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與白詩紋最終還是讓開了道路。

        風離悅邁步向前，將軍夫婦目送他們離開。

        好多人都在哭，有人哭自己家人，有人哭他們的戰(zhàn)神將軍。

        風離悅逐漸被他們的哭聲感染，她忍不住回頭。

        白詩紋與秦穆已經(jīng)成淚人。

        此時，他們不是什么天階強者，不是權傾朝野的臣子。

        他們只是一對失去孩子的父母。

        他們看著秦致從蹣跚學步的稚子，到聰明懂事的孩童，到神采飛揚的少年，再到……與他們天人永隔。

        但如今，又不得不遂了兒子的心愿，看著他以這樣的方式離開。

        那是他們捧在手心里的寶貝啊！他們付出了多少心血才養(yǎng)大的孩子啊！

        要咽下怎樣的苦楚，才能做出這樣的割舍？

        風離悅突然覺得慚愧，哭著說道：“對不起，是我沒用，沒能救下他。”

        白詩紋泣不成聲，“你別這樣說……”

        秦穆的聲音難掩沙啞，“不是你的錯。”

        風離悅的手有些脫力，便慢慢地將他放在地上。她單膝跪地，抱著他的身體。

        地上逐漸浮現(xiàn)出一個法陣，柔和的藍色光暈映照著他們的臉龐。

        她閉上眼睛，用下巴挨著他的額頭。秦致面色寧靜，仿佛睡著一般。

        風離悅輕聲道：“我們走了。”

        白詩紋見他們消失，再也繃不住情緒。

        她脫力地坐到地上，雙手捂臉，嘶吼著哭喊：“我的孩子，就這么走了……我都還沒來得及，跟你說說話……”

        白詩紋心頭悲慟，一直哭個不停。

        秦穆一直在抹淚珠，抱著她一聲不吭。

        不久，天色黑沉，下起了小雨。

        ——————

        冥界

        無間深淵，燃羽宮

        秦致從桌案前醒來，看了看殿中亂糟糟的陳設，覺得實在不爽。

        他甩了甩腦袋，在人界的記憶回籠。

        想起最后聽到的是風離悅慌張的聲音，他就覺得自己恐怕要遭，居然連這等大事都不告訴她。

        不過仔細一想，好像也沒那個時間跟她說明啊。所以，這也不全是他的錯。

        秦致稍微修養(yǎng)了片刻，又將整個宮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番。

        他原本也是個非常不講究的，但前世跟柳期雪呆了太久，柳期雪平時又邋遢得不成樣子，他才不得不將自己變成了賢惠的“田螺姑娘”。

        還有就是這一世，他爹娘完全不會收拾家務。他跟著爹的時候幫爹收拾衣裳，統(tǒng)計靈石，整理儲物囊；跟著娘的時候幫她整理玉簡、化妝品以及儲物囊。

        風離悅也是個神經(jīng)大條的，不管什么東西，需要的都一股腦塞儲物囊里，平時也不清點存貨，導致關鍵時刻沒有抓拿。

        尤其是秦穆和白詩紋，動不動就讓秦致幫他們清點儲物囊。他看到堆積成山的東西都會表示頭大。

        收拾好以后，他大大剌剌地躺在桌案上，面無表情，兩眼空洞。

        無間深淵根本沒有什么黑龍家族。

        ——————

        他不敢向柳期雪交代自己的身世。

        無間深淵是罪惡之地，而他是這深淵里的黑氣形成的怪物。

        他的魂魄里雜糅了數(shù)不清的怨氣、碎魂。

        他是天地間最惡的集合。

        他剛開始的時候渾渾噩噩，花了不少的時間來穩(wěn)固自己的存在。

        之后，吞并了不少深淵惡鬼。

        在近乎二十年的時間里，他一直在吸收深淵里的怨氣，來維持自我。

        沒過多久，鬼王發(fā)現(xiàn)了他的存在，并企圖消滅他。

        但幾場戰(zhàn)斗下來，卻發(fā)現(xiàn)他根本殺不死，便又起了招攬之意。

        鬼王希望他幫忙鎮(zhèn)守無間深淵。作為交換，許給他自由出入人鬼兩界的咨格。

        當時，他還不知道什么是人間，在聽了鬼王一番天花亂墜的解說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去了。

        沒想到這一去，花費的時間竟格外地長。

        初到人間時，他遇上了一群難民。他們?yōu)榱硕惚芪烈撸�不得不遠走他鄉(xiāng)。

        有個女人的兒子死了，她哭得幾乎暈厥。其余人都捂著鼻子，讓那女人趕緊燒掉小孩。

        女人死活不肯。幾個男子爭搶無果，便對她拳打腳踢。

        小孩是得瘟疫死的，但那女人一路瞞著。

        他沒有理會他們。那個女人因一己之私讓所有人都陷于危險，根本不值得同情。

        他走過了許多地方，經(jīng)過被妖怪劫掠的村莊，又路遇修士斬妖除魔。后因一時好奇去了個拍賣閣，見識了一把什么叫做“人間黑暗”。

        然后他得出了一個結論：世人真慘。

        但他并不想多管閑事，他跟人類沒有半點關系，用不著去管人間疾苦，而且這偌大的人間他也管不過來。

        令他改變想法的是一個小孩。

        那天，他路過一條河。

        有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渾身是傷，一只手不知道被什么東西咬掉了，血流如注。

        劇痛加上大量失血，小孩大聲哭喊，很快便倒在地上。

        他有些不忍，上前查看。男孩哭聲漸弱，嘴唇發(fā)黑。

        中毒已深，神仙難救。

        那孩子在彌留之際似乎看見了秦致，竟伸出血淋淋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小孩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不斷喊著：“求求你……救救我娘親,救救我娘親……”

        然后又嗚咽了幾聲。

        小男孩到死都沒放手。

        他看過不少生離死別，此刻竟起了惻隱之心。

        他進入小孩的身體，修補了這具小身體的傷處，循著男孩的記憶去找到了他母親。

        村莊里妖怪橫行，他附在人身上之后力量有限，只救出了男孩的母親。

        而那個平凡的女子教會了他什么是人間親情。

        她喂他吃飯，給他講無聊的故事。甚至不顧他羞怯，強行給他洗澡，打趣他小孩不懂事。有時還不自量力地想保護他，但其實只是給他添亂……

        他將女人送到了一座修仙地界的城池。但那女子之后不顧他的勸阻，執(zhí)意要嫁給一個大戶人家做小妾。

        主人收了女子，將他攆了出去。

        他憤憤不平，自己的好心竟然被辜負了！

        一個凡人而已，竟敢對他忘恩負義！

        他尋了個機會夜探那家人，卻發(fā)現(xiàn)那女子抱著他穿過的小衣裳哭個不停。

        其實她早就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孩子。

        她的孩子那么小，身受重傷，身中劇毒，根本不可能活下來，還變得那么強大。

        她在昏黃的燭光里暗自哭泣。

        從她悲傷的自述中，他明白了女人的苦心。

        明明是自己失去了孩子，卻努力裝作開心的樣子。

        她流著眼淚輕聲道：“……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是謝謝你……我無以為報，不能一直受你的庇護，你應該有屬于自己的人生要過吧。”

        女子努力地平息自己的失態(tài)，哽咽著說：“對不起，對不起……”

        聽完女子的話，他竟生出了一絲膽怯。

        這具小小的身軀鼻頭發(fā)酸，不受控制地流出眼淚，急促地呼吸著。他捂著嘴，逃離了這個地方。

        他抱著腿坐在一棵樹下，哭到嘴巴發(fā)麻。

        他感受到了流淌在血脈里的液體。

        這就是舐犢之情嗎？

        好復雜……

        但是，又好溫暖。

        原來，被救贖的是自己。

        他回了無間深淵，建起了燃羽宮。

        后來，他去看了那位女子。

        那時的她已經(jīng)垂垂老矣，病入膏肓，兒女繞膝。

        他化作一團鬼火，將她的魂魄護送到冥界望鄉(xiāng)度。

        他們沒有再說一句話。

        她知道是他，但不知道怎么開口。

        他也知道她不好開口。

        但他們都知道，這樣就夠了。

        ——————

        秦致這個名字，是那個小孩的。他習慣了，便一直用著。

        為了能在人界自由行動，他花費了一百年的時間修煉自己的肉身。

        輪回之時便將身體存放在這宮殿里，設下了連契結界，將結界與自己的靈魂連在一起。只要他還有一縷魂魄，結界便不會散。

        本來以為這一世會改名了，可他驚悚地發(fā)現(xiàn)，白詩紋與那個女子的樣貌一般無二！

        而且還給他起“秦致”這個名字！

        啊——孽緣！

        那一刻，他的內(nèi)心是崩潰的，一度懷疑自己是造了什么孽。

        或許是前世不該上趕著做人家兒子，這一世真的成她兒子了！

        真——你母親還是你母親。

        秦致當時心道：大可不必用這種方式來報恩。

        但這種事情是沒有機會后悔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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