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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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凌對眼前的情形早已司空見慣。這樣一唱一和的氣氛里,他向來插不上話,于是眼觀鼻鼻觀心,心平氣和地候在一旁。
及至兩人的聲音落定,他瞅準時機立時出聲,主動岔開話題:“殿下可是想好了旁的差事安排給陽起?”
陽起聞言,頓時將方才的沾沾自喜拋諸腦后,眼巴巴地望向太子:“殿下……”
語氣中夾雜著委屈和期待。
他和冬凌跟在殿下身邊多年,默契自是不言而喻。
經對方一提點,立時回想起方才的情形:
殿下先是問他想不想理奏折,又是話鋒一轉,問起銅鏡的事……
他在非筆墨一道的事情上素來天賦卓絕。銅鏡被送來的當日,他便已經按照殿下的吩咐悉數改造完全。原想著立時呈給殿下,是冬凌說他需要名正言順過來此處的借口,才將遞呈銅鏡一事擱置至今。
殿下對這樁事心知肚明,如今要回銅鏡,分明是不打算再拿銅鏡當借口。
冬凌過不來,讓他分理奏折又非長久之計……
想到這里,陽起面上喜色頓現,摩拳擦掌道:“屬下已經準備好為殿下分憂了!”
太子側眼看他:“當真?”
“絕無虛言!”陽起信誓旦旦地點頭。
太子意味深長地點頭:“如此甚好。”隨即斂回視線,從懷中取出一方錦盒抬了抬。
陽起不解其意地接過來:“這是何物?”
太子悠悠抿了口茶,示意他自己打開看。
陽起遲疑著望了望太子,猶豫著打開錦盒。看清盒中的東西后,愈發不解地詢問:“殿下,您——”
“和孤的銅鏡一樣,將此物改造好交給孤。”太子猜透他的心思,不等他說完便率先啟聲,語畢,慢條斯理地補充道,“冬凌依舊日日過來處理京中遞過來的奏折。”
陽起:“……”
陽起掙扎著問:“……殿下安排給屬下的差事就是這個嗎?”
“怎么?”太子尾音微挑,問,“不愿意?”
“……”
陽起頓時浮現出些許頹喪之色。
原想著不用再困守一方之地,如今期待落空,他捧著錦盒,好半晌都不發一言。
他向來是心直口快的直爽性子。眼下這副情形,他實在無法違心說出“愿意”二字。
冬凌聽得好奇,悄悄往側邊挪了挪腳步,朝著錦盒探身張望。待看清其中的物什后,冬凌清了清嗓,拍拍陽起的肩,強忍著笑意感慨道:“殿下給的這個差事果然好極。”
陽起忍了幾忍,盯著錦盒中的物什半晌,著實沒有忍住,毫無感情地問:“……好在何處?”
“這個物什比殿下的銅鏡小,改起來費不了多少功夫。依你的手藝,大約一個時辰便能大功告成。余下的時間便能空出來幫著殿下篩理奏章。”冬凌頓了下,笑瞇瞇地道,“如此算來,當然是好極!”
陽起:“……”好一個幸災樂禍。
陽起憤憤瞪了冬凌一眼,轉頭望向太子,滄桑不已地強調:“殿下,屬下是武將。”
“所以殿下大發慈悲,吩咐我來替你分擔一二。”冬凌出聲,宛如魔音貫耳。
陽起悲憤交加地怒瞪他,握著錦盒的力道大增,仿佛把錦盒當成冬凌,肆無忌憚地蹂|躪泄憤。
冬凌眼皮一跳,忙收起揶揄的心思,正要制止他時,太子未卜先知一般,當先警告道:“你若是毀損了孤費心挑選的腕釧,這一個月都不要想離開此地。”
陽起回過神,低頭望向錦盒中金燦燦的腕釧,底氣不足地“喔”了聲:“屬下明白。”
他恭恭敬敬地捧著錦盒,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
冬凌方才故意引導著他曲解太子的話中之意,此刻難得心虛,抵拳輕咳兩聲,偏頭壓低聲音道:“還不快繼續問殿下!”
問什么?
陽起懵懵懂懂地抬首。
冬凌恨鐵不成鋼地撫了撫額,在他茫然的視線中指指了錦盒,嘴唇翕張,無聲比出“差事”二字的口型。
殿下雖然讓他繼續來此處處理奏章,卻始終沒有明確下達讓陽起繼續駐留在此處的命令,顯然對他另有安排。
冬凌費力地盯著他,企圖將這些言外之意通過眼神傳遞過去。
好在陽起沒有辜負兩人多年共事培養出的默契。
他遲鈍地眨了眨眼,倏地心領神會,驚喜不已地問:“殿下是不是還有旁的差事交代?”
太子終于施施然出聲:“還不算笨。”
陽起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太子道:“你既然不愿意處理奏章,便尋個機會,去林府探探。”
陽起這段時日的奏章也沒有白看,聞言偏頭一想,終于從腦海的角落中費力扒拉出一個人名,試探問:“殿下是說,林刺史?”
太子淡淡“嗯”了聲,擱下茶盞,朝他低聲囑咐一二。
陽起恍然,拍拍胸脯保證:“殿下放心,屬下定能將此事辦得滴水不露。”
冬凌沒有留意兩人的對話,兀自蹙著眉沉思半晌,詢問道:“殿下,若是屬下記得不錯,去歲科考的一甲榜眼就是江州林刺史家的公子?”
“是他。”太子不以為意地,“怎么?”
“屬下前些時日整理吏部的折子,正巧看到林公子被外放到楚州為官的調令。”
太子眉心微蹙:“文官三年一任,他這個時候不是應當在翰林院供職?”
冬凌仔細回憶片刻,道:“折子上寫得含糊其辭。只說林公子自請外放,因著想要在赴任前回鄉成親,特向吏部告了三個月的假。吏部準他在成親事畢后前往楚州走馬上任。”
“孤看過他寫的文章,才華橫溢,深有見地,和去歲的狀元不差上下。只是在辭藻一道顯得平實,不得皇帝喜愛,才略遜一籌。依他的才能,好生在翰林院供職三年,升遷不在話下。”頓了下,太子滿心不解地問,“怎么好端端地,放著錦繡前程前程不要,忽然想去楚州就任?”
冬凌猜測道:“看吏部官員的意思,似是林公子為了成親,才特意自請外放到楚州。”
南境二州,境北為江州,境南為楚州。
前往楚州上任,必要經過江州,順路成親,倒也不失為借口。
只是這理由也太過荒唐。吏部又不是不準官員的探親假,若要成親,直接告假便是。何至于如此舍本逐末?
冬凌不假思索地搖搖頭,驅散這個盡顯荒謬的念頭。
太子顯然也是如此想的,他眉目不展,沉聲吩咐:“給京里去信,讓他們去查。”
冬凌垂首,正要應“是”,忽然被一道輕聲打斷。
“殿下。”陽起小心翼翼地插話道,“那個……屬下大約知道是怎么回事。”
話音剛落,太子和冬凌不約而同地朝他望去。
陽起忽然被兩人的視線盯著,有些不自在地挺直腰桿。
太子問:“是怎么回事?”
陽起道:“林公子似乎是得罪了人,才不得已被調離盛京。”
太子神情難辨。
冬凌備覺不解:“林公子去歲高中,為官才將將一年,能得罪誰?”
陽起覷了眼太子的神情,吞吞吐吐道:“……秦貴妃。”
頂著兩人將信將疑的目光,陽起心一橫,將知道的消息和盤托出:“去歲林公子高中,秦貴妃有意將三公主許配給他,被林公子給拒絕了。”
太子:“?”
冬凌:“?”
太子百思不得其解:“這樁事怎么孤從未聽到過風聲?”
按理說,榜眼尚公主這般的佳話,不該一點兒風聲也沒有啊。
陽起弱聲解釋:“秦貴妃私下里問的林公子,剛露出苗頭,便被林公子婉言拒絕了。秦貴妃擔心此事流傳出去會壞了三公主的聲譽,所以下令嚴防死守,不允許任何人透露。”
冬凌由衷不解:“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陽起仰頭望天,囁嚅道:“除夕我和羽衛的幾個兄弟湊在一起喝酒,副統領酒后失言,不小心說出來的。”
“……”
冬凌愈發不解:“那副統領又是如何知道的?”
陽起小聲道:“秦貴妃宮里的親信,是副統領的相好。”
太子:“……”
冬凌:“……”
陽起心虛道:“殿下高瞻遠矚,向來不關注宮里這些小道消息,沒有耳聞也情有可原。”
邊說,邊給冬凌遞去求救的目光。
喝酒誤事,殿下向來嚴控他飲酒。
除夕他是一時放縱,沒有禁受住幾個兄弟的連番勸酒,這才稍稍破了戒。原以為能瞞下,沒想到這么快就不得不自暴其短。
陽起后悔不迭。
冬凌分外失語,但看陽起著實驚恐,不住地朝他擠眉弄眼,還是一時心軟,遂了他的意,望著太子道:“殿下,林公子在盛京見過您,如今他回到寧川,您的行蹤恐怕就瞞不住了。”
“無妨。”太子微瞇起眼,不以為意地道,“孤來南境是奉旨反省,掩藏身份是為了不驚動地方官員。林疏寒是聰明人,知道該怎么做。”
冬凌遲疑:“那陽起去探林刺史府上的差事可要拖一拖?”
太子沉思片刻,搖頭道:“不必。他未必見過陽起,況且過幾日林家要辦群芳宴,屆時魚龍混雜,更加注意不到底下的小廝,你……”
說到這里,太子話音一頓,抬眸望向陽起。
陽起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殿下放心,屬下提前喬裝混進去,不會露出破綻的。”
太子滿意頷首,安排妥當之后,帶著冬凌離開鐵匠鋪。
途中,冬凌依然憂心忡忡,低聲道:“殿下,林家公子在寧川逗留三月到底是個隱患,萬一——”
太子擺了擺手,打斷他的話,鎮定自若道:“無妨,孤會尋個時機會會他。”
茶樓里。
三盞茶下肚,洛之蘅的視野中終于出現太子姍姍來遲的身影。
她松了口氣,目視著太子靠近茶樓,才帶著半雪和洛南下樓去和太子匯合。
茶樓門前行人匆匆,顯得悠然而行的太子分外矚目。
洛之蘅提裙跨過茶樓門檻,徑直朝著太子走去。她目不斜視,剛一出門,不妨被突然出現的行人撞了下。洛之蘅重心不穩,登時一歪,被半雪眼明手快地扶住,才堪堪穩住身形。
半雪朝著行人怒目而視:“你怎么回事?”
行人自知闖禍,垂著頭,連聲道歉。
瞧見意外,太子忙加快腳步走到洛之蘅身前,邊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邊關切地問:“傷著沒?”
洛之蘅站穩身子,沖太子微一搖頭:“阿兄放心,我無礙的。”
說著,她抬手按下半雪,示意她不要驚擾了茶樓的清靜。
半雪沒再出聲,卻依舊氣鼓鼓地怒瞪著來人。
太子見洛之蘅沒受傷,終于向行色匆匆的來人分去了些微眼神,視線剛一落在對方身上,便見對方已然抬起頭,朝著他身側的洛之蘅望了片刻,緊接著,滿懷驚喜地喊道:“阿蘅妹妹!”
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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