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時間沒有人走過的山路，雜草長得已經有一人多高，被這次的風雨侵襲顯得更加雜亂無章。

        韓淑蘭只能憑著腦海中記憶的方向沒頭沒腦的往前面跑去，她的腦海中不停回想起關于馮知秋的生前種種。

        縱然生活在這貧瘠的年代，縱然生活有太多不足之處，縱然在他們兄弟姐妹中她從來都不是最被偏愛的那一個。

        然而，在看見馮家山那一片黑沉沉的天色的時候，她的心依舊難以自抑的狂跳起來。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腳下松軟的泥土讓她的每一步邁出都分外的艱難。她聽不見韓家村那些人的哭聲，也感受不到荊棘和樹枝在身上劃出的血痕的疼痛。

        她滿心滿腦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希望馮知秋能夠活下來。

        生離死別她已經經歷過一次，她實在做不到在重新活過來以后，居然要面對的又是馮知秋的死。

        大山的這一面坍塌的更加嚴重，她跑了好久好久，一連在山上摔了幾個跟頭，摔的滿身都是泥，哭得滿眼都是淚，都依然望不見馮家山那讓人心安的羸弱燈火。

        腳下踩著的石頭一翻，她連滾帶爬的從山坡滾了下來，一連朝前抓了好幾次都沒能抓到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她眼神驚恐而哀傷的望向馮家山的方向，尖叫聲劃破了夜的寂靜。

        突如其來的山體滑坡打了馮家山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較之于韓家村，馮家山的人口分布更加兩極化。

        在這樣困頓的大山深處熬過那么些年，早就熬干了這些人的精氣神。天一落黑，村子里亮起的油燈就一盞盞的被吹滅，所有人都極快的進入到夢鄉。

        燥熱季節的一場夜雨，讓馮知秋睡的更加安穩。本來村長拍著胸脯保證的婚事現在告吹，村子里的這些人雖然面上不說，背后難免會有些閑言碎語的。

        再從旁人口中傳到自己耳中的時候，最后又變成了她真可憐。

        馮家那個丫頭太可憐了，一個人撐起那么大一家人的生活，好不容易有人說個媒，沒幾天就不了了之了。

        可憐的喲。

        只有夜里，聽到這樣雨水滴落，微風掃過樹葉的聲音，才能讓馮知秋的思緒平靜下來。

        家里那么多雙眼睛都盯著她呢，她可不能在家里人面前表露出傷心難過來。

        這一夜，她睡的極不安穩。夢中的天崩地裂讓她害怕，卻怎么也醒不過來。

        最后她還是被家里的弟弟兩把推醒的。

        她迷迷糊糊的起身，披著衣裳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只恍惚聽見他們在喊著什么發大水了。

        她一臉迷茫的出門，就看見了院子里已經沒過腳背的渾濁雨水。

        迷迷糊糊的大腦瞬間清醒。

        身上披著的衣裳一扔，一把拉住慌亂的弟弟妹妹往馮母懷里一塞，催促著他們躲到干凈的地方，她才挽著袖子拿著家里的鍋碗瓢盆去接房子漏水的地方。

        雨水順著屋檐的縫隙滴滴答答的滴落在鍋碗瓢盆里，與院子外面的雨聲交相輝映。

        馮知秋又回頭瞪了兩眼想跟過來的弟弟妹妹，拿著個小盆就去了院子里。

        要是院子里的積水不清除的話，一會就會淹到房間里了。

        馮遠山聽見動靜，在床上翻了個身就咳嗽了起來。

        馮知秋一邊舀著院子里的水往外倒，頭也不回的催著弟弟妹妹去里面看看。

        馮母拉著家里兩個小的的手，叮囑了她幾句就進了馮遠山的房間。

        馮知秋把手里的那盆水潑到外面被水淹沒的小路上，嘆了一口氣。

        上回從醫院回來，馮遠山的身體已經一天不如一天了，聽著剛才咳嗽的動靜，也不知他那身子還能撐多久。

        馮知秋咬了咬唇，心中不由暗想，也許當初就剛聽村長的，早些成親沖個喜，興許馮遠山的精神頭就能好一些。

        馮母把兩個小的安置好，拍了拍馮遠山的后背順了順氣，有些不放心的推開窗，就被馮知秋勸著退了回去。

        “媽，這外面風雨交加的，你帶著弟弟妹妹在屋里呆著吧，我一會就能弄好院子里的積水了。”

        馮母聞言叮囑了她幾句就關上了窗戶。

        院子里的積水又裝滿了馮知秋提著的木桶。她仰頭看了看天色，吃力的提著桶走出院子，打算四處看看。

        這雨，未免也下的太大了一些。

        她的心里難免有些不安穩。

        倒完水的空桶被放在了院門外，她摸著黑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冰涼的雨水凍的她在盛夏的季節打了個哆嗦。

        她抱著雙臂搓了搓手連忙向家里走去。

        才走出幾步距離，她就聽見不遠處傳來轟隆隆的沉悶聲響。她一回頭，就看見夜色中的大山如同一只巨手一般朝著馮家山的方向拍了過來。

        巨大的陰影籠罩住馮家山的范圍，她喉嚨口的尖叫聲還未來得及發出，她面前的房子就被夷為平地。

        她被那沖擊力帶著連滾帶爬的往前滾了好遠，從泥土中爬出來過后，眼前只剩下陌生的廢墟。

        馮知秋有些懵的看著面前的廢墟，一張嘴張開又合攏，尖叫聲在口腔中打滾了好幾圈，最后變成混著哭腔的哭喊聲。

        “爸，媽……”

        “小弟小妹……”

        夜色沉沉，她的哭聲穿透風雨聲，馮家山的這些人依舊沒有動靜。

        她不敢置信的站在廢墟之上，望著周圍黑漆漆的環境，心中不由升起巨大的恐懼。

        要命的恐懼讓她全身發抖，幾乎站不穩腳跟。她掐著自己的掌心，哆嗦著雙唇，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道：“還有人嗎？”

        “有人的話應我一聲啊！”

        “山崩了，大家快醒一醒啊！”

        “爸媽，小弟小妹……”

        沉寂的馮家山讓她的一顆心如墜冰窖。她站在自家的房子廢墟之上，雙眼掙的通紅的扒拉著松軟的土壤。

        沒有人。

        為什么沒有人應聲？

        村子里的那些人，難道他們都……

        她用力的搓了一把臉，雙腿發軟再也站不住，跌坐在地上捂住臉放聲大哭起來。

        韓淑蘭從山上奔下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晚上。從山上摔落在地過后，顧不得檢查身上的傷勢，翻身就朝著馮家山的方向跑了過去。

        順著記憶中的路線，越走她的心就越慌。

        韓淑蘭站在村口的位置，雙手顫抖，再也不敢往前踏出一步。

        是不是，她已經來晚了？

        為什么啊？明明之前的時候這些事情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為什么會跟她記憶中的那些過往產生如此大的偏差？

        他們……是不是都已經……

        韓淑蘭深吸一口氣，咬著牙朝著村子里面走去。一邊走，她一邊循著記憶中那些房子的分布，喊著那些曾經的鄉親的名字。

        她的視線掃過夜色中被摧毀的那些房屋，污濁的泥水順著坍塌的房屋周圍流過來，淹沒她的腳背。

        她后背發涼，倒吸一口涼氣，繼續往村子里面走去。

        沒有，一個活口都沒有。

        她滿心絕望的在村子里走了一圈都沒有一個人應聲。坍塌的房屋仿若巨獸吞下了整個村子的生息。

        她絕望的重新又回到舊宅，蹲下身子雙手抱頭，低聲的嗚咽起來。

        閉著眼睛躺在廢墟之上的馮知秋身子被泥土淹了大半，渾渾噩噩的被哭聲驚醒。

        她搖了搖胳膊掙扎著擦干臉上的雨水，睜開眼睛問道：“有人嗎？”

        哭聲戛然而止。

        韓淑蘭觸電般的站起身，警覺的喊道：“你在哪？”

        馮知秋掙扎著從泥里爬了出來，朝著聲音的方向望了過去：“你是誰？我們村子里還有活下來的人嗎？”

        熟悉的聲音讓韓淑蘭喜極而泣，她連滾帶爬的朝著馮知秋跑了過去，蹲下身子擦干凈她臉上的泥土，一把把她摟進了懷里。

        “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陌生的面孔讓馮知秋皺起了眉頭，她推開把她抱的死死的韓淑蘭：“你是……我們村子里還有……”

        韓淑蘭搖了搖頭，一把抓住她的手：“走吧，我先帶你走出去。你再這個樣子你的命也得交代在這。”

        馮知秋面色一白，松開她的手：“不了，我哪也不去，我要陪著他們一起留下來。”

        馮知秋隨意的坐在地上，身子胡亂的往后一仰就閉上了眼睛。

        “姑娘你別管我了，趕緊自己逃命去吧。我是在這里長大的，這里就是我的歸宿。”

        馮知秋混不在乎的閉上眼，一副要為馮家山陪葬的架勢，氣的韓淑蘭雙眼通紅。

        她一把抓住馮知秋的手腕把她從地上拖起來，不由分說的就彎腰抗著她往村子外面走去。

        “年紀輕輕的你在說什么胡話？這里怎么就是你的歸宿了？你要是真的自暴自棄的死在這里，你有什么臉面去見你的家里人？”

        背上的馮知秋掙扎的動作停了下來。

        “家里人？”她輕聲喃喃，哭笑莫辯的笑了起來。

        “他們原本可以不必死的。如果他們說要來幫手的時候我不催著他們回去房間里呆著的話……”

        “如果他們跟著我一起出來……”

        “他們原本可以跟我一樣活著的。”

        “都是我。”

        “都是因為我，他們才會稀里糊涂的送了命。我是沒有臉面去見他們……”

        馮知秋越說越激動，掙脫韓淑蘭的雙手從她的后背滑了下來。

        韓淑蘭不由分說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死死的一把把她按在懷里：“別說了。不是你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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