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剛剛大四的時候，他們還有些得意，畢竟本科學院里已經沒有人再比他們資歷老了，走在校園的街上、走進教學樓都有迷妹迷弟尊敬的“師兄”、“師姐”的叫著。就是老師見到他們也少了幾許淡漠，似乎越發平等了。然而這種感覺疏忽間就過了，好像忙著找工作，忙著等offer，忙著平衡家里的意見和女朋友的想法。不管怎么樣，只要是忙著，時間就會過得好快。所以對于任何一個本科畢業生來說，除了找工作就很難記得住大四上學期做了些什么事情。

        大四下學期，似乎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剩下的大學時光不多了，于是愈發珍惜所有的一切，包括上課的時間，同學的交流，甚至是校園里的每一寸花花草草。這一學期的學習安排是做畢業設計，班里分了三個組，陸驍他們這組除了他們五個，還有陸驍表姐、魏明、董冬冬、二哥情侶倆。原本司前程邀請杜杰報名這組的，大家也相信他深厚的計算機功底必然能使畢業設計事半功倍，奈何傅術突然殺出來，軟磨硬泡的把杜杰拉回到第三組。令大家不解的是蘇芳也報了他們這組，很顯然他和傅術的感情沒有進一步的發展。

        蘇芳原本是二嫂的四人幫成員，陸驍和司前程原來對“四人幫”有些成見，但在大四背景下，同學情感升華，加之平時接觸的多，了解的也就多了，陸驍也不得不承認過去是自己在心里設了一堵防火墻，疏遠了和幾位同學的距離。這年剛開學的時候丹丹突然間在宿舍病倒，被救護車送去了醫院，陸驍他們去看望她的時候，已經有幾位同學到了，他們玩笑著。躺在病床上的丹丹沒有了病態，一如既往用她粗獷的大嗓門笑話山哥、傅術自述的戀愛奇遇。丹丹一會兒突然說：“我想吃火鍋了，你們帶我一起去吧。”

        大家都很吃驚，以前只是覺得這女孩潑辣、嗓門大，突然發覺他也有可愛的一面。當然大家都擔心的拒絕了她，她也自然沒接受，慫恿著過來探病的幾位男生掩護著她溜出醫院在外面大快朵頤了一頓。丹丹大口吃著火鍋又豪氣的喝了杯啤酒，很平常的和大家說自己心臟從小就有問題，甚至接到過病危通知，她說要保持樂觀，活著一天就要活得過癮。

        丹丹很快出院了，她依舊會扯著嗓子大喊大叫，依舊會在別人身上找樂子，但在需要關懷與溫暖的時候也能看得到她會伸出的那只手，干掉的一杯酒。

        當你開始接受，別人才能走近你的生活，陸驍這樣想。這個時候的司前程也是這樣，他慢慢發現自己對蘇芳有種久違了的感覺。蘇芳個子不高，一副清秀的臉龐，眼睛不是很大，但神奇的充溢著溫柔與調皮這兩種情緒。和熟悉的人說話，她的嘴角總是輕微上揚，有點兒挑釁，帶著些打不死小強的頑皮模樣。

        陸驍認為，可能司前程在找到工作后就對考研猶豫了，更可能是在熟悉了蘇芳以后他徹底放棄了這個想法和行動。司前程戀愛了，這次他沒有擔心任何人的看法，他想認認真真的談個戀愛。蘇芳內在性情溫柔，對熟悉的人也是愛說愛笑的，她也覺得自己該在大學時光里找一個心儀的男朋友，于是這倆鴛鴦算是成了眷屬。

        前一段時間里，傅術主動接近她，不得不說傅術的言語及形象都很吸引人，幾天后她發覺傅術雖然和前任分手了一段時間，但隱隱約約還常和幾個女生約會吃飯看電影，于是她主動提出倆人不合適，好聚好散了。

        蘇芳和司前程的戀愛應該是完美的，如若找些不足，那就是大學剩下的時間真的太短了。每天設計專用教室里，他倆做設計，說悄悄話，飯堂里一起吃飯，周末去逛街、看電影，路燈下一起漫步，雖然都是俗套的活動內容，不過對于他倆來說需要的也就是從這俗套開始補課，有時間再去創新挑戰自有動作吧。

        凱文表姐在大四這年退去了所有模特演出，將生活的重心完全放在了找工作上面。陸驍四年里見過凱文表姐的三個男朋友，感覺從高富帥一步一步變成了比自己還不如的矮窮矬，他開始懷疑表姐的審美真是每況愈下了，也驗證了那句好白菜都讓豬給拱了的說法。好在表姐還是會經常在收到了可觀的演出費的時候請陸驍包餐一頓，也不枉認了這門親戚。四年下來，表姐的氣質越來光彩照人，陸驍也借著光常常有飯吃。

        凱文學習方面并不擅長，好在每門功課都在及格線以上，沒在她的光環上增添什么斑點。做畢業設計這事比力學課考試要好很多，只要跟著大家的節奏，付諸于時間就好了。怎奈工作的問題要難解決的多，在幾個單位爭取了一次又一次后，依然只有等消息的結果。

        他們這組的論文導師有兩個，一個是學院的副院長姓鐘，一個是港航專業課的老師姓曾。鐘院長身高要比陸驍低一個頭，帶著一副大大的眼鏡，嘴鼓鼓的像只生氣的青蛙，張開嘴說話時眼睛會慢慢的瞇起，就像有昆蟲飛過了他的面前。他并不經常出現在畢業論文教室，大家想想這院長應該也只是掛名的導師罷了。

        曾老師是每節課都要來的，他年齡不大，身材偏瘦，皮膚黝黑，性格活潑，一口湖南話總能滔滔不絕的講個沒完。曾老師和大家相處很好，邀請了大家一起去他家里聚餐，十幾個人結束當天的設計就跑去了曾老師家里。曾老師是單身，一個人住學校兩房一廳的單身公寓，大家洗菜、煮飯叫外賣，然后又打牌、聊天一直到深夜。

        聊天的話題難免又繞回工作的問題上，凱文嘆息說女生找工作真的好難。大家安慰她怕什么，隨便去走個秀都要賺出大家一個月的生活費。

        凱文平時一個人獨來獨往的慣了，今天出來參加聚餐也是想散散心，驅散最近抑郁的心情。大家安慰并不對她的心，她無奈的反駁大家說：“做模特也不能做一輩子啦，要是想把模特作為工作我還讀這個專業干什么。”

        曾老師聽著大家閑聊也不時插話進來聊一陣，聽到凱文的話后他也認真的點了點頭，然后建議道：“你可以找一下鐘院長撒，他和各個單位關系好的狠吶，他校友、學生遍布全國，那幫忙推薦一下工作應該不會很難找的。”

        凱文想想這倒也是個主意，只是覺得鐘院長表情常常是嚴肅的，并不親和，自己和組里面的同學沒有誰跟他特別熟絡，不知道好不好說話。

        曾老師說鐘院長人特別熱心，找他幫忙一般都會幫的。他會邀請他這兩天去教室，到時候凱文可以直接去請他幫忙了。

        事情和大家計劃的差不多，兩天后鐘院長出現在了教室里，認真了解了大家設計的進度之后，對大家的表現給予了表揚，也肯定了曾老師的工作。在他即將離開的時候，凱文追他到門口，鐘院長驚訝的看著她，一時間鏡片背后的眼睛又瞇了一下。凱文對她略帶羞澀的一笑，把自己的請求跟他說了。鐘院長移開目光至窗外，略微思考了一下，轉過頭來對凱文說準備一份簡歷給他，他去試一試。

        山妹的考研很早就結束了，等成績等了許久，這天成績出來了，她順利考上中國海洋大學的研究生，于是生活進入了輕松愉快的等待階段。島民和董冬冬的工作意向沒達成共識，島民一心要回到南方去，自己輾轉去了廣州局，恰巧廣州局的湛江分公司仍在招聘，于是她順利的將工作簽去了湛江。董冬冬陷入了糾結，家里在北京的關系已經給他找了一份很好的工作，根本不允許他去南方，不能接受他放棄可能會影響世世代代的北京戶口。考慮到彥倩，他還是遲遲沒有簽約。

        二哥和二嫂似乎每天都在吵架，全班同學都覺得他們能堅持兩年的戀愛沒有散伙就是班級最大的奇跡，吵吵鬧鬧已經是謝幕前的序章了，雖然不和諧，但換個角度還是讓生活挺熱鬧的。二哥工作簽去了天津局，遠在北方；二嫂工作簽去了廣東茂名的一家監理公司，從此很可能兩個人天涯淪落，執不著手也相看不著淚眼了。在陸驍看來這明顯是畢業來臨各自飛的背叛，倆人應該老死不相往來才對，但好像他們是解放前的國民黨，依舊掙扎著、密謀著怎樣反攻倒轉。

        司前程問過蘇芳的想法，蘇芳是個隨遇而安的人，說先試著找工作幾年，如果不好玩就回老家去開個網店，過個小日子。司前程和寧波公司的人力資源部聯系了，那邊沒有招聘計劃了，也委婉的拒絕了他捆綁就業的請求。悻悻的司前程心里覺得像是在做商品買賣，當自己已經買了衣服付了錢再想讓賣家送一條領帶，那只能得到賣家虛偽的少含抱歉的微笑，甚至還有可能是冷眼。司前程自知砝碼不夠也不能堅持。后來蘇芳簽了二嫂在茂名的同一家公司。然而沒多久傅術也簽了寧波公司，司前程雖然多了一個同學，但畢竟女朋友被擋在了門外，因此還沒進門就對公司產生了不滿。

        距離畢業設計答辯的時間還有半個月，大家都在努力的進行收尾。陸驍回到宿舍，只見山哥還在打游戲，其他人都不在。他躺在床上猜想大家都去哪里了，估計都在談戀愛吧。過了一會兒魏明回來了，陸驍很好奇他為啥對工作的事情胸有成竹卻閉口不提。

        “魏明，你回上海到底做什么工作啊，咋一直沒聽你說？”陸驍看著走來走去的魏明。

        “沒想好的呀，我不想去工地的呀，你知道不啦，那里連個女的都沒有的，你知道我的呀，肯定受不了的啊。”魏明很認真的說著。然后又撓一撓他自來卷的頭發，說是回來要洗衣服的，對是洗衣服的，就抱著盆去水房了。有了上次的小今的事情，熟悉的人都知道他這花花公子的形象也只是傳說而已，主要來自他平時喜歡對上海魔都星光閃耀的吹噓。

        陸驍躺在床上撥通了曉煜的電話，曉煜前一陣子考研，之后要趕做畢業論文，因此他們見面的機會也不多。陸驍有時候挺后悔的，這四年曉煜一直在自己不遠不近的距離，倆人若即若離的關系沒能改變。自己曾想過向前走一步，然而又瞻前顧后的一次又一次的放棄，當然也因為看到曉煜的優秀讓自己望而卻步。

        曉煜接通電話高興的說也正想著給他打電話，曉煜的情緒很高，說要告訴他一個好消息，自然也試著讓陸驍猜猜。陸驍想都不用想說自然是他考研通過了。

        曉煜興致不減的說：“你只猜對了一半，我是考上了武漢大學的研究生，你以后可以請我吃熱干面、逛黃鶴樓了。”

        陸驍拿著手機呆在了那里。

        當陸驍告訴曉煜他工作簽去了廣州的時候，電話這邊的沮喪傳染到了電話的那邊，他們對這種命運的玩弄有些力不從心，沒說幾句兩個人都掛斷了電話。

        手機再次響起，陸驍不知道曉煜是否能這么快調整了情緒，但看來電顯示是凱文表姐。表姐聲帶哭腔的說自己心情很不好，問他能不能到操場去陪她一會兒。陸驍整理了一下情緒，小跑著下樓到體育部對面的操場。

        陸驍在昏暗中找到了凱文表姐，她哽咽著坐在石制椅子上。陸驍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心想一向堅韌的表姐今天怎么這樣脆弱了。

        “表姐，你是分手了？”陸驍問，“分手也正常，畢業季就是分手季，你又不是第一次，不至于吧。”

        “我不知道該怎么處理，你幫表姐出出主意。”凱文表姐不敢抬頭，怕眼里的淚花讓陸驍看得太清楚。

        凱文上次把簡歷發給了鐘院長后，已經過了兩個星期了，期間鐘院長給她打過一次電話，說廣西南寧的一個校友近期會來學校，對她的簡歷很滿意，到時候面試一下應該就可以了，凱文說了許多感謝的話，卻也覺得不夠誠意，因此計劃著事成之后要請院長吃頓飯，還要送些禮物表示感謝。

        今天凱文也很早回了宿舍，女人總能用男人不懂的一件件事情把時間打發的干凈。在半個小時前，她接到了趙院長的手機短信息，信息的內容很簡單，只有幾個字：我在金玉酒店1602房間。

        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深夜里發信息給女學生，文字里的含義讓人細思極恐，加之仔細想來，越發覺得這男人相貌還是那樣的油膩、猥瑣，說起話來那微瞇的眼神。也因為最近剛剛幫了凱文，凱文剛剛也想過要感謝他，但在收到這條短信之后所有的關切與幫助都成為有邪惡動機的行動。凱文表姐經常在外面走場，聽過見過的事情也不少，但真的落在自己身上卻只能氣憤、無助。他的男友回上海了，此刻能給與他安慰和安全感的只有這個表弟了。

        陸驍也被眼前的信息震撼到了，他對校園外的世界不了解，不知道的地方可能是真的很邪惡，但他也沒有力量去抵抗。他和凱文說：“我們去報警吧？”凱文否定了他的提議，他想可能目前也確實說明不了什么。

        陸驍氣憤的說要不我找人去揍他一頓吧，讓這個老人渣漲漲記性。凱文還是搖頭覺得表弟有些幼稚：“你以為你是古惑仔，還能打人？”陸驍想想，這事兒執行起來還真的挺難，畢竟自己上一次打架已經是十年前了。陸驍說可以和學院里反應，學院里一定會查他的，估計會有很多女同學接到過騷擾。有人陪著出主意、想辦法讓一時發懵的凱文心情慢慢恢復了平靜。陸驍又陪她聊了一陣子，說不用回他信息，明天到學院里找學院的書記，去舉報他，不行就到學校紀委去舉報他。凱文猶豫的點了點頭，說明天會聯系他，陸驍才送凱文回去宿舍。

        這事讓陸驍越想越窩火，然而為了維護表姐的名聲又不能和別人商量。總之是悶悶的睡了一晚，第二天醒來恍惚間是做了個奇怪的夢。快中午的時候表姐打了電話過來，說他不想去院里舉報了，陸驍問為什么，凱文在電話里沒說。

        下午上完課，凱文拉他到沒人的地方說，鐘院長打了電話來，解釋昨晚的事情，說是喝多了，誤把發給他妻子的信息誤發給了凱文。他說他妻子的名字叫凱麗。陸驍默念了兩遍這名字，將信將疑的問：“你信嗎？”凱文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冷靜：“無所謂了，我信不信又怎樣？”

        那天后教室里再沒見過鐘院長，一直到論文答辯的時候，當他坐在臺下，陸驍走上講臺攤開圖紙，抬頭恰巧對上那雙正瞇起的眼鏡，陸驍平靜的盯著那目光看了幾秒鐘，旁邊一位答辯老師還開玩笑說這位同學開始前要在導師那里找到勇氣嗎？陸驍想還好表姐被分到了另一間答辯室，不知道是不是這家伙做的手腳。答辯結束后有人聯系凱文去面試，說是院領導介紹的廣西來的校友，凱文拒絕了，說自己不想去廣西了。

        事情雖然過去了，但對于即將步入社會的陸驍來說，心里重重的烙了個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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