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老板看著很年輕。白衣上繡著臘梅，衣邊袖口都用紅線絞得嚴絲合縫。前方的短發遮得右眼若隱若現，額間有著紅艷的水滴墜，剩下的頭發松松垮垮地扎在腦后。雪白，淡黃，鮮紅，漆黑，四色完美地糅合在他身上。卻讓他顯得亦正亦邪，扮相慵懶隨意，卻給人無端的神秘感。

        風離悅覺得最近美男子見多了，自己的眼睛都變干凈了不少。

        “姑娘找在下，所為何事？”他將面前的畫慢慢卷好，放回桌案。

        “不是閣下找我有事嗎？”

        “何以見得？”

        她將兩壇果酒放在地上。“贈品？老板居然如此大方。”

        誠來客棧的新品千金難買，通常只賣給家財萬貫的富商。贈新品必定意味著談合作，而且是重要的大合作。

        誠來客棧一共送過三次新品。第一次送給風離訴，星燿國師齊準山被查；第二次送給西煌柳國師，北沙與星燿開戰；第三次送給風續，誠來與梨花南夏有了生意往來。

        這些都是秦致告訴她的，但當她問及他對誠來的看法時，他卻說沒什么看法。秦致當時雖看不出喜怒，但她覺得他和客棧老板應該是有矛盾。

        “說吧，找我何事？你們若是犯法了，我可不敢合作的。”她坐在桌前半開玩笑道。

        老板自然也知道她是打趣。“三公主機敏。”

        “還未請教閣下大名。”

        “在下花月然，的確有事相求。”

        “公子請講。”

        他將剛卷好的畫給她。“若有一日，公主離開西煌，請將舍妹常欣一并帶走。”

        她心中萬般驚異，離開西煌？為什么要離開西煌？但老板后來卻是什么都不肯說了。

        傍晚，她才到公主府。府中正在準備晚飯，小孩子們在做游戲，一個小女孩跑到她面前。

        “公主姐姐，你看我折的蝴蝶！”

        她蹲下來和女孩齊高。“瑩瑩真棒，折的很好看！”

        紙蝴蝶粘在發夾上，翅膀涂成淡黃色，還加了幾個小小的黑點，顯得栩栩如生。

        “送給姐姐吧。”她踮起腳將發夾別在風離悅頭發上。

        “姐姐也很漂亮呢。”

        “謝謝小瑩瑩的蝴蝶，姐姐獎你一個吻。”說著她在小朋友臉上親了一下。

        晚飯后，她躺在床上，不斷思索。從秦致的口中得知他和國師早就認識，二哥和風續一直有合作，大哥和顧恒去邊城還沒撈著什么好，北沙和星燿矛盾升級，恐怕又有一場大戰。

        她對秦致的印象非常好，他溫和有禮，風度翩翩，平易近人。而且對她的提出的問題回答得很認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常言雖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但她卻莫名覺得他是好人。

        今日也是因為他的話，她才去了誠來一趟，沒想到真有些收獲。她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

        七年前，星燿與北沙的矛盾沖突到了臨界點，為爭稻城撕破臉皮。

        北沙挑起戰事，星燿憤而應戰。雙方打得不可開交，兩國本是五五之分的局面，但北沙突然轉頭襲擊西煌的青綠灣。

        青綠灣號稱“醫者圣地”，這里保存了不少的醫藥典籍和戰事紀實錄，大多是從三萬年前流傳下來的，是人族好不容易才從滅族之禍中用血和命護住的。

        北沙此舉觸了西煌乃至天下修仙者的逆鱗。西煌帝王震怒，派趙延將軍領兵二十萬，三公主隨行，征討北沙。

        這樣一來，北沙被兩國夾擊，在兩邊戰場都慘敗，后來被逼給兩國上供。

        但兩國的損失都不小，星燿稻城差點淪為廢城，西煌青綠灣有近三分之二的書籍被毀，死去的醫者和學徒更是不計其數。

        當時風離悅是比趙延先趕到青綠灣的，她因嫌棄行軍速度太慢，便先帶了幾百名中階修士御劍趕路。趙大將軍雖不敢反對，但心里很不快就是了。

        她一到便發現青綠灣的外層結界被破，心中疑竇叢生。城池的結界只用來阻擋妖魔，且極難布置，若北沙僅是要攻城，又為何多此一舉。

        “嗷嗚~~~”內城結界方向突然傳來狼嚎。

        風離悅和一眾修士皆是一驚。人族內戰，竟然牽扯妖族！北沙無恥！眾人火速趕往內城。

        青綠灣內城附近，守城士兵和修士在同狼妖激戰。刀劍揮舞，靈流亂竄，鮮血染紅了青草與黃地，尸橫遍野。

        狼爪與利刃激烈碰撞，擦出刺目的火花，雙方各不相讓。

        武力強倒還好，尚且能抵擋一二，稍弱一點的士兵則被狼妖的利爪輕易撕開血肉。

        如果這里被攻破，內城殘存的戰力在這群妖狼眼里是根本不夠看的！落入下風的人族將士均已殺紅了眼，但城門處仍有人護著百姓進入內城，人們倉皇逃入。

        風離悅率眾修士相助，戰局瞬間扭轉。她見識到這戰場的第一感覺竟血腥，而是憤怒。

        是的，憤怒。

        妖就是妖！千百年來仍改不了畜生行徑，戰場之上竟對人族的老人小孩伸出利爪！開膛破肚！

        她帶著兇狠的劍氣橫掃成群的妖狼，招招透著狠厲。她所過之處，只剩下妖怪的尸體。

        呵！就這點實力，還敢來禍害我西煌？找死！

        兩刻鐘后，妖狼被屠盡，人們開始打掃戰場。

        她指了幾處，讓大家將尸體分堆放在一起。派了十幾個修士在遠處望風，以防有人偷襲，一些平民百姓也自愿加入幫忙抬尸體。堆好后，她讓修士們每堆懸放一顆能量火石，以靈力稍加驅動，不過片刻便都燒干凈了。

        “剩下的人，有序撤入內城！靈力充盈的人，兩兩一組，巡查結界！”她命令道。

        大家迅速遵循指令，御劍飛往周邊結界。

        “駐防軍長何在！”

        無人應聲。

        一個傷了腿的戰士拄著□□道：“軍長在外城被破時，為掩護百姓斷后，已經犧牲了。我是這里的副總長，我叫高欵。”他看得出來，這位女子非尋常人，她身上有上位者的氣勢。

        風離悅喉頭一哽，環視四周。已經傍晚了，大家身上都掛了彩，傷兵都在城門處休整，有些婦女給士兵們帶了食物，她也為大家的團結感到欣慰。

        “你們辛苦了。”

        “這是應該的，這里是我們的家，總不能看著外人虐殺同族吧。”

        “好樣的！吾乃西煌三公主，此次趕來青綠灣，便與各位共同進退！我向你們保證——定驅除外敵，護我河山！”

        她陳詞激昂，中氣十足，引起了許多人的共鳴。

        大家的眼里都有了光彩，三公主啊！北沙與妖族來勢洶洶，軍長戰死，本以為青綠灣來不及等到西煌的支援了。大家堅守了一個月，這次抱著必死的決心出城一戰，卻沒想到迎來了曙光！

        “三殿下，可還有后續援兵？”高欵身邊的副將問道。

        “有，趙大將軍率領二十萬大軍隨后趕到。”

        大家聽說還有二十萬，瞬間就不怕了，說話也更有底氣了。

        “殿下，那他們具體還有多久到呢？”

        “他們還有一千多里呢，估計還要四五天的吧。”風離悅是修士，對普通人的行軍速度也不太了解。

        守城將士和修士們面面相覷，竊竊私語，以前沒聽說趙將軍行軍這么快啊。

        這時柳勝悄悄對她說：“殿下，是要十幾天。”

        風離悅有點尷尬，但面色卻不露，強力挽尊道：“當然，如果路上遇到麻煩，可能會耽擱一陣兒，最晚十天就到了。”

        柳勝直覺不妙，趙將軍應該要被三殿下坑。

        副軍長高欵領著他們進入內城，街道旁的空地有不少臨時建起的茅草木屋。青綠灣剩余的糧食只能再支撐兩個月了。士兵和百姓沒有辟谷的修為，而修士只有在中階中期以上才可以不用常吃東西。目前敵軍實力成謎，他們得盡力堅持到趙延的到來。

        “如今青綠灣損失了近三分之一的人口，近三分之二的書籍被焚毀，這些都是祖輩的心血啊！”高欵悲憤不已。

        風離悅也認為頗為可惜。

        醫藥典籍于天下人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其中有許多都是孤本，尤其是關于毒理的。

        戰事紀實錄更是瑰寶一樣的存在，里面記錄了很多三萬年前的圣戰場景。許多修仙門派所學習的四族通史都是根據其中的內容整合而來的，還有許多的陣法也是根據其中的描寫被再次發掘出來的。

        要知道，修仙門派在那場浩劫中幾乎都被覆滅，而在那個時候，人族還沒有造紙術。所以，早期的紀實錄沒有統一的記錄方式。有的刻于石上，有的用染料或血寫在布上，有的刻在竹簡上。

        神族幫人族結束戰爭的第九百七十五年，人族才發明造紙術。當時，有一個名為柳清朗的修士，建議大家去搜集所有的戰事紀實文字，抄在紙上，帶回青綠灣。

        正是他的號召和建議，人族才對當年的事慢慢有了更多認知，不止于口口相傳。但是慢慢地，時間過了太久，久到對那場浩劫不再感興趣，久到大家都忘了這個人。這些典籍就被留存在青綠灣，只有部分修仙門派會來取材學習一二。人們更多的是在想該如何養活自己，未來該如何生活。

        高欵向她說明了青綠灣的情況，雙方已經交戰月余。

        十一月初，青綠灣有好多醫館遭到襲擊，大批醫師和學徒被殺，藥材和典籍被燒或被毀。遇襲者無一幸存，此種滅門慘案，引發了全城恐慌。

        青綠灣駐防軍長名為謝祁君，早年在逐陽修仙派修習。他天資卓越，年紀輕輕便達到天階六級。門派萬分惜才，用盡各種方法挽留，但都被他婉拒。

        他是幼時流浪至此，在青綠灣吃百家飯長大，離開后也時常想回來。他深愛著這個第二故鄉，剛跨入天階一級就迫不及待地回鄉，待在這里做了個駐防軍長。

        事發后他迅速下令加強布防，聚集醫者，派人保護。并發布緊急通知，開始全城戒備，下令嚴查兇手。

        雙方就這樣，你殺我護。一個月內，青綠灣所存醫師僅十之一二。他意識到不對勁，為防止北沙突然進攻，緊急從附近部分城區借了人手，湊了五萬人馬。

        果不其然，北沙在十二月中旬突然進攻青綠灣。觀其人馬，有二十多萬，而這邊的臨時所湊的五萬軍隊只是杯水車薪。

        北沙經常日夜攻城，休息的時間很少，他們血戰二十多天，死傷過半。幾天后，所有人都疲憊不堪。

        他們不得不撤入內城。開啟了前人布下的劍陣，才撐到風離悅的到來。

        “可惜三殿下還沒有見過他，你們一定會談得來的。”高欵談到謝祁君就滿目淚光，語氣都哽咽了。

        “他是當之無愧的英雄，而我現在只是個徒有虛名的公主。”

        高欵沒想到這個三殿下竟沒有什么架子，看她那有點泄氣的模樣，他忍不住安慰道：“您別這么說，您剛剛可是救了我們所有人呢。”

        “強者的力量用于守護，這不是應該的嗎？”

        高欵一怔。同樣的話，他也聽那個人說過。明明是毫無交集的兩人，確有著高度相似的品性。

        他們生于西煌，都將守護當作責任扛在肩上，至死方休。

        他對風離悅肅然起敬，或許是因為她從小所受教育教她理應如此。但這世間欺辱弱者的強者多了去了，就算是皇室中人，也沒幾個是這樣想法的吧。

        八日后，趙將軍和他的二十萬大軍終于到了青綠灣，但大家的氣色都不是很好。整支軍隊看起來飽受摧殘，有些人走路都焉焉的。

        三殿下將這里的情況說得很嚴重，隔三差五地催，趙延只得帶著軍隊沒日沒夜地趕路。

        趙延讓軍隊在青綠灣的后方十幾里安營扎寨。風離悅和趙延用通靈玉佩傳遞信息，商議對策。靈力越高的人，玉佩傳信范圍越大；距離越遠，越消耗靈力。所以隔著十幾里，他們只能長話短說。

        “北沙此次來勢洶洶，看來對青綠灣勢在必得。”趙延聽了風離悅的說明，沉思后說道。

        “他們和星燿戰爭期間還分心來攻打西煌，難道是這里有他們想要的東西？”

        “到也不一定，北沙向來貪心，以前也干過類似的事。而這次，很大可能是貪心不足了。”

        “有道理，但還是不能放松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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