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才覺得，最近他的小姑娘有點反常。

        白日里不論上課吃飯活動，只要和自己待在一起，就一定要保持距離，表現(xiàn)得有禮又客套比之前疏離了不少。可私底下卻更粘人了，從前抱一抱都要臉紅的人現(xiàn)在竟然會時不時偷親他兩下，得逞的模樣活像只偷腥的貓。

        文筠人前人后的反差實在太大，讓馬文才一下難以適應(yīng)，糾結(jié)著該對她白天的疏離生氣呢還是應(yīng)該對她私底下越發(fā)的親昵開心。

        關(guān)于自家小姐最近的變化，小珊有著和馬文才一樣的困惑……以及氣憤。

        她家小姐最近真是太不知收斂了！

        平時和馬公子摟摟抱抱她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沒看見，可是現(xiàn)在竟然發(fā)展到一言不合就要人親親的地步就太離譜了。

        “小姐，你還未出閣呢，怎么好和馬公子那么，那么……親密。”小珊猶猶豫豫，糾結(jié)了好久還是決定要好好規(guī)勸一下她家小姐。

        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哪點不對的文筠此刻卻有些震驚，拿著毛筆的手滯在空中。

        她平時都對文才兄這么客氣了，竟然還覺得他們太親密了？！

        “哪有閨閣小姐直接親別的男子？”小珊又補充道。

        “……原來你說的是這個。”文筠突然松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狼毫，笑著解釋道：“書院里有關(guān)我與文才兄的謠言仍舊沸沸揚揚，所以明面上我只能疏遠他。可我怕文才兄傷心，私下里那般親密也算是補償，”說到這，文筠不由得小臉一紅，對著小珊保證道：“你放心，我只在私下無人時才那樣對文才兄，絕不會教旁人發(fā)現(xiàn)。”

        “小姐……你真覺得這樣有用嗎？”小珊聽完文筠的話神色微妙，猶豫著開口。

        “嗯？”文筠眨了眨眼，而后垂頭嘆氣：“這不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嘛。”

        “可是，您不想想為什么書院里會有您與馬公子的謠言。這不是小姐你敬而遠之就能解決的……”小珊小聲嘀咕。

        “為什么這么說？”文筠皺著眉偏過頭，問道。

        “您沒發(fā)現(xiàn)嗎？馬公子看小姐您的眼神可不一般，溫柔多情的哪像是對待同窗的模樣？要說你們倆之間沒點事情誰信呢……”小珊說完無奈地瞟了一眼文筠。

        “……是哦，你說得對！怪不得王藍田他們看我與文才兄的眼神那么奇怪。哎呀，我這腦子……怎么現(xiàn)在才反應(yīng)過來。”文筠恍然大悟，懊惱地拍了拍腦袋。

        “小姐，那您打算怎么辦？”

        文筠沉吟片刻，忽地眼珠一轉(zhuǎn)：“惡人自要惡人磨。他們許是見我好欺負可又惹不起文才兄才流傳出這些謠言來惡心人。”

        “可現(xiàn)在有王大人在，最近幾日王藍田之流也都安分不少……不過，這王大人卻不是什么好相與的，為人處事不可謂不刻薄。等著吧，書院里遲早會因為他鬧出亂子的。”到時候，不論什么流言蜚語全都沒人顧及了。

        文筠這邊小算盤打得響亮，另一邊梁祝的禍事卻悄然而至。

        又到了品狀排行放榜之日，學(xué)子看著兩側(cè)布簾上的榜首之名開始評頭論足。

        “這梁山伯是交了什么好運，又上了一次榜首？”

        “就是，不過是個落魄子弟，布衣之身，憑什么屢次上榜？！”三三兩兩的學(xué)子開始起哄說著酸話。

        祝英臺聽了這些閑言碎語比梁山伯更加激動，憤憤不平氣得指著說閑話的學(xué)子爭論起來。

        文筠倒是沒太注意梁祝的情況，她一見榜首有馬文才的名字便高興得忘乎所以，扯著他的衣袖欣喜地道賀。

        “哼。”馬文才望著梁山伯的身側(cè)不屑地從鼻子里呵出冷氣，臉上大寫的不爽。

        就憑梁山伯也配和他一起上榜？不自量力。

        “山伯他出主意為書院引來山泉水，這可是大功一件。”文筠小聲逼逼。

        ……

        馬文才突然噎住。

        “那山泉水還是我發(fā)現(xiàn)的。”馬公子不服氣道。

        “所以你和山伯一起上榜了呀。”文筠乖巧地側(cè)頭，輕輕一笑：“你們都是書院的大功臣，榮登榜首，可喜可賀。”

        ……

        馬文才再次凝噎，半晌，吐出一口濁氣。

        哎，小姑娘總是有辦法讓他發(fā)不出任何脾氣。

        文筠見馬文才無奈地笑容吐了吐舌頭，悄悄地捏他的手心表示贊賞。

        她知道那晚搭管道的文才兄有多盡心盡力，雖然他嘴上說著不屑臉上寫著不愿，可實際上卻是最賣力的那一個。梁山伯文弱，祝英臺瘦小又是女子，其他人也不過門外漢，都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只有文才兄，聽了梁山伯的主意立刻會意，干活干脆利落，手腳麻利，一個晚上忙得不行，不知出了多少力氣。

        他就是這樣，嘴上不饒人心地倒是誠實。要是文才兄能真誠點，溫和點，也許在書院會更討人喜歡吧。

        文筠抿嘴望著馬文才棱角分明的英挺側(cè)臉，忍不住彎起嘴角。

        沒關(guān)系，她知道他的好也就夠了。

        又一日陳夫子無聊的課上。文筠正拿出論語墊著好打盹，突然鼻頭一癢，噴嚏和王大人尖細的嗓音一起響起。

        “好你個陳子俊！”王大人走路帶風(fēng)，氣勢洶洶地闖進學(xué)堂。

        他指著陳夫子的腦袋不由分說就是一頓刁難：“朝廷讓你在這里督學(xué)，你竟然連這樣的人都收進學(xué)府，你對得起朝廷給你的俸祿嗎？！”

        “……確實是我疏忽了……”陳夫子竟也二話不說，低頭卑微地打顫，忙不迭認錯。

        “哼！那個人，上無功勛耀堂，下無血緣親貴，論法也不是士族子弟。你竟敢違背朝廷的規(guī)矩亂收學(xué)子，”王大人咬牙切齒，“陳子俊，你就等著被革職吧！”

        嗯哼？

        文筠的睡意被王大人打攪得一干二凈，一聽將陳夫子革職之言突然來勁，坐得板正眼里冒光，悄咪咪地湊近馬文才的耳邊小聲道：

        “文才兄，我覺得有一好出戲要上演。”

        “哦？”馬文才莫名地看著文筠興奮的模樣，不禁有些好奇。

        “王大人。子俊在書院多年，監(jiān)課督學(xué)，向來恪盡職守并無越矩之行。你指的人是誰，說出來，好讓大家公論。”路過學(xué)堂的山長聽王大人的話頭不對，連忙進門，俯身施禮后不疾不徐地問道。

        “我說的這個人嘛……就是他，梁山伯！”王大人輕蔑一笑，拿在手中的折扇凌厲地指向梁山伯。

        “梁山伯？”

        “正是他！”王大人氣得哼聲：“他的父親雖曾為縣官，卻已辭世多年。論法論理，他都已是平民子弟，怎可留在本書院讀書？”

        山長是再寬厚仁慈不過的人，又十分愛惜梁山伯的才華與品格，哪里肯同意王大人的說辭，于是一番據(jù)理力爭，并不想讓王卓然如愿將梁山伯逐出書院。

        “要留梁山伯，就得治陳子俊失職之罪；要留陳子俊，就必須將梁山伯驅(qū)逐出書院！兩個人只能留一個，聽任山長裁決吧。”王大人不依不饒，將問題壞心眼地拋給山長。

        就在山長左右為難之際，陳夫子突然跪在山上面前，悲憤交加道：“山長，您就忍心看我受到牽連嗎？”

        哦豁？

        這就是一句話定了梁山伯的過錯咯？

        “果真是好一出大戲。”文筠低聲暗罵，陳夫子雖然裝得悲慘實際上眼底全是嘲弄陰險，呵，又是王卓然與陳夫子兩人導(dǎo)演的陰謀。

        她握緊拳頭，心中無盡諷刺。這書院有一個陳夫子一群王藍田還不夠，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所謂“賢良方正考評官”王卓然，如此以往，書院的風(fēng)氣如何不被敗壞？

        “一個是默默無聞的卑賤學(xué)子，一個是你倚仗多年的督導(dǎo)夫子。山長，孰輕孰重，有這么難以取舍嗎？”王卓然繼續(xù)煽風(fēng)點火，話里話外都是譏諷暗示。

        “山長，陳夫子不能走。”梁山伯終于站起身，開口確實為陳夫子求情。

        “哼，那就是你小子走！”王大人冷哼道。

        “我也不走。”梁山伯朝著王卓然憤然道：“朝廷法度不公，為什么平民就不能讀書？不能為黎民百姓獻出心智呢？王大人，您若是好官，就該替學(xué)生據(jù)理力爭而不是反過來為難學(xué)子，為難夫子和山長啊。”

        梁山伯此言一出，王卓然頓時被激怒，氣得夠嗆指著他說道：“你，你！好一個憨厚的學(xué)子，好一副尖牙利嘴！”王大人許是被氣狠了，干脆也不演下去，破罐破摔：“我，我偏不是個好官！你又能奈我何？！”

        “如何，你是要牽連陳夫子，還是要自己走人？！”王卓然繼續(xù)咄咄逼人。

        “王，唔……”文筠剛準備站起身卻被馬文才一把按下，突然捂住她的嘴。

        “你昨晚剛被王卓然警告，現(xiàn)在還要為梁山伯出頭？！”馬文才有些氣急瞪了文筠一眼，小聲怒道：“因為梁山伯得罪王卓然，你是不想在書院繼續(xù)待下去了嗎？！”

        文筠連忙搖頭。

        馬文才這才放開捂住她的手轉(zhuǎn)而抓緊她的胳膊。

        “不用你插手，祝英臺比你更著急。”馬文才陰沉著一張俊臉心情十分之不美妙。

        “文才兄……”文筠弱弱地喚道，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裳。

        馬文才沒理她，賭氣地將衣袖拉過。

        祝英臺果然看不過王卓然如此刁難梁山伯，起身出言維護，話中之意梁山伯與自己已經(jīng)結(jié)為八拜之交，即是上虞祝家的義故那也算在士族之列，留在書院讀書便無可指摘。

        王大人雖然不肯罷休，但亦無可奈何，只得灰溜溜地憤然離去。

        “文才兄！文才兄你等等我！”

        課后，文筠奮力地邁著小短腿在后邊卻怎么也追不上生了氣的馬文才。

        “我錯了，我應(yīng)該多考慮自己的處境也多考慮你的。我不應(yīng)該多管閑事，總是冒冒失失，我應(yīng)該多長點腦子而不是總憑著氣性說話辦事……”文筠一邊跑得氣喘吁吁，一邊反省馬文才生自己氣的理由。

        馬文才突然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靜默地看著身后因為追逐自己小臉變得紅撲撲，雙眸濕潤委屈，不安地抿著雙唇的的文筠。

        “……你沒有錯。”馬文才驀地開口。

        文筠沒聽明白馬文才的意思，嚇得更加眼淚汪汪。

        他看著不知所措可憐兮兮的小姑娘嘆了一口氣。“是我太狹隘了。”

        他實在沒有必要生氣，只是聯(lián)想到梁山伯三番兩次將壓過自己一頭，又讓他氣憤得不行。他承認，他嫉妒梁山伯，嫉妒他比自己更得書院學(xué)子的信賴和支持，嫉妒他才學(xué)品狀勝自己一籌，嫉妒他只要有難總能得到筠兒的關(guān)心擔(dān)憂。

        他是個自私的人，他只希望自己能夠拔尖而不是被一個平民踩在腳下，他只希望屬于他的東西是全身心被他擁有而不是分出善良溫暖去對待旁人。

        但他不會讓小姑娘知道，也不能讓她知道。

        他不是一個君子，即便溫軟良善如她更配一個溫潤謙和的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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