡是曖昧。

        馮輕然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她是自己來東市，沒想到遇到了李玨，她本不喜見人，卻不得不應付。

        李玨看向宋嘉善，挑了挑眉。

        宋嘉善連忙福身行禮：“民女宋嘉善，拜見殿下。”

        李玨初來只是為宋嘉善言辭側目，此時見宋嘉善不過相貌平平，歇了心思，便不咸不淡地說道：“起來吧。”

        他轉身問馮輕然：“馮妹妹，這家店面你可看得上？”

        馮輕然不愿與李玨多待，這店面也符合她的要求，便點頭說道：“這家店面不錯。”

        李玨搖了搖骨扇，輕飄飄說道：“妹妹喜歡便好。”他看向容肆，揚了揚下巴，“容肆，去，和中人講一講，店面給馮妹妹買下便是了。”

        言語頤指氣使，像是對待奴仆一般。

        如此折辱。宋嘉善看著容肆不變的臉色，莫名想起進郢都那日被辱罵被砸臭雞蛋的容肆，那時的他在想什么呢？可曾料到，那日的侮辱不過皮毛，只是開始。

        容肆弱不禁風地咳了咳：“遵殿下命。”他終于走到人前，對大嫂說道，“大嫂，這店面可曾定下？”

        林楚楚方才聽聞李玨之言便面色不愈，但忍了下來，可她帶的中人王麻子可沒有那么好的涵養，他和李大嫂本是競爭對手，若是李大嫂定了單，他的工錢就要少很多。他心中琢磨“林楚楚是林相干孫女”的身份，鼓起勇氣說道：“這位貴人，咱這間店面林小姐已經相中了，正要簽契書呢。”

        “是嗎？”容肆不慌不忙，“那就是沒有簽字畫押了，大嫂，店面沒有簽字之前是否還屬于牙行？”

        李大嫂瞪了王麻子一眼：“貴人說的極是，這店面還屬于牙行，誰先簽字畫押就是誰的，您也別聽別的胡咧咧，貴人看上了咱們就簽字？”

        容肆輕笑，帶著不屑：“自然。這是三殿下看上的鋪面，就算是定下了簽字畫押了又如何？林小姐莫不是要和殿下爭搶？”

        林楚楚快把手中的絲絹扯爛，她勉強笑道：“君子不奪人所愛，既然三殿下喜歡，這鋪面就是殿下的了。”

        宋嘉善看著雖方才和林楚楚親密言談的李玨此時不過淡淡，一點也沒有關心臉色難看的林楚楚。心中暗道書中誠不欺我，林家是太子外家，純純的太子黨，如今林楚楚上了林相的船，李玨雖然隨心所欲，但想必心中也有一桿秤，不會做出拉攏林楚楚的蠢事。

        李大嫂高高興興地和容肆簽字畫押，容肆交了錢把房契文書恭恭敬敬地交予李玨，后退一步深藏功與名。

        李玨借花獻佛送給了馮輕然，他心想此次真是不虛此行，高興地邀請馮輕然小宴一場。

        宋嘉善目送著他們離開，從進門開始，她和容肆沒有絲毫的眼神對視，她微微嘆氣，在風暴之中，誰又容易？

        林楚楚臉色很是難看，她本是驕傲的人，成為林相的干孫女之后更是得意，前幾天林府為她準備了公布身份的宴會，邀請了郢都各大家的公子小姐，每個人對她都客客氣氣，可今日她卻明晃晃的瞧見李玨對她前后不一的戲耍，還有馮輕然對她的無視。

        “楚楚，你如今是我林修齊的孫女，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無需顧及。”林相那日這般對她說道，言語慈祥，卻擲地有聲。

        林楚楚恨極，把怒火轉移到要離開的宋嘉善的身上：“宋嘉善，你很得意吧。”

        宋嘉善回頭：“不是吧林小姐，欺軟怕硬啊你。”

        這又戳中了林楚楚的痛腳，她咬牙：“你清高，你了不起，宋嘉善你以為你是誰？在天子腳下，無論誰都能動動手指把你捏死。你以為就你那三腳貓的醫術，你就可以在郢都猖狂嗎？”

        宋嘉善詫異地看著她：“林小姐，你莫不是氣的失了心智，在說些什么？”

        林楚楚上前一步，怒視著她：“宋嘉善，希望你的脊梁骨和你的嘴巴一般硬，不會被世家的車輪碾死。”

        宋嘉善很不喜歡這個世界，從穿過來開始，為了保命，她就逃亡，她憋屈、隱忍、挨餓、忍痛、伏低做小。她以為她有醫術便可以了，可是特權的大山在擋著她，她只是想開個醫館，于是她清醒，識時務、一再避讓，不爭不搶。可是他們還不放過她，她面無表情地看著林楚楚，看見她在她的目光下瑟縮了下，她原本想要說些什么，可最后她什么也沒說，和李大嫂一起離開了。

        李大嫂簽了一單高興地合不攏嘴，但還是連連和宋嘉善道歉，說要給她找個更好的店面，宋嘉善卻沒了興致，和李大嫂約了改天再看店面，獨自往客棧走。

        “給你的東西！沒錢還想白住客棧？做夢呢你！”

        一陣罵聲吸引了許多路人圍觀，宋嘉善瞥了一眼原本想要離開，卻看到人群之中的林琦。

        林琦抱著行禮，委屈地撥開人群，頹喪地走著。

        “林兄。”宋嘉善對林琦這個不諳世事的小公子印象還不錯，于是叫住了他，“你怎么了？”

        林琦回頭，眼睛濕漉漉的，看見她很高興笑了，但是很快又嘆氣：“別提了，我出門銀子被偷了，這下連客棧也住不起了。”

        還沒等宋嘉善安慰，他便仰頭長嘯：“天要亡我啊，難道我離開家就活不了了嗎？”

        宋嘉善被他逗笑了：“林兄這是何意？怎會有家無歸？”

        林琦長嘆，一幅不堪重負的樣子：“我爹是個老頑固，我忍不了就離家出走了，原是想著考個資格證在郢都開醫館自力更生，瞧不上小爺我我就做出一番事業給他看。”他嘟囔著，“可誰知出師未捷身先死，我錢袋被天殺的賊人偷了，客棧的老板也是有眼不識泰山，我說能我行醫資格證下來先做個醫館大夫，賺錢后便還他房錢。唉——”

        他常常嘆息，彎腰駝背地像一個大寫的“喪”字。

        宋嘉善笑了：“好了，林兄，這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打算開醫館，林兄可愿同我一起？”

        林琦立刻支棱起來，眼睛亮晶晶的，他驚喜地說道：“真的嗎？”

        宋嘉善店面未租先收了合伙人，她同林琦一同往她落塌的客棧走去，剛一進客棧，小二便認出她：“這位小姐，有人找。”

        還沒問是誰，宋嘉善就看見被一婦人扶著的李大。

        坐在長椅上的李大看見她，便要掙扎著站起來，宋嘉善快步上前制止了他：“李大叔，快坐。你怎么樣？”

        李大長長嘆氣，溝壑一般的皺紋擰在一起，像是老樹的枯皮：“醫女救命，我這腿要廢了。”

        聽李大一番介紹宋嘉善才知道，李大這些日子一直在司醫局治病，可是越治腿越疼，司醫局見考生開的藥方不頂用，還請了太醫來，可是這病就是輕不了。

        李大哀嘆，眼中沒什么希望：“我藥也喝了，藥蟲也吃了，看著大夫的請神眼都要花了，可這腿就是輕不了，原先坐著不算太疼，現在見天疼，夜里睡都睡不著。我家里老小還要靠我吃飯呢。醫女，我這腿到底能不能治好？”

        他身邊的婦人扶著他，眼紅腫著，不知哭了多久，希冀地看著宋嘉善。

        宋嘉善倒是沒有賣關子：“能治，怎么不能治？”她看著李大夫婦一下子驚喜的臉，說道，“先去我的房間給你扎幾針。”

        李大沒有聽明白，但很高興地握著妻子的手：“能好，能好！”

        林琦幫著扶李大進了宋嘉善的房間，按照宋嘉善的要求把李大安置在塌上。

        宋嘉善把藥箱里的毫針拿出來，這是她親自畫圖讓能工巧匠打的，她回頭便看見三張好奇興奮的臉，忍不住笑道：“愣著做著什么，李大叔，脫褲子吧。”

        原本打算見識神醫妙手的林琦：“？！”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哦，宋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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