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街市上人流不息,三兩成群的行人不時從她身側穿過,帶起陣陣微風,卷起她手中展開的面紗。
洛之蘅似乎沒有反應過來,手執輕紗立在原地,難得顯出幾分微怔。
“發什么愣?”太子朝不遠處鮮有人經過的巷口處抬抬下巴,催促道,“還不快去換上。”
洛之蘅下意識應了聲“好”,帶著侍女往巷口去。
緩行片刻,終于在嘈雜的鬧市中找回久違的冷靜。
她身形一頓,返身走到太子身前,迎著他詢問的視線,認真道:“多謝阿兄。”
“嗯。”太子滿不在意地應了聲,手掌朝外輕擺兩下,道,“快些去換。”
看似是催促,可聲音中卻難尋不耐,反倒流露出幾分聽之任之的無可奈何。
幃帽下,洛之蘅不自知地彎了下唇角,福身之后抬步離開。
巷口在五步開外,位于兩樓之間,只容瘦小的身板勉強能經,是以行人寥寥。又有樹木遮擋,正能掩去身形。
半雪擋在巷口。
平夏手腳利索地幫著洛之蘅取下幃帽,雙手靈巧地將她已有些散亂的發髻整理平齊。
洛之蘅半彎著身子,適時將面紗遞給她。
平夏邊幫她戴好面紗,邊擔憂問:“姑娘戴幃帽原是為了擋視線,面紗卻只能遮面無法縛眼,萬一……”
語到此處,平夏聲音一頓,沒有再說下去。
卻已然足夠洛之蘅領會她的意思。
洛之蘅微垂下眸,低聲道:“總不能一直跌跌撞撞地走路,換上吧。”
平夏不無遺憾地道:“若是照姑娘原本的安排,在錦繡閣消磨上一天,便也不會出現這種意外了。”
“無妨。”洛之蘅調整好心緒,不慌不忙地道,“好在寧川城識得我的人不多,輕易不會遇上熟人。”
平夏:“那崔公子呢?”
“我出門時便記牢他的衣裝。出門在外,他總不能無故換身新衣出現。”洛之蘅不以為意。
況且,就算他換了身新衣,還有平夏和半雪在側提醒,總不會出現差錯。
見洛之蘅如此篤定,平夏也沒再多言,利索地為她戴好面紗,跟在她身后出了暗巷。
另外三人仍在原地等候。
冬凌緊緊跟著太子,洛南離得遠些,不時朝暗巷的方向張望,待見到三人的身影出現,才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
因著離得尚有些距離,半雪便毫無顧忌地絮叨起來:“……所以方才崔公子是特意回去為姑娘您準備面紗嗎?如此細心,似乎也沒有奴婢先前以為得那般難纏……”
平夏掩唇輕笑,故意逗她:“可王爺昨日才被崔公子給嚇走。”
半雪聲音一頓,忙改口,鄭重點頭道,“對,不能被他的小恩小惠蒙蔽。姑娘還是要小心應對,王爺不敢歸府就是前車之鑒!”
再一停頓,違背著良心道,“若是崔公子當真是心善之人,合該主動提醒姑娘換下幃帽,而非等姑娘摔倒時才送上面紗。”
洛之蘅:“……”
大約深知自己這是雞蛋里挑骨頭,半雪微仰著頭,滿臉寫著心虛。
郡主戴幃帽是為了遮眼。若沒有那一摔,崔公子一個男子貿然提及此事,她們定然齊齊婉拒。縱然沒有婉拒,一個男子主動提及女子的貼身之物,也顯得冒昧失禮。
先是出手相救,免去姑娘的摔倒之災;再是適時送出面紗,崔公子此舉已然很有風度,著實不該被如此苛責。
半雪備受良心的譴責。
半晌,她只手掩著臉,嘆氣道:“算了,一碼歸一碼。在這樁事上,好歹能看出崔公子是個心善的好人。”
眼看就要靠近三人,洛之蘅和平夏莞爾,沒再接腔。
冬凌似乎等得百無聊賴。
她們靠近時,正聽到他好奇詢問:“公子既然知道洛姑娘戴著幃帽不便走路,怎么不提前將面紗送給她,也免得她平白受驚。”
太子的聲音緊隨其后:“我也未曾想到。”
冬凌茫然:“公子沒有想到什么?”
“沒有想到她竟然當真如此笨手笨腳。”
冬凌:“……”
洛之蘅、平夏:“……”
半雪皮笑肉不笑地道:“……姑娘,奴婢方才說錯話了,您千萬別記在心上。”
崔公子他分明和心善二字半點兒也不搭邊!
冬凌耳聰目明地捕捉到異樣,心頭一跳,循聲轉頭,正看到小郡主帶著平夏半雪站在不遠處。
那個位置,正能將殿下方才的話盡收耳中。
冬凌遲滯地眨了下眼,思緒罕見地空白,腦海中空空一片。
明明身處鬧市,幾人之間卻異常沉默。
所有的嘈雜聲都仿佛漸行漸遠,獨留這一方寂靜天地。
太子似有所覺,跟著轉身。
洛之蘅站在他身前兩步開外的位置,面上覆了層輕紗,遮住下半張臉。露出的雙眸清澈分明,雙眼彎似月牙,染著溫雅的笑意。
太子的視線未曾逗留,識禮地撇開眼,聲音平穩道:“走吧。”
分毫不在意因為他那句話引發的沉默氛圍。
洛之蘅應了聲,抬步跟上。
沒了礙眼的幃帽,入目之處清晰分明,她走得極是穩當。
很快便到悅衣坊。
不同于錦繡閣財大氣粗,悅衣坊只占了街尾的小半地方,裝潢清雋雅致,講究“簡素”二字。
步入其中,各類布料整齊陳列,間或擺放著已經制好的成衣。
似乎怕攪擾了這份清寂,客人的說話聲壓得極低。
甚至能聽到不時傳來的機杼聲。
洛之蘅微微偏頭,壓低聲音解釋:“悅衣坊鋪面不大,泰半的地方都給了師傅和繡娘做工,沒有雅間。阿兄直接在此挑衣便是,若有入眼的,再叫掌柜。”
太子“嗯”了聲,抬步走向陳列在外的布料和成衣。
洛之蘅猶豫片刻,也提步跟上,不時低聲解釋一二。
悅衣坊專注制衣,選料謹慎,用以織就錦緞的絲線皆是千挑萬選。就連布料上的花紋也是精心繪制,半分不見俗套。
放眼整個南境,制衣織錦一道,無店能出其右。
太子顯然也很是滿意,認真挑選半晌,擇出三匹錦緞。
洛之蘅問:“阿兄不再看看成衣?”
“不必。”太子言簡意賅。
他語氣堅定,洛之蘅便也沒再勸,偏頭遞給平夏一個眼神。
平夏心領神會,轉身去將掌柜的請了來。
錦緞制衣要由掌柜的詢問需求后安排人手。
太子毫不客氣地說出自己的要求,制成何種衣裳,衣裳何處刺繡,繡何種紋樣,他都一一道來。
洛之蘅一聽他的繁復要求立時便覺不妥。
她大半衣裳都是悅衣坊所制,常年和悅衣坊的掌柜的打交道,深知他的性情。
太子的吹毛求疵于別家店而言,或許會是大麻煩。
可卻正中眼前這位掌柜的下懷。
果不其然,掌柜的流露出幸遇知音的激動神情,對著太子出口的挑剔要求連連點頭,甚至還憑借著自己多年制衣的眼光補充一二。
細致到了極點。
兩人對制衣的嚴格要求如出一轍,相談甚歡。
聽到最后,果然如洛之蘅所料,掌柜的決定親自動手制作這位新晉知音的衣裳。
洛之蘅:“……”
二人一拍即合,掌柜的抱著綢緞興沖沖地跑回后院,準備給他量身。
他一離開,洛之蘅終于尋到說話的時機,委婉提醒:“阿兄,王掌柜制衣的手藝出眾,卻要求極高。將衣裳交給他,恐怕短時間內做不出來。”
“無妨。”太子不以為意地道,“我不急著穿。”
洛之蘅:“……”
這哪里是急不急著穿的事兒?
她沉默片刻,只好提示得再明顯些:“照王掌柜的習慣,三件衣裳少說也要做三個月,屆時悅衣坊恐怕沒辦法將衣裳送到盛京。”
“為何要送到盛京?”太子的視線終于從陳放的綢緞上移開,不解地望向洛之蘅。
洛之蘅:“……”
洛之蘅后知后覺地想起來,她還不知太子準備在南境停留多長時間。
聽他這句話的意思,莫非要待三個月?
他堂堂一國儲君,圣上居然能容忍他不顧朝政,在外玩物喪志三月有余?
洛之蘅心下震驚,眼神復雜地望著太子,久久沒有出聲。
太子定睛望她片刻,似有所覺,輕笑一聲,懶散啟聲:“我早先便說過,要在府上叨擾一段時日。”
他著重強調了“一段”二字。
洛之蘅繼續沉默:“……”
確實也從未想過,旁人說的一段是謙詞,到他這里全是實話。
太子移開視線,漫不經心地道:“所以你尋個時間還是要給叔伯傳話,叫他住累了大營便回府歇著,不用怕我再和他耍心眼。”
“……”洛之蘅笑容微滯,勉強鎮定道,“阿兄這是說的哪里話,阿爹軍務繁忙,本也就——”
太子懶得聽這些冠冕堂皇的托辭,厭厭擺了下手。
洛之蘅默默咽下“本也就不常在府里住”的話。
太子瞥她一眼,不疾不徐地啟聲,“好心”提醒她:“想好妥善的借口再說話,我可不好糊弄。”
昨日事出突然,他尚存疑惑。可一夜過去,早已經想通原委。
南境王早年間主動交出兵權,皇帝念他平邊功績斐然,又深知他嗜武本性,執意給他安排了個虛職,允許他自由出入大營,處理軍務相關。
但沒有兵權,所謂的軍務相關,不外乎是繁雜瑣事,雖然多,卻鮮少有要緊之事。
雖然他同南境王昨日才正式見面,但從外祖父的敘述中,早就知曉南境王灑脫恣意的性情。
這樣的人,如何會主動去困守在瑣務中?
思來想去,無非是他昨日算計南境王那兩遭事,不慎將人嚇了去。
所以南境王才會想出這么一個拙劣的脫身之策。
太子不無遺憾地想著,若早知如此,他便收斂些了。
哪里想到在戰場上叱咤風云的南境王,居然如此不經糊弄。
聽到太子如此說,洛之蘅頗識時務地不再掙扎,順水推舟地收聲。
總歸她也不想提心吊膽地應付太子,一個謊言需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圓,縱然她挖空心思地去想,也總有力所不逮之處。
太子既然猜到了原委,也省得她費心掙扎。
如今這樣最好。
如此想著,洛之蘅安然坐在一側,靜等著王掌柜過來給他量身。
王掌柜做事最是細致不過,又深受旁人追捧,去后院這一趟,少不得會碰見趁機請教的人。
洛之蘅早已經做好了要等他一會兒的準備,只是到底等得有些無聊,便看向一旁同樣露出些許倦色的太子,終是沒有忍住心中好奇,狀似無意地問:“說起來,阿兄昨日為何要做那兩樁事?”
太子隨口道:“后一樁事我應承了你不會主動提及。”
洛之蘅了然。
那趕在阿爹放她離開之前轉移阿爹的注意力,就是殿下念著他以為的情分想要同她敘舊。
洛之蘅按下這樁事,好奇問:“那第一樁呢?”
阿爹同年歲的人做祖父的不再少數,依太子的年歲,照著崔老將軍的輩份稱呼阿爹也不為過。
太子何必要當先哄著阿爹自降輩份?
太子沒有立時應聲,聞言動作一頓,慢慢地側過頭,盯著洛之蘅,情緒不明地喚:“洛之蘅。”
“嗯?”
太子語調平平,喜怒難辨:
“你就這么想讓我喊你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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