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到底是為了什么?
韓天明在心里把時間往前推移了一兩年。最開始,也不過是覺得鄰居家的媳婦長的跟村子里的那些女人不一樣,一雙眼睛看著人的時候好像會說話一樣。
旁的,好像倒也沒有別的什么。
真正讓他在意起來的,是在鄰居病死以后。苗小云挺著個大肚子忙進忙出,好幾天都沒合過眼睛幫著操持葬禮。
周圍七嘴八舌的議論聲,韓天明以為她從頭到尾都根本沒有聽見。沒聽見人家罵她命硬克夫,將來還有可能克子。
也有人說,如果不是她,她的丈夫根本就不會那么早的死掉。都是她掏空了她丈夫的身子……
各種說辭不一而足。
苗小云每一天忙進忙出,閑下來的時候,就是坐在堂屋口發著愣,也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還是在葬禮的最后一天,村子里的人都陸陸續續的離開了他們家。他去苗小云家搬從自己家借過去的板凳,喊了好幾聲沒有人答應,最后在空蕩蕩的堂屋角落里,發現了默默流眼淚的苗小云。
苗小云被發現的那一瞬間,連忙胡亂的擦了一把眼淚就站起身,強顏歡笑的那一雙眼分外可憐。
那一天的同一刻,他的心奇妙的停了一拍。
那一夜,他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總是想起那一雙眼睛。他摸黑起身走到墻邊,壓抑的哭聲哭了一宿,他就在墻的這一頭,靜靜的陪著那個傷心人一起站了一夜。
那之后,他發現苗小云似乎每一天都在變化的讓他覺得有點陌生。
她膽子不大又愛哭,卻漸漸的能控制住不讓眼淚掉下來。
孩子出生以后,她更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雖然她仍舊是那樣的性子,但是每次他們家有什么事的時候,她都是毫不猶豫的挽著袖子就迎了上去。
他親眼看著苗小云從一個有些嬌氣的少女,變成一個仍舊愛哭卻堅強的母親。
一如……一如他幼時,陳菊英落在他心里面的樣子。
當時的陳菊英咬著牙扛下所有苦難熬過了那么多的日子,而現在他看著同樣的苗小云,總是忍不住的心里生出不該有的念頭。
如果,如果自己能夠站出來,是不是就能夠免于苗小云遭受那些苦難?
那……那他到底愛著的是苗小云的什么?
他愛她的柔弱與堅韌,他愛她能夠為自家兒子撐起一片天。
他愛,她仍舊未曾面對這個世界更深遠的惡意。
他愛,她像極了母親的悲慘遭遇,卻讓自己不再那么無能為力。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找到了答案,韓天明聽著耳邊陳菊英的提問,咬著唇不敢發出聲音。
眼前的紗布被眼淚暈濕,血色被眼淚沖淡,泛著溫柔的粉。
陳菊英拉著他的手,用手摸了摸他的臉,指尖輕輕的拂過他眼前的紗布。
怨憤,不解最后隨著眼淚變成一句淡淡的:“沒事了。”
韓天明的脆弱,是擊潰陳菊英的最強武器。
她不再執拗的想要等一個答案,不再想要在韓天明的心里爭出來一個滿意的高低排序。
如果可以,她只希望韓天明能夠順遂的過完這一生。
她無力的撐著身子站起來,把裝著全部家當的小布包塞到了貼身的衣服口袋里,才扶著韓天明站了起來。
出門以后,她扶著韓天明坐在臺階上,反身給水壺里灌滿了水,又帶上兩塊干糧點心。
所有的門被她一扇扇的鎖好,她才繼續扶著韓天明往院子外走去。
大姐的反應太奇怪了,總讓她不得不多想,覺得這一切都跟韓恩貴脫不了關系。
這十里八鄉的郎中,誰不跟他韓恩貴帶些親故?
她不放心的摸了摸藏在衣服最底層的錢包,拉開了院門。
苗小云在聽到隔壁的動靜過后,早早的就來等在了院子外,看見陳菊英的裝束,問道:“嬸子你們這是要去哪?”
陳菊英神色復雜的看了她一眼,感覺到韓天明攥著她袖子的那只手,冷著聲音答道:“去鎮上的醫院。”
苗小云站在原地,不敢輕易靠近韓天明,生怕他情緒激動的做出什么事來。
她稍一思索,轉身就跑回了家,邊跑邊喊道:“嬸子你等我一下。”
這些年她帶著個孩子,余下的錢拿出來都招人笑話。她把一把毛票弄弄整齊,仔細的分成了兩份,又一臉鄭重的從自己那邊,多拿出來兩張放到對面。
稍薄的那一疊被她卷成一卷放回遠處,她拿著剩下的那些朝著院子外追了過去。
她低著頭不去看韓天明,把手里一卷皺巴巴的毛票塞到了陳菊英的手里:“這些年帶著孩子我也沒多的積蓄,這些你拿著在路上用,到了醫院過后給天明買點好吃的。”
說完,苗小云就退開兩步,拒絕掉陳菊英再把錢退回給她。
她站在原地,看著韓天明的身影,輕聲道:“你們去吧,家里我會幫著照顧的。”
“我等你們平安回來。”
陳菊英喉頭有些哽,手心全是手汗,把那疊錢塞進了衣服兜里,拉著韓天明一句話都沒說的離開了家。
艷陽高照,出村的路上總是不可避免的遇見那些在田間勞作的同鄉,有看見他們娘倆路過的,總不免站起身子對著他們指指點點,壓低聲音落井下石的說些話,以表示自己不會跟韓天明是同等貨色。
這樣的異樣神色和言語,那些年陳菊英早已經司空見慣。只不過,當那些人的視線和指頭指向韓天明的時候,那些昔日的恐懼又重新卷土重來。
她死死扶住韓天明的胳膊,眼睛死死的盯著坑坑洼洼的地面,低聲的為韓天明指著路。
“左邊位置有個坑,下腳注意點。”
“再往前三步過后,往右半步,避免踩到左邊的爛泥。”
“前面有塊石頭,腳步抬高一些……”
短短一段路,母子倆足足走了大半個小時。出村過后,又往前走了二十多分鐘,才遇見一輛路過的牛車。
陳菊英跟牛車主人講了半天價錢,才為韓天明爭取到一個位置。
她背著背包,跟在牛車的后面,牛車快她就跟著朝前小跑,牛車慢下來,她就停下來喘上幾口粗氣。
牛車主人有些不耐煩,回頭道:“大姐,要不你再給我加一毛,我就把你也帶到鎮上去?”
陳菊英咬著牙搖了搖頭,喝了一大口水,氣喘吁吁的跟了過去:“沒事,你們先走,我能跟上。”
然而不論她多么努力,她跟牛車之間的距離依舊殘忍的被拉開。韓天明被扔在鎮上那條主街的街口,又等了一個小時左右才聽到熟悉的腳步聲。
陳菊英也不多話,拉著他的胳膊連著問了幾個路人醫院的位置,忙不迭的帶著他往醫院走去。
韓天明被安置在醫院大廳門口的休息區。
鎮上的醫院說起來大,其實比陳菊英想象中的樣子小的多。只不過因為她不識字,沒辦法只能一間屋一間屋的問過去。
等找到眼科的房間的時候,她才歡天喜地的帶著韓天明過來。
她拉著韓天明的手坐在診斷室寬寬的長凳上,拘謹的整理了好幾次自己和韓天明的衣裳。
陳菊英的樣子不由讓韓天明也跟著緊張了起來。母子兩人又乖乖坐在長凳上等了半個小時,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才姍姍來遲。
“對不住,咱們醫院的醫生實在是太少了,我一個人管著幾個科實在是有些忙不過來。”
陳菊英臉上熟練的擺出討好的笑容:“不礙事的。醫生,你給我兒子看看,他的眼睛還有沒有救?”
醫生解開韓天明臉上的紗布,掰開他的眼皮用手里的電筒照了下他的瞳孔和角膜,皺著眉頭回到自己的位置唰唰開出兩張單子。
“算你們運氣好,前幾天他們才從省城爭取來的拍片的機器,你先去交費帶他拍個片子吧。”
陳菊英拿著單子,有些忐忑的問道:“醫生,是不是我兒子的眼睛有什么大麻煩啊?有辦法治的吧。”
醫生嘖了一聲,嘆口氣:“一會你們先趕緊拍個片子看看吧。他的這個眼睛情況看起來有點嚴重,到時候根據結果我們再來分析。”
陳菊英期期艾艾的應了一聲,又叮囑了幾句韓天明莫要亂跑,拿著手里的單子就朝著樓下跑去。
樓下左走到頭的第一間,就是繳費處。
陳菊英一間一間的數著房間,心里沒底的捏緊了小錢包。她拍了拍站在她前面的那個姑娘:“姑娘,不好意思麻煩問一下,這里是繳費處嗎,我沒走錯吧?”
排在她前面的韓淑蘭手里捏著單子回過頭,簡短的應了聲是,無視掉身后老婦人的道謝,趕緊跟著隊伍往前走。
這才幾天的時間,馮知秋的父親的病情突然加重,連著換了幾個藥方都沒好轉,沒辦法才送到鎮醫院。
她呼出一口長氣,把單子朝著繳費處遞了過去。
交完費,她拿著繳費單匆匆忙忙就準備回到病房。轉身后,眼角余光掃到她身后的那個老婦人把手里的繳款單遞到了收費處。
“韓天明?韓天明的拍片手續費是八毛三,有零錢嗎?”
八毛三。
陳菊英連忙把手里的小錢包往前一放:“有的有的,你等我一下。”
一張張的毛票被攤開擺在柜臺上,她就著口水連著數了好幾遍,才陪著笑把錢遞到了等了老半天的收費處的那人手上。
而聽到名字的韓淑蘭,滿心意外的停下腳步,這才發現陳菊英那張她熟悉的臉。
韓天明到這里來做什么?她不記得之前的時候,韓天明得過什么需要到大醫院的重病啊。
她滿心懷疑的跟著陳菊英一起去了眼科的門外,看到韓天明那雙紅腫的眼的時候,嚇的瞬間轉身躲到了墻邊。
韓天明他怎么會瞎了?
她不敢相信的再回頭看了一眼,一轉身,有人從她的旁邊路過,帶著一股透心的涼穿過了她的半個身體。
她被冷的打了個哆嗦,搓了搓肩膀滿心懷疑的準備回到馮知秋那邊的病房。
與她擦肩而過的黑色身影,徑直穿過醫院的院墻,停在一個病床邊上,展開手里的竹簡,喊了一聲病床上病人的名字。
病床上的病人虛弱的連應三聲,聲音一聲比一聲更加洪亮。
三聲過后,病人站起身來,有些留戀的回頭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尸體,跟木頭人一樣跟在了那個身影的身后。
那人雙唇開合忙碌個不停,卻沒有發出一個音節,他的額間紅色卷軸顯現,泛著紅光顯示著跟在他身后的那人的生平。
他一襲黑衣,臉上帶著生疏的冷漠神情,才走出幾步,就聽見了背后的人聲:“咦,你怎么會也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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