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剛也太不給文才兄面子了。”文筠小跑到文箏身旁，圓圓的杏眼微瞪，面上含著一層薄怒。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不想做棒打鴛鴦的惡棍。”

        “如若不想，為何要落文才兄面子？”文筠仍不服氣。

        “劉文筠，還沒嫁過去呢別胳膊肘向外拐。”文箏停住腳步，目光銳利地掃刮文筠臉上每一寸表情。

        文筠被看得不自在，小聲爭辯，“我沒有。”

        “既然沒有，那我問你，為什么事事都要瞞我？”

        “兩年前我就說過，你自己的事我不會干涉你的選擇。我給了你自由和理解，信任你是個長大懂事的人了，可你呢？筠兒，在家時你不是這樣的，你從不會對我撒謊。”

        文箏面露失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文筠。她可以理解接受筠娘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她不能容忍從小帶到大的妹妹對自己的防備和不信任。

        內心筑起堅韌的高墻在言語間逐漸剝落崩塌，

        “……為什么要隱瞞我欺騙我，把人當成傻子一般戲弄模樣很可笑么？”

        文筠看著阿姐臉上浮現出的受傷神情，頓時感到被戳穿后的心慌意亂，沒想到自己無心的隱瞞會給姐姐帶來這么大的難堪，一股名為自責的情緒涌上心頭，眼眸低垂間閃著晶瑩的光，

        “對不起……”

        “……”

        看到溫軟的妹妹垂首向自己道歉，聲音沙啞委屈，那一瞬間文箏是感到懊悔的。面對筠娘她應該委婉溫和一些的，沒想到話一出口，竟然有些像在遷怒的意味。

        她知道這樣不對，又想不出是為何而遷怒筠娘……

        直到祝英齊出現在她面前。

        “我與英臺說完話后找不到你人，原來是和文筠在一起啊。”祝英齊一見文箏臉上便露出笑意，被祝英臺惹起的也怒氣也煙消云散。

        文箏與文筠姐妹二人相視無言，祝英齊見氣氛不對，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們倆這是怎么了？鬧別扭了？”

        “……”兩人皆是不語，一人氣悶，一人羞愧。

        過了半晌，還是文箏先開口，生硬地丟下一句不知對誰說的“好自為之”便轉頭就走。

        箏兒這是生氣了？

        生誰的氣？

        祝英齊感到奇異，自從認識文箏以后，他從未見過這位姿容出眾的閨秀小姐露出半點慍怒失禮的樣子，她向來端著淑女的規范，待人接物挑不出一絲錯處，是平凡女子無法比肩的美好。可今日文箏流露出的情緒，讓他覺得原來如神女般的佳人并不是邈不可攀，遙不可及。

        是啊，他將她奉為神女，卻帶著占有她的肖想。

        可他，區區一個祝英齊憑什么呢？

        雖是這樣想的，祝英齊的腳步卻還是誠實地跟在文箏身后，亦步亦趨。

        劉大小姐當然察覺到某個甩不掉的牛皮糖，因著心里還有氣，忍不住提了速度，也因此在一個拐角處不小心撞到步履匆匆的提著包袱的兩個人。

        “哎呦。”明顯身材更嬌小的姑娘被撞倒在地，捂著被磕到的額頭痛呼，嘴里還小聲抱怨來人不長眼睛。

        “心蓮，你沒事吧？”挎著藍色粗布包袱的陶淵明陶先生忙蹲下身子扶起撞倒在地的谷心蓮。

        祝英齊就緊跟在后，在文箏與人相撞，身子往后仰的那一瞬間立刻沖上前用兩只手穩穩地抓住她的肩膀。

        “沒事吧，可有傷到？”

        男人關切的話語親密地落在她的耳邊，文箏心跳驟亂，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晃過神再看向面前被撞倒的年輕姑娘，她本想道歉，可瞥見那姑娘眼里深沉的眸光，直覺讓她很不舒服。

        陶先生打量面前衣著不凡的“公子哥”，長身玉立，身形格外纖細，眉目是與氣質不符的別扭粗獷。雖未表現出高傲的模樣可渾然就帶著一身傲氣。

        陶淵明自己是個傲人卻不慣這旁人的傲。

        “你們是何人？撞倒了人也不道歉……”

        陶先生以為她不肯折腰道歉，還未發作完，就見文箏當即弓身，作揖賠禮，“姑娘見諒，我是無心的。”

        “哼，還算講點禮數。”

        “心蓮，我們走吧。”陶先生挽起谷心蓮的手臂。

        谷心蓮被陶先生扶起身，臉色顯而易見的難看。她不堪王藍田騷擾，逼不得已離開書院前還要攤上倒霉事，為什么自己總是被作踐的那個人？她不服氣不甘心。文箏奇怪地看著從自己身旁走過的布衣姑娘眼里不加掩飾的憤懣，總覺得這人身上戾氣甚重，并且……心思不淺。

        ————

        馬文才是在桃園的涼亭內找到文筠的，纖柔瘦小的“公子”坐在涼亭圍欄上，正安靜低著頭凝視自己的腳尖。

        “筠兒？”馬文才走近后輕輕喚她。

        文筠卻沒有應答。

        “在想什么？”馬文才側身坐到文筠身旁柔聲問道，細看之下竟然發現她眼角旁一道并不明顯的淚痕。

        “怎么哭了？”他伸出手，關切心疼地撫摸小姑娘的臉龐。

        文筠還是不吭聲，因為搖頭的動作，臉龐輕輕蹭了蹭馬文才寬厚的手掌。

        馬文才見她乖巧可憐的模樣，心中不忍，“唔……你不肯說那讓我來猜一猜。是不是……和阿姐吵架了？因為我？”

        “不是你。”文筠立刻否認，撲到馬文才懷中，低垂著腦袋窩在他胸膛前悶悶地開口：“是我自己的錯。”

        “我隱瞞阿姐的事她都知道了，阿姐她，她現在一定對我很失望……都怪我，怪我笨，怪我自作聰明，騙她瞞她讓她傷心……都是我不好。”說著說著，小姑娘話中帶了點哽咽。

        傷心？

        馬文才愣了愣，實在想不出傷心的表情在文筠強勢的阿姐臉上會如何出現……

        “你沒有不好，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馬文才連忙緊了緊擁著文筠的手，溫聲細語地安慰。

        馬文才其實覺得，誰都不怪，要怪只能怪這傻丫頭太過在意，在意她的家人或者說是身邊所以她在乎的人。

        實際確實如此，文筠她不曾犯過錯，不曾與人有過齟齬，聽話、柔軟、乖順，從小到大向來都是被動的一方，所以耳根子軟，好不容易決定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卻過分在乎旁人的看法而忽略了自己的感受，略有一點不滿的阻礙的聲音出現，她就開始懷疑，開始彷徨，甚至過于自責。

        若沒有她的阿姐文箏，劉家二小姐不會真正有勇氣能女扮男裝到書院讀書圓夢。但換個角度想，不是文箏太過嚴苛的管制，文筠的個性也許不會如此柔懦。

        內因外由馬文才想得十分透徹，但他不會想到其實文筠遇事并不是一直退縮懦弱，唯有的幾次爭取都是為了馬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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