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出現在視線中的那一瞬間，紀風就感覺懷里的人身體倏地僵直了。

        女人應該是喝了酒，醉熏熏的，踩著近八厘米的高跟鞋晃晃悠悠。

        出租車大燈的光暈下，面色酡紅，全身上下閃著璀璨的光。

        她一腳剛踏上人行道，副駕駛的車窗就拉了下來，司機師傅是個鍋蓋頭的青年男子，看起來三十歲左右，探著身子，帶著點粘膩的口音叫道——

        “美女，還沒付車費哦。”

        夏霜原地晃了晃，半仰著頭好像思考了下。

        路燈微弱的光線打在她半邊臉上，勾勒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她裝慣了富太太，從來以豪門少婦的身份示人，濃妝艷抹，加上本來就優秀的底子，身處在破舊的街道樓宇間，也優雅唯美的像是在拍電影海報。

        成功的吸引了守在小區門口許久的不良少女。

        “對的哈。”

        夏霜拎著亮皮的包包，雙腳旋轉，宛若放音盒中旋轉舞蹈的芭蕾舞娃娃。

        一頭長發泛著瑩瑩的光。

        只是她喝的太醉了，一個動作沒有控制好，腳步踉蹌了下，雙手“啪”的扶住車門才穩住身形。

        見司機目光灼灼的看著她。

        她咧嘴笑了笑。

        幅度大了些，看起來有些憨厚，像是剛進城的傻大姐。

        艾夏知道，她一般不會這樣笑的。

        她這么笑了，只能證明她醉的不輕，已經維持不住淑女少婦的人設了。

        艾夏覺得有點尷尬，尷尬的同時帶著點丟人的窘迫。

        她下意識的往身后躲了躲，撞上了紀風硬邦邦的胸膛。

        她垂著眸，偷偷往后瞟了一眼。

        不知道為什么，現下這樣的狀態竟讓她難堪中生出一種很踏實的安全感。

        男生的胸膛很寬，雖是少年，卻有了男人的雛形。

        溫暖，結實，能夠遮風擋雨……

        艾夏的臉一下子就燒了起來。

        夏霜站穩后，慢吞吞的從包包里掏出個同樣亮閃閃的長款錢包，從里面掏出幾張紅彤彤的鈔票，“啪”的甩進車窗里。

        “噥，不用找了，多了就當小費了。”

        司機大概沒想到現在竟然還有人付紙幣，尤其還是這么個看起來年輕時髦的女士，怔楞了下。

        其實夏霜不是不會用手機轉賬，她只是喜歡當著人面把錢甩在對方臉上的感覺。

        那樣的炫耀特別能夠滿足她早已扭曲的虛榮心。

        就像現在。

        年輕的司機接到錢后立刻千恩萬謝，還不住的夸贊她人長得漂亮，心腸好，誰娶到誰有福氣，更多的是不可能說出來了，畢竟作為夏市這么一個小城市里的司機，他腦子里存儲的詞匯量也就只有那么多。

        然而這些就夠了。

        夏霜勉強站直了身子，看似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

        纖細的手指尖鑲著水鉆，和她全身上下的首飾上下呼應，閃著亮光。

        她的表情傲慢而享受。

        而這幅模樣放在艾夏的眼里，卻覺得無比的刺眼。

        宛若針扎般，細細密密的扎在她的身上。

        艾夏忽然想到，外人眼里的自己是不是也是這幅跳梁小丑的模樣。

        紀風眼里的自己是不是也是這般的可笑而丑陋。

        從頭到尾，只是她一個人的鬧劇。

        其實一直以來，艾夏是知道自己在“裝”的。

        東市的圈子里，裝富二代；老師眼里，裝好學生；朋友眼里，裝同類。

        現在來到了夏市，千方百計的混入仙女團，只為在附中爭得一席之地。

        她總是安慰自己是因為形勢所迫，沒有辦法，卻從沒有將自己同夏霜聯系在一起。

        或許，她們本來就是一樣的。

        至少在外人看來。

        這樣的想法讓艾夏不寒而栗，害怕羞愧的有些無地自容。

        出租車司機在耗盡自己最后的詞匯量后猛踩油門，開心的揚長而去。

        夏霜也在享受完最后的虛榮后略帶疲憊的勾著背往小區走。

        幾個不良少女迎面而來。

        “哎，美女，看你長得這么漂亮，有錢又大方，不妨借個錢花花唄。”大波□□生首先發言。

        她把嘴里的香煙一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起身后歪歪斜斜的走了過來。

        她們在這里守了那么久，沒守到艾夏，卻沒想到還能有意外之喜，絕不能放過。

        尤其對方從頭到尾打扮精致，項鏈首飾上鑲嵌的珠寶閃閃發亮，右手無名指上的鉆石大的有點假。

        在幾個女生呈包圍態勢向夏霜圍過去時，艾夏大概能猜到她們想要做什么。

        只是無論如何，夏霜也是個成年人，她不是很確定她們敢如此明目張膽。

        現下聽了女孩的話，她已經能夠肯定，她們何止是敢。

        想到紀風在自己旁邊，艾夏不是很想要暴露夏霜是自己母親的身份。

        可放著不管，她也做不到。

        艾夏別扭了下，還是回頭請求紀風道，“那個，請問你能幫幫忙，趕走她們嗎？”

        女孩的請求出乎紀風的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在紀風眼里，女孩并不像是樂于助人的人，可天臺上幫助孟雨卻是不爭的事實。

        但同樣是基于天臺上發生的事情，他沒有想到女孩會這么直白的向他求助。

        望著女孩黑暗中益發閃亮的大眼睛，紀風的心不受控制的空了一拍，竟然有些高興。

        他不由自主的勾了勾嘴角，嘴上卻是不饒人。

        “沒看出來啊，我們的白天鵝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樂于助人了。”

        艾夏：……

        好想打人，怎么辦？

        好在紀風沒有繼續討嫌，他貼著艾夏的耳邊，低聲耳語了句，“等我一下。”說完，附身朝對面跑去。

        他的動作極其迅速，夜色中腰背伏動的曲線像極了某類大型貓科動物。

        艾夏回眸，有些擔心的朝夏霜那邊望去，好在幾個女孩的注意力都在夏霜的身上，完全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發生了什么。

        夏霜雖然酒醉的厲害，但基本的反應還在，她醉眼朦朧的掃了三個女孩一眼，見來者不善，嗤笑了聲。

        “搶錢？”

        長直發女生大概是聽不得這個“搶”字，當即回嘴，“是借。”

        短發女生也連聲附和，“就是，是借，什么搶啊，說的那么難聽。”

        雖是這么說，幾個女生還是異常統一的往前逼近一步。

        長波□□生半垂著頭四下張望了番，在確定周圍無人后朝另外兩個女生暗暗使了個眼色。

        她們在學校內外作威作福慣了，但面對成年人還是第一次，心里有些忐忑。

        夏霜見人逼近，瞪大了雙眼，高聲叫道，“你們知道我是誰嗎？你們誰敢動我？”

        大波□□生面上一緊，伸手就要捂她的嘴。

        手還沒伸過來，只見一個尖銳的東西凌空發出黃色的光，直直的打在她手背上。

        她低聲叫了聲，飛快的收回手，借著微弱的路燈低頭一看，被打到的地方劃出一道血痕。

        “tm的是誰？給老娘站出來！”大波□□生大聲叫道。

        其他兩個女生立刻跟著四下張望，面色中帶著緊張。

        夏霜懵懵懂懂的，也跟著轉頭亂看。

        艾夏聽到貼著耳邊的一聲嗤笑，回頭看到紀風不曉得什么時候回到了她的身后。

        見她面露詫異，紀風挑眉一笑，張開手掌，露出了里面閃著各種顏色的水晶石。

        是從對面奶茶店外面種著綠植的盆里拿的，泥土上面常年蓋著一層這種石子，露著未打磨過的尖銳棱角。

        “看我的。”

        紀風笑著朝她調皮的眨了眨眼，捻起一顆紅色的石子，與視線齊平，瞇起一只眼睛瞄準，然后“噗”的一聲扔了出去。

        對面長直發女孩立刻捂住半邊臉，因為猛地低頭，長發出于慣性撲了一臉。

        “艸。”長發女孩道。

        艾夏怔怔的看了一眼女孩，手就被人抓住，強制打開，然后手心微微一涼，是男孩倒了一半的石子給她。

        看她懵懵懂懂的模樣，紀風朝旁邊揚了揚下巴，“我去那邊，你就在這里。照著人拋，總會吧？”

        艾夏點了點頭。

        之后，就是喜聞樂見的“棒打落水狗”環節。

        紀風一看就是有著充分的實踐經驗，拋出的石子穩準狠，每一刻都能夠打到關鍵部位，一下頭一下臉，一下左一下右的，對方一時之間難以找到來源，三個女生是連跑帶跳，既氣又怕。

        艾夏準頭不好，拋石子的方位不敢太貼近夏霜，害怕會不小心誤傷到她，于是就對準離夏霜最遠的短發女孩。

        幾顆石子下來，竟也找到了訣竅。

        中途，紀風趁著下一顆石子拋出去前瞥了一眼艾夏。

        女孩的眼睛極亮，宛若夜空中的星子。

        臉上透著股來不及掩飾的癲狂。

        “這么高興啊。”紀風心想。

        從上次天臺上女孩用鑰匙砸了火警器時他就發現，女孩喜不喜歡做壞事不知道，但做了壞事后就會異乎尋常的興奮。

        小區外，三個女孩都要被突如其來的石子弄瘋了。

        雖說她們算是膽子大的，可深更半夜的，周圍又是破敗而安靜的環境，也不免心虛。

        只能用更大的叫罵聲來掩飾內心的恐懼。

        她們罵的太難聽了，連夏霜都皺起了眉頭。

        臨近小區門口的一戶人家亮起了燈，窗戶扇“嗞啦”拉開，撲面而來就是彪悍的國罵。

        尖厲的嗓音集天下生殖器于一體，殺傷力極強，饒是“見過世面”的三個女孩也不由紅了臉。

        黑洞洞的樓宇中，狹窄的窗戶不曉得蒙了幾層灰，里面閃著晦暗的燈。

        狗吠聲不絕于耳。

        樓棟隔音不好，街邊都能夠聽到挨得近的幾家發出拖鞋碰撞地板的踢踏聲，以及孩童大聲哭泣的聲音。

        大概是對方叫罵的威力太強，又害怕招惹來更多的人，三個女孩挑釁般朝開著燈的窗戶吼了幾嗓子，跨上路邊陰暗處停靠的自行車飛速離去。

        離去時還特地往艾夏和紀風的方向掃了一眼。

        待女孩們的身影拐了個彎徹底不見，叫罵的聲音也隨著關窗的“嗞啦”聲消散，艾夏才起身，對著已經來到自己身邊的紀風道了聲謝。

        做了壞事的興奮還徘徊在眉宇間，可是她的嘴角早已垂了下去。

        耷拉著看起來不像心情很好的樣子。

        連道謝都別扭而勉強。

        聽她一句謝實在是太難了，搞得紀風想要打趣她一句，卻見不遠處的夏霜慢悠悠的轉過身子。

        她瞇著眼睛使勁的打量了艾夏一眼，喊了她一聲。

        若是剛才沒有注意到，現在紀風也該反應過來了。

        艾夏長相隨夏霜，尤其是艷麗的眉眼，幾乎一模一樣。

        只是夏霜濃妝艷抹，顯得妖異魅惑，而不施粉黛的艾夏，更加清純美好。

        “她是你——”紀風一時之間喉嚨里像是噎了口水。

        艾夏沒等他說完，垂著眼睛點了點頭。

        “紀風，今天謝謝你了。”

        艾夏勾了勾嘴唇，沒有特別成功。

        她并不想看到對方的表情，回避著眼神快速離開，朝夏霜跑去。

        余光里，男孩在身后站立了很久。

        他的目光灼灼，似有實際的熱量，借由夏市溫潤的晚風，一直燒到她的后背。

        她按下心中惴惴，轉入樓道，直到斑駁著貼滿了小廣告的白墻徹底阻擋了她的視線。

        “沒關系，就當是奶茶的報酬了。”直到人已經看不到了，男孩才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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