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跌坐在地，上半身脫力一般的撐在身側。就算他的眼睛看不見，他也把頭扭到了一旁，不去看剛才摸到的那個人的尸體。

        苗小云把手里的韓益遞給一旁的鄉親，蹲下身想要把他拉起來再次被一把推開。

        韓天明的心跟著眼前的景色一起混沌了起來。他能知道那是苗小云，是他魂牽夢縈掛在心上的那個人。

        可在陳菊英的尸體面前，他實在是做不到接受任何人的安慰。

        他垂下頭張開嘴，想哭，喉嚨口卻只能發出嘶啞的干吼，掙的臉上青筋突起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他松開手，任由自己如同爛泥一樣的癱倒在地，木然的望著頭頂昏沉的天空。

        良久，才朝著陳菊英的方向側首。

        “媽……”

        干到脫皮的嘴唇裂縫中滲出血絲，他抿了抿嘴唇，身子蠕動著朝著陳菊英靠了過去。

        陳菊英冰冷的臉龐緊緊靠著他的臉，血腥氣籠罩住他的整個人，褪去他最后的生氣。

        濃重的血腥氣中，他看見苗小云再次朝著他走了過來，朝著他伸出手。

        他看著離他越來越近的蔥白手指，就在那雙手即將觸碰到他的那一刻，他猛地翻身而起弓著身子劇烈的嘔吐起來。

        苗小云往前的腳步一停，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陳菊英就這樣死了，以后天明又該怎么辦？

        陳菊英還在的時候，她可以為了自己和兒子以后的生活選擇疏遠他。若是韓天明變成一個連好好活著都很艱難的人呢，她當真能夠坐視不理嗎？

        吐了半天，韓天明也不過吐出來一灘清水。他用袖子胡亂的擦了擦嘴，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又用手抓了抓頭頂亂糟糟的頭發。

        在心里估摸著自己勉強算個人樣過后，才又重新走到陳菊英的面前來。

        他一寸寸摸索著陳菊英身上的傷口，拉著她的手臂扶著她坐起來，彎下腰把她從地上背了起來。

        苗小云連忙上前攔住他：“今兒個天氣不好，你眼睛又看不見，要帶著嬸子去哪里？”

        韓天明的視線落回她身上，看著她模糊的剪影，晃晃蕩蕩的心里突然咯噔一聲輕響。

        空了。

        就算他這時候能夠想起苗小云的那張臉，喜歡苗小云的那種心情還能記憶猶新，可是現在他看見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居然是陳菊英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樣子。

        鼻尖唯一能夠感受到的，不過是濃重的血腥死氣。

        他，好像再也不能靠近苗小云了。

        他收回愣愣的眼神，背著陳菊英朝著一旁邁了一步，繞開苗小云朝著村子的方向走去。

        無論如何，他做不到拋下陳菊英不管。

        不論眼下的天氣到底如何，也不論韓家村的那座山是否會頃刻崩塌。那是他和陳菊英一起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他要帶著她走回去，把她安葬到他爹的墓旁。

        韓恩貴一把拉住想要上前的陳菊華，朝著韓天明追了過去：“天明，你還是跟我們一起去鎮子上吧。你媽臨死之前……”

        韓天明搖了搖頭，把后背沉甸甸的陳菊英往背上托了托：“我不用你治我的這雙眼睛了。”

        看到陳菊英的尸體，他心中的千頭萬緒片刻間就全部都寧靜了下來。

        陳菊英活著的時候，他總是不夠孝順聽話，總是要費盡心思去妄想那些不該自己奢望的東西，肆無忌憚的揮霍著陳菊英對他的愛。

        而如今陳菊英一死，他又陷入足以讓他發狂的后悔中。

        他后悔了。

        他愿意用所有的一切來換陳菊英還活著。如果她能夠活著的話，他一定再也不鬧了，乖乖聽話說一門親事，趁早生兩個孩子。

        陳菊華的哭聲在人群中分外的刺耳，韓天明的腳步停了兩秒，又繼續往村子里走去。

        搞笑，她們那些人居然哭的比他還要厲害。

        為什么，自己就是流不出一滴眼淚呢？

        韓恩富連著喊了好幾聲，韓天明都沒有回頭。幸存者中又有兩個老人走出來，目光深沉的回望著他們住了一輩子的村子，跟韓恩富打著招呼。

        “你也知道我這個病也活不了幾天了，就不跟著你們一起去鎮子上了。落葉總要歸根的……”

        “這次事故我們全家都死在那里面了，如果他們看不到我的話心里會害怕的。我要回到村子里去陪著他們……”

        韓恩富還要再勸，兩人對著他擺了擺手就朝著村子里走了回去。

        苗小云抱著孩子，被杜鵑拉著胳膊，跟上隊伍一起朝著鎮子而去。

        整個韓家村的人，在村口的曬場位置分道揚鑣，各奔生死。

        郁郁蔥蔥的樹木擋住韓淑蘭的視線，讓她看不清楚山下的韓家村到底如何了。整整一天時間，她都游走在山上的水道，將她記憶中那些供山水流淌的水溝大多數都刨開。

        做完這一切，她又累又餓的癱倒在地。頭頂的烏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總讓她心慌的厲害。

        又休息了十多分鐘，她錘著發酸的腿站了起來，去到山頂最高的位置。

        站在那里，她就可以俯瞰整個韓家村，甚至就連隔壁的馮家山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韓家村昨夜的雨下的那樣大，也不知道馮家山到底如何了。

        爬到目的地，她先是看了一眼韓家村的方向。夜色中的韓家村黑漆漆的沒有一絲人氣，讓她心也跟著沉重了起來。

        她呼出一口濁氣：“希望今天晚上不會下雨。”

        一邊說著，她一邊轉身，視線所及，黑漆漆的沒有任何燈火。

        她的心中升起不詳的念頭，再次轉身在心里算著方位。從自己上來的方向朝左轉，就是這次受難的韓家村。

        而在原地轉身一百八十度，就應該是馮家山的位置才對。

        馮家山和韓家村的地理位置相隔并不遙遠，不過是眼下交通不便利，要繞過這樣一座大山才需要那樣多的時間。

        她深呼吸幾次壓下狂亂的心跳，像一個六神無主的陀螺一樣在原地轉了好多圈，最后面向馮家山的方向停了下來。

        馮家山的位置也是黑漆漆一片，難道……

        想到此，她心中一慌，朝著馮家山的方向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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