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局勢，已經由不得他再耐著性子繼續等下去了。他可以冷著臉推拒掉各種被介紹過來的姑娘，當他們村子里被人茶前飯后聊起來的老光棍，卻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苗小云因為他被人嗤笑。

        小云她是那樣的柔弱，此刻的他如果不站出來擋住這一切的流言蜚語，就來不及了。

        在來大隊長家之前，他也曾去陳菊英的屋里坐了會，拿著蒲扇替她扇了半天風，好讓她的傷口能夠更加涼爽一些。

        換做往常，陳菊英老早就心疼的把他手里的扇子接過去把他趕出去了，而這一次，陳菊英雙眼空洞的側身躺著，就好像那爛木頭做出來的門檻上長出了他看不見的花一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就連他最后說他還是想娶苗小云，必須對苗小云負責的時候，陳菊英的眼皮都沒抬，仍舊沒回話。

        沒有別的辦法，他眼下唯一能求的，只有大隊長來為小云做主。

        這一次，算是他韓天明虧錢了小云，他愿意用余下的這一輩子，來補償小云。

        看到大隊長，他右手拉了拉被汗水濕透黏在身上的褲腿，朝著韓恩富就跪了下去。

        “大隊長，求你為我和小云主婚。”

        他跪在地上，上半身及其卑微的貼伏在地，額頭結結實實的磕在地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杜鵑被他這架勢嚇了一跳，連忙就要去拉。韓天明避開杜鵑伸過來的雙手，又是咚咚的連著磕了兩個響頭重復道：“求大隊長為我和小云主婚。”

        韓恩富一把拉住杜鵑，一張臉五官都糾結的皺成了一團。這次這件事他可不希望鬧那么大，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那自然是更好。

        否則的話，下個月去鎮子上開集體大會的時候，這件事他又該怎么解釋？

        他轉身揮退了周圍跟過來看熱鬧的那些人：“去，大下午的不去地里忙活來這湊什么熱鬧。”

        說完，他一指韓天明：“你先跟我進來。”

        杜鵑識相的閉上嘴，每當這個時候，她總是會給自家男人留夠面子，不會去挑釁他的威嚴。一邊朝著苗小云家里走了過去，一邊趕著仍有些不愿意離開的那些同鄉。

        韓天明固執的仍舊跪在原地不肯起身，仰頭看了韓恩富一眼：“你要是不……”

        韓恩富被這混賬話氣的火冒三丈：“我要是不同意你就還不起來是吧？那行，你就在這跪著，我就看你跪到死能不能讓這件事過去。”

        韓天明這時候才巴巴的站起身，忍著傷口撕裂的痛苦默默跟著韓恩富進了屋。

        韓恩富瞪了他好半天氣才消了些：“你來我這之前，先跟你媽通過氣了嗎？天明啊，不是我這個當叔的說你，你說你平日里看著挺本分的一個孩子，怎么會做出這樣的糊涂事？”

        韓天明理虧的不吭聲，低著頭任由他罵，周身的疼痛讓他的身上不停冒著冷汗，才從額角滑下來，就被他連忙一把擦干。

        若是韓天明是個嘴皮子利索的，這時候馬上認錯，韓恩富的那口氣也就消了。偏偏遇上這么一個罵死不吭聲的，韓恩富越罵越生氣。

        “你媽要是會同意你的婚事的話，今兒個根本就不會發生這件事。雖說你小子當著大家的面說的是她們兩個人不小心掉進去的，可是咱們這村子也沒有那么多傻子。”

        “麥田的火浪快都有一人多高，誰那么傻會不小心掉進那么個地方去？”

        得，又是不來氣。

        韓恩富被氣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也顧不得再繼續罵了，深呼吸幾次讓自己冷靜下來，準備簡單的溝通。

        “天明，你是想讓我做主，讓你娶了苗小云是吧？”

        “嗯。”

        “我希望你明白，你媽要是不同意的話，這事就成不了。你應該做的是你媽的思想工作，而不是當著那么多人的面來逼我。”

        “今天的事情鬧的這么大，我要是不對小云負責的話，那些流言蜚語都能逼死她的。我不能讓她死……”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鐵了心跟你媽作對要娶苗小云，你媽到時候怎么辦？她心里又該怎么想？這些年，你媽一個人把你帶這么大，有多辛苦，咱們村子里的這些人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韓恩富的話音一停：“你現在看著苗小云的處境，心疼她處處可憐，你媽當年帶著你的時候，不也是這樣過來的嗎？小云最起碼還有你們這些小伙子幫襯，在那些年啊，你媽可是根本就不能跟外人求情的，什么苦活累活可都要她一個女人來干。”

        “怎么著，你也要體諒體諒你媽的難處。”

        這番話，韓天明總算是聽進去了。他的猶豫掙扎在面上停留了不到一分鐘的時候，又徹底隱去：“可是，我媽她遲早總會原諒我的。我……我不能看著小云去死。”

        “你……”

        好一番對牛彈琴。

        韓恩富怒其不爭，卻也沒有別的什么辦法。就算他一口回絕了這件事，將來怎么安置苗小云也是個問題。

        雖說就這樣順水推舟也算能解燃眉之急，下個月的大會再想想辦法，丟臉做檢討也不是不行，至少比把孤兒寡母逼上絕路上強。

        兩個選擇，對于他來說，都算的上是各有利弊。

        “你先回去吧，這件事容我再想一想。晚些時候，我再去找菊英商量一下吧。”

        韓恩富一松口，天明憋著的那口氣一松，一直忍著的疼痛這時候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他面前一黑，身子一歪，就朝著韓恩富倒了過去。

        韓恩富被嚇了一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扶住他，才感受到他灼人的體溫。

        韓恩富嘴里罵了一句不要命的東西，連忙一把背著他往韓恩貴家跑去。

        也不知道這小子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發燒的，居然一直這么忍著跑他這來挨罵了。一邊跑，韓恩富不由在心底重新思量起來，若是這樁婚事成了，或許也還算不錯。

        畢竟看天明這個樣子，對于苗小云來說也算個好歸宿。

        至于菊英，用天明的話來說，自己兒子，她將來總能想開的。

        杜鵑抱著孩子推開苗小云家的窗子，做好通風措施過后，才施施然的跟著苗小云閑聊。

        “小云，你可真是好福氣，剛才我過來的時候遇見天明，正跟著我們家恩富磕頭，求他給你們倆主持婚事呢。”

        苗小云猛然回頭，聲音被煙熏的有些啞：“當真？”

        “我還能騙你不成？估計這會咱們村子里都已經傳開了。天明這孩子平日里悶葫蘆一樣的，可是遇上事啊倒是真的敢負責。你啊，雖然頭個走的早，遇上天明這樣心疼你的，倒也算運氣不錯。”

        心疼？運氣不錯？

        一說起韓天明這個人，此刻的苗小云眼前耳畔，全部都是韓天明的那一句：“小云，你能不能就說是你們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放我媽一條生路？”

        曾幾何時，他韓天明居然也會來求她，還是求她閉上嘴，放他們一條生路。

        可是她呢？她又憑什么要遭遇這些無妄之災？

        就算是對她生了雜念的懲罰，可是……

        她抬起手撫上那一張涂滿藥水的臉，別過頭不敢去看床頭柜上鑲著的那一面小鏡子。

        “嬸子，我不想嫁給他。”

        如果她當初沒有聽錯的話，就算之后她臉上的傷口好了，也會留下駭人的傷疤。

        更何況，當時她手里還抱著孩子。孩子還那么小又做錯了什么，陳菊英抓著自己往火里跳的時候可是根本就沒想過要給那么小的一個孩子留下一條活路來。

        就算，就算自己當真大肚不計前嫌愿意嫁給韓天明，她也根本不敢保證，嫁到韓家以后會遇上什么樣的危險。

        她不能嫁到韓家，甚至就連不能嫁給韓天明的理由，也根本不能對外人言說。

        杜鵑試探性的又問了幾句，苗小云也只是垂下了頭，一副不愿意再多說的架勢。

        杜鵑看到這，也就不再多勸：“我覺得天明那孩子對你應該是真心的，其實你真的可以考慮一下。當然，如果你實在不愿意的話，你可一定要想好了。”

        “今兒個天明求我家那口子幫你們做主這件事，村子里不少人可都看到了。到時候，保不齊他們這些人在背后怎么說你。咱們女人這一輩子都要被名聲所累，你以后帶著兒子可能會過的更加辛苦一些。”

        “等你兒子再稍微長大一些，能聽懂那些閑言碎語的時候，你又該怎么跟你兒子解釋？”

        “你啊，別那么快做決定，再仔細想想吧。就算不為了你自己，也要為了你孩子多想想。”

        再過幾個月，自家兒子就要過兩歲生日了。

        別人家兩歲大的孩子，被家里人帶著早已經滿地跑，唯有他，到現在都沒學會走路，就連說話都還是咿咿呀呀的說不清楚。

        當時她剛嫁過來的時候，家里也沒有旁的兄弟姐妹幫襯，丈夫再一病死，她就更加六神無主。

        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辛苦，換來的不過是她們娘倆勉強活著不死，若是再說起旁的，對于她來說都是癡心妄想了。

        就連去恩貴叔那給孩子抓幾副藥，她都湊不出藥錢。

        苗小云有些絕望的閉上雙眼，后背都不敢貼上墻壁，只肩頭的位置輕輕的倚靠在墻上，只覺得身心俱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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