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我沒事,”柳亮把沈年年扶起來,雖然嘴上這樣說著,但手上的動作卻像灌了鉛一樣。
越往山的方向走,地勢越高積雪也越厚,他們的腳踝都沒在雪地里,每走一步便要吃力地將腳從雪地里拔出,像是陷進了一個冰寒的沼澤。
天漸漸黑下來,穿過層層風雪組成的幕布,十萬大山在黑暗中露出崢嶸的一角,山腳的密林像是兇獸的巨口,在黑暗里莫名叫人心悸,但對于柳亮兩人卻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皮筏,十萬大山是柳亮的主場,這里山勢崎嶇,就算東洋人有千軍萬馬也很難在茫茫大山里抓到他們。
鉆進山腳的密林,僅有的一點光線也被遮住,四周黑得像是化不開的墨,可柳亮牽著沈年年的手步履不停地繼續前進,這里是他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一草一木都無比熟悉,就算是閉著眼睛也能知道方向。
沈年年什么也看不見,冬天的林子里安靜得很,只有他們兩人的腳步聲,除此之外,她唯一的感覺便是掌心傳來的柳亮那只大手的粗糙觸感,手上破裂的傷口正在結疤,變得堅硬粗糲,有一種砂紙的觸覺,可在這一層粗糙下卻是堅硬厚實的手掌肌肉,為沈年年帶來溫暖和安全感。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柳亮忽然停下,他拉著沈年年躲到一叢灌木下,隨后低聲在沈年年耳邊道:“有人來了,不要出聲。”
不等沈年年回答,前方便隱隱約約傳來幾束燈光,隨后便是一連串踩著積雪的沉悶腳步聲。
“這手電筒比火把管用,東洋人的東西真特娘得好!
“可不是,還有那些肉罐頭,以前柳寨主在的時候哪里吃得到這樣的好東西!
“什么柳寨主,咱們現在已經被東洋人收編了,姓柳的跟東洋人做對,就是和咱們做對,東洋人不是說他們要朝山里逃么,見了他可不許手軟!
“嘿嘿,山腰上東洋人帶著咱們的兄弟守著,姓柳的根本上不去,最好能被咱們在這里堵到,說不定還能和東洋人換幾個娘們玩玩!
一行人說說笑笑從柳亮二人藏身之處經過,朝著山腳方向行去。
“柳爺……”沈年年也聽清了他們的對話,不安地握緊了柳亮的手。
魏四少的情報沒有錯,柳亮留守山上的手下不僅背叛了他,甚至和東洋人一起對他進行搜捕。
黑暗中柳亮的眼睛朝山腰方向看了好久,有了山寨的叛徒做向導,通往深山的道路必然已經被東洋人封鎖,想要逃進去幾乎不可能。
“走,”只是沉默了片刻,柳亮便拍拍身上的積雪站起身,仿佛這個噩耗絲毫沒有影響到他!斑@山大著呢,我們會逃出去的,誰也困不住我們!
不知怎的,柳亮低沉的聲音讓沈年年莫名覺得安心,連周遭的黑暗也不那么嚇人了。
她揉著發酸的腿站起來,跟在柳亮身后,沒走幾步,忽然覺得腳下一輕,整個人失去平衡向下墜去,她本能地驚叫起來。
柳亮反應極快,他抓著沈年年的手猛一使勁將快要跌落的沈年年拽起,可猝不及防之下,他的腳下也似是踩到了什么東西。
一陣輕微的“咯吱”聲傳進柳亮耳中,他對這聲音太熟悉了,那是布置陷阱時機括發動的聲音。
“這里怎么會有陷阱!”柳亮只是片刻的疑惑后便立刻醒悟過來,是山上的叛徒們將他以往布置的陷阱改變了位置,這里積雪又厚以至于柳亮竟沒能及時發現。
時間已經不容柳亮多想,他失去重心身體向下落去,在半空中卻本能地發力,腹部一塊塊黑鐵般的肌肉絕望地繃緊,將腰腹硬生生轉動,藏在皮膚下的每一條肌肉纖維隨著柳亮的動作沿著腰背舒展開,自腰窩往上凸起,勾勒出浮雕般健美的曲線。
借著這股力道,柳亮青筋遍布的肱二頭肌痙攣般跳動起來,硬生生承受了沈年年全身的重量將她托起,他低吼一聲,寬大的掌心在沈年年背上猛地一推,將沈年年推上地面,可自己卻加速向下墜去。
“噗!”半人高的陷阱并不算深,一聲沉悶的摩擦聲很快傳來,柳亮覺得雙腿一陣刺痛,尤其是右腳的掌心,整個腳掌仿佛被撕裂開,他下意識地呻/吟出聲,可又迅速咬緊牙關以免引來敵人的注意。
“柳爺,你沒事吧?”沈年年趴在陷阱邊驚魂未定地查看情況,她沒有等來柳亮的回答,卻嗅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陷阱的底部埋了許多尖銳的竹子,鋒利尖銳的毛竹借著下墜的力道可以輕易將山里野豬的厚皮穿透。
柳亮在下落時仍不忘注意身下的情況,他的要害躲過了竹尖,可陷阱里的竹子太密集了,終于還是有兩根鋒利的竹子刺中了他,其中一根斜斜從左腿刺入,洞穿了柳亮的小腿,另一根則是筆直地穿過右腳腳掌。
“呼!”疼痛一波波傳來,柳亮的牙齒都快要咬碎才不至于痛呼出聲。
他小心地移動著左腿,那根竹子扎在肌肉里緊緊擦著小腿腿骨,柳亮微微移動,粗糙的毛竹表面便像一個鋼絲球一樣刮擦他的腿骨。
冷汗很快便將柳亮全身打濕,他古銅色的大腿上,肌肉隨著蚯蚓般的青筋一起痛苦跳動不停,每移動一寸,巖石般的肌肉便本能地繃緊一分,這鼓脹的肌肉讓竹子與身體的摩擦更加劇烈。
柳亮一手扶著身旁的竹子一手托著左腿,在一聲聲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里,左腿終于和竹子分離,鮮血將陷阱中的泥土染紅。
柳亮搖了搖頭甩去頭上的汗珠,劇痛和失血讓他有些暈眩,此時他才注意到陷阱邊傳來輕微的鈴鐺聲。鈴鐺聲清脆異常,很快就會提醒巡邏的叛徒們趕來。
他的右腳腳掌已經有些麻木,整個腳掌被穿透,而竹子外部的毛刺則深深扎進血肉和原先的凍瘡里,像一個布滿倒鉤的漁網從掌心內部死死纏住柳亮的腳掌。
柳亮咽了一口嘴里的血,凸起的喉結微微顫動,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瞬間滋潤了他干澀的喉嚨,一瞬間他竟覺得無比清醒。
他仿佛聽到了極遠處傳來的腳步聲,看到了東洋人惡犬般的笑,看到了沈年年的眼淚,柳亮猛地伸開雙手抓住了身旁兩根竹子,他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動著,熱血被粗大凸起的青筋泵送到每一寸顫抖的肌肉里。
雙臂虬結的肌肉痛苦地鼓脹著,在汗水的沖刷下泛起金屬光澤,這股力量從雙手傳遞到花崗巖般堅硬的胸肌,和柳亮有力的心跳共震起來。
他的右腿在這股力量中一點點抬起,毛竹從腳掌脫離,細碎的竹刺將他的血肉鉤下,沒一會兒整個右腳便血肉模糊。
隨著最后一點竹尖從掌心分離,一截森白的斷骨刺破他掌背黝黑的皮膚漏出頭來,而此時柳亮兩只手抓住借力的竹子已在痛苦中被他的大手捏得粉碎。
顧不上喘息,柳亮踩著陷阱邊緣的縫隙一躍而上,一落到地面,劇痛便從右腳掌心傳遍柳亮全身,讓他整個身子都觸電似的發麻。
“快走,他們快追來了!绷林皇俏⑽櫫税櫭碱^,便立刻拉著沈年年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夜色中。
沒過一會兒,山腳附近便喧鬧起來,數不清的手電筒和火把在密林附近閃動,山寨的叛徒們確定是柳亮踩到陷阱,在東洋人的重賞下,他們發瘋一樣連夜搜索。
要在雪地中隱藏腳印和血跡并非易事,山寨的叛徒中不乏柳亮一手□□出的好獵手,為了擺脫他們的追蹤,柳亮只能忍著疼痛和疲倦不停在山林中穿梭轉移。
沈年年撕下衣服為柳亮的腳掌簡單包扎了一下,等到第二天的時候,血已經不流,但他的鞋留在陷阱里,只能赤腳在山路上走,藏在積雪下的尖銳山石不時攻擊著柳亮的腳掌,讓他的動作越來越艱難。
這幾天來他們盡挑一些崎嶇的山間小路走,不知不覺也已到了山腳密林的腹地,即使是冬天,這里的白天也彌漫著濃濃的霧氣,濕冷陰寒的山霧一點點侵蝕著兩人疲憊不堪的身體。
柳亮在山里住了多年倒還能承受,可沈年年從沒經歷過山里的濕冷,她單薄的身體早就在饑餓和驚嚇中到了崩潰的邊緣,在柳亮帶著她又一次躲過搜捕時,沈年年終于再也支撐不住,她覺得周遭的一切都開始遠離自己,只有寒冷將她包裹得快要窒息,她昏死過去。
東洋人的增援很快趕到,搜捕的人越來越多,柳亮只能背著沈年年不停地逃,他想要停下給沈年年找一些食物,可冬天萬物凋零,他沒有時間仔細搜尋。
柳亮曾經試圖埋伏襲殺幾個追兵,從他們身上奪取食物,但叛徒們知道他的本事,追捕時十分小心,分散成了好幾個小隊,柳亮背負著沈年年不僅沒能奪到食物,反而差點陷入包圍。
他只能不停地跑,終于在這天夜里暫時擺脫了搜捕的人,而此時沈年年已經足足昏迷了兩天兩夜。
“我好熱,”柳亮將沈年年靠著一棵樹放下的時候,沈年年的臉上竟反常地出現一抹紅暈,她的嘴唇凍得發紫可嘴里卻嘟嘟囔囔地喊著熱,雙手也開始脫自己的衣服。
柳亮抱緊了她,死死抓著她的雙手,他清楚這是失溫癥嚴重時的錯覺,沈年年只掙扎了一會兒很快便安靜下來,她白皙的臉上血色也開始褪去。
從手上傳來的脈搏越來越微弱,沈年年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她的生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著。
柳亮在樹蔭下升起了火,雪下得很大,燃起的煙很快會被吹散,不怕被追兵發現,可火焰的溫度卻無法溫暖瀕死的沈年年。
火苗在寒風中飄忽不定,柳亮默默地取出匕首,數日的逃亡里,這把匕首被鮮血和雪水侵蝕,早已銹跡斑斑,鈍得像是沒有開刃。
似是下定了決心,柳亮一點點挽起單薄的褲腿,他抓起一把雪抹在大腿外側,冰冷的觸感讓他的肌肉被刺激地凸起,就在這一瞬間,柳亮的手毫不猶豫地落下。
他的力氣極大,盡管匕首不再鋒利,卻立刻深深扎進肉里,疼痛感讓腿部的肌肉變得堅硬,死死夾住了匕首的刀鋒。
柳亮仰起頭靠在樹干上,他急促地呼吸著,大口冰冷的空氣被他吸進肺里,在柳亮胸腔中發出破風箱般不祥的呼嘯聲。
他手背上傷口的結痂在發力中一點點剝落,鮮血順著匕首劃落,和另一端大腿上涌出的鮮血交融在一起,沒一會兒,柳亮的眼前只剩下一片血色。
可他的動作沒有停止,匕首毛糙的刀鋒成了一根鋸條,柳亮只能晃動著手臂一點點切割大腿的肌肉,每一次拉鋸都讓他渾身顫動,無處宣泄的痛苦在他的身體里沖撞著,巖石般堆壘的肌肉在這一陣陣沖撞下痛苦欲裂,他像是一尊布滿裂痕的戰神雕像,在風雪中搖搖欲墜。
沒一會兒,痛苦的拉鋸聲停止,一陣烤肉的味道在林中彌漫開,沈年年的靈魂似乎被香味喚回,她迷迷糊糊地張開嘴,一點點咀嚼著柳亮喂給她的食物。
肉很快被吃完,沈年年的體溫似乎一點點回升,她的呼吸也變得平穩起來,當她吃下最后一口肉的時候,柳亮忽然感覺自己的視線有些模糊,身子也越來越燙。
肩膀、腳下那些疼痛變得清晰起來,他的力氣從這些傷口里飛一樣地溜走,最后,連意識也一點點朦朧。
柳亮伸出手想要喚醒沈年年,可他的手抖得厲害,然后,流著血的手無力垂下,他已閉上了眼睛。
(https://www.dzxsw.cc/book/18504487/3187744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