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如果真的有愛
六年,當時喬柏文捐腎之后并沒有救下田安萍,她還是走了。
宋恩羽問出來就覺得后悔了,他剛想道歉。喬柏文蒼老的笑聲響起,語氣平常的說“這沒什么,當醫生最重要的就是,看淡生老病死!
宋恩羽頓時鼻酸起來,他索性把自己的好奇趁著這個間隙都問了出來。
喬柏文回想著最兇險的那段時光,無數個夜晚難以成眠,時不時地需要進來照看田安萍。他翻遍古今中外的醫書,問遍同僚,最后也沒有救回來。
“我不絕望,那時候顧不上絕望,如果我都絕望了,安萍更活不下去了。真正的絕望是她走了以后,我發現我們的家真的少了一個人!眴贪匚倪@樣解釋著。
宋恩羽大膽地問了最后一個問題:“您,您當年為什么會選擇師母?”
喬柏文沒想到這小子會問出這么隱晦的問題來。他拿著布滿褶皺的手指,朝宋恩羽點了點,笑著說:“也就你敢這么問!”
隨后他站起身來,走到實驗室的窗邊,摘下老花鏡,眺望著遠方的落日余暉,像是暮年之人通過那樣的燦爛追憶晨曦。
“因為七葉一枝花!眴贪匚拈_始陷入久遠的回憶,“我和你師母就是相識在云貴之地,那時候我上山下鄉正好被分到安萍在的鉞頭村。我白天跟著生產隊勞作,開墾荒地,種收糧食。晚上總會搞起我的研究,那時候就住在安萍的家里。安萍家里孩子多,她是大姐,她的父母待我極好,總會讓安萍多做一些,我少做一些。安萍身上有最樸實無華的美好品質,善良,勤勞,勇敢,聰明。都覺得她是文盲,可文盲只是受教育程度,她心不盲,聰慧是天賦,這是上天對她唯一的偏愛吧。
因為這樣一個可以潛心修學的契機,我開始走進中醫藥學的領域。我們祖先留下來關于中醫藥方面的財富簡直就是我研究的寶庫。我嘗試著中醫和西醫的結合,來治療敗血癥。云貴之地的夏天得瘡瘍的人們會很多,雖然可能現在看來很好治療,但那個時候,瘡瘍得不到及時的治療,就可能引發敗血癥,這樣他們都成了我的病人。中西結合,首先就是一些中醫藥材的采集,治療這種癥狀,我最先注意到了重樓,也就是七葉一枝花。它的采摘,收集并不難,難得是它的用量,因為它有小毒,治病和致毒的量的臨界點在哪里,成了難題。也就是這個時候,安萍提出來愿意為我試藥!
說到這里,喬柏文的眼神和心靈回到了五十年前:“我問安萍知道試藥意味著什么嗎?她說知道,可如果她的犧牲可以換回無數人的命,她覺得不虧。我還記得當時就在煤油燈下,我望著她的眼睛像玉一般剔透,我輕松地說‘我怎么可能讓你死,你替我試藥意味著,要成為我喬柏文的妻子了。這可是比生死還要大的事!敃r安萍羞惱地罵我沒個正經,然后就跑走了。我沒有用她試藥,我娶了她為妻,沒有聘禮,只有七葉一枝花!
宋恩羽趁喬柏文回頭的瞬間,摸盡了臉上地淚痕,他站起身來也走到喬柏文地身旁,卻發現蒼顏白發的老者臉上早已淚流滿面。
宋恩羽咽回嘴邊的話,喬柏文兩只手不停地擦著眼淚,揉著眼睛。像被人說中心事的孩子,宋恩羽遞給老師紙巾,為他順著不停抽搐的后背。
緩了好久,喬柏文才回身對宋恩羽道謝,隨后解釋著自己的失態:“我總覺得安萍還在,所以一旦發現她已經離開了,就會難受。你不許說出去,喬老還得是那個玉樹臨風的喬老!
宋恩羽笑著答應:“好,是風流倜儻的喬老。”
兩個人又朝實驗臺走去,忽然喬柏文停下腳步,鄭重其事地看著宋恩羽說:“我并不是因為安萍愿意為我犧牲才娶她。即使沒有這件事,我也要娶她。因為我是真的喜歡這個人。她十九歲也好,二十九歲也好,是貌美如花也好,人老珠黃也好,我都愛她。你問我愛是什么,我描述不出來,只能想到七葉一枝花,想到煤油燈下那雙晶瑩透亮的眼睛。所以小宋,如果真的有愛,真的喜歡,不要留下遺憾。醫者不醫心,更醫不了遺憾。等到了我這個年紀,只剩下日復一日的重復,重復著同一天,然后等著死去。喬老還是玉樹臨風的喬老,可喬老也是個在求死等死的喬老。”
宋恩羽聽著這樣的懇切囑咐,他也問出了自己的困惑:“可我喜歡的人身份,地位,年齡,甚至,甚至性別都不對等,那……”
喬柏文臉上帶著八卦的笑,側著頭瞥他:“我就說你小子,最近肯定是談戀愛了嘛,你還不承認?”
宋恩羽無奈地攤手:“我們真不算談戀愛,沒什么關系,倒是做著所有情侶會做的事!
喬柏文朝前邊走邊回答:“少問些關系,多問些感情。關系本來就是枷鎖。”他又回過頭來問宋恩羽:“你喜歡他嗎?”
“喜歡啊!彼味饔鹣攵紱]想,“怎么會不喜歡啊,老師。我夢里千萬遍的都是他,十八歲那年第一次喜歡他,二十二歲的時候又一次愛上他?晌抑皇遣恢涝趺慈コ惺苓@樣的喜歡。就我和您說的,我在他面前除了獻出自己,好像沒什么值得被他擁有的意義!
喬柏文聽懂了,隨后笑著為他解釋:“你的意思是,有種被養著不求回報的落差感,你也想去幫他做成一些事情,這樣你才覺得愛有意義。愛不是付出,被愛才是。對嗎?”
宋恩羽瘋狂地點頭。
“為什么不去問問他,需要你有什么意義呢?小宋,愛其實是最對等的關系才對。他給你買一輛車是他的愛,你給他端一杯熱水是你的愛,這是一樣的。但如果你把愛壓在心底,只和我說,那你們倆永遠不會感覺到對等。安萍雖然一直在外人面前覺得跟了我很是高攀,可她都把愛放在細節里,愛是陪伴,她身體最孱弱的時候也愿意陪我去采藥,去講座,去參加各種交流會,回到家愛又成了香噴噴的飯菜,晚上我用蠅頭小楷寫讀書筆記的時候,她會在一旁研墨,會在一旁求教,‘這個字怎么讀?’”
喬柏文拍了拍宋恩羽的肩膀:“如果他是生意人,你幫他做成一筆生意,這是愛嗎?這是他的員工,如果他是一個醫生,你需要和他一起完成一臺手術才能證明你的價值?這是他的助理。優秀和被愛沒有關聯。所以,你盡管揮灑心底的熱情,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直逃避他的好!
宋恩羽笑了,笑容里是了然于心,一片澄明:“好,都記下了!
喬柏文開始戴起老花鏡,穿上白大褂,長嘆一聲道:“哎呀,今天這節課可是為從教這么多年最有意義的一節課!
如果真的喜歡,別去遺憾。
宋恩羽離開實驗室已經是傍晚了,目送著喬柏文騎上自己的自行車風度翩翩的離開。他才回宿舍,一路上想到那些話,郁結在他心底這么久的迷霧就這樣散了。愛不是付出,被愛才是。
想到這里,他也想給江知栩打個電話。可剛拿出來手機,屏幕上正好顯示的是齊武陽。
“宋爺,方遇回來了。他喊咱們出去聚聚,你還在實驗樓嗎?”
“好,那我直接去東門等你們倆!
明天開學了,李方遇回來了。給江知栩的這個電話也就沒再打了。而對方最近一直在忙國外分公司的事,的確也沒什么時間。
宋恩羽想,還是以前兩個人剛在一起的時候好,哪有這么多忙碌。他每天掛在對方身上都可以。想到這里,他忽然又很想念江知栩為他準備的那個“家”。他在想自己找個什么借口回去呢?就這樣一直摩挲著中指的環戒,認真地思忖起來。
又見到了李方遇,宋恩羽差點沒認出來。也才是二十三歲的年齡,看上去整個人疲倦又滄桑,倒是眼神里再沒了那層迷惘的薄膜。
李方遇沖著宋恩羽笑,笑著打招呼。這個笑沒有勉強,是真的發自內心的喜悅。
齊武陽給宋恩羽解釋:“因為方遇還要讀大四,宿舍也不和我們一起了!
宋恩羽攬過李方遇的肩,笑著說:“不在就不在了,我們又不是因為一個宿舍才感情好,以后有什么事情,盡管喊我和大陽!
齊武陽撇著嘴:“你記得喊他,別喊我哈!
宋恩羽捶著齊武陽,三個人有說有笑。走出校門打車的時候,李方遇忽然神秘又開心地說:“我帶你們倆去見個人!
宋恩羽和齊武陽對視了一眼,心里也有了答案。他要帶他們去見應該就是蘇婷一。
果不其然,去了飯店,對方早已等在那里。這是宋恩羽第二次見她,蘇婷一還是很美,看不出臉上任何歲月的痕跡。她并無羞澀,見了宋恩羽他們熱情地招呼,四個人落座之后,蘇婷一就和李方遇十指緊扣,儼然是一對兒看上去不那么般配的戀人。
齊武陽故意“喲”的一聲:“方遇你真特娘好福氣啊,嫂子這么美,居然還不會老!
這也不能怪齊武陽如此尷尬的開場,面對不熟悉的女人,夸漂亮總沒錯,更何況蘇婷一本身就讓人忽略不了她的美麗。
李方遇指著齊武陽罵:“就你嘴碎!
蘇婷一聽了這樣的夸贊并不會有任何反應,因為她已經麻木了。這世界上如果有人在認識她之后還沒有夸過她好看的只有李方遇了。她笑著說:“飯菜早就都點好了,馬上好!闭f著她就要站起身來替所有人都倒茶。
宋恩羽和她同時起身,先她一步拿起水壺,沖齊武陽喊:“跟了老趙這么久還是這么沒眼色,還得我這主席給你倒水。”
齊武陽諂媚逢迎著:“辛苦宋爺了,辛苦了!闭f著遞上了杯子。
宋恩羽為蘇婷一倒滿之后,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嫂子!”
李方遇比他倆大一歲,蘇婷一更是比他倆大十幾歲,嫂子不是亂叫。她抬起眼睛望著宋恩羽,溫柔地說:“謝謝!”
等飯菜都上齊之后,三個人明天都要開學,所以沒打算喝酒。李方遇詢問蘇婷一要喝嗎,對方點點頭:“啤的就行!
這頓飯吃得很是沉悶,齊武陽生怕自己說錯話,宋恩羽也不知道怎么開口。倒是李方遇主動說:“等明年畢業,拿個畢業證就回,回我們老家的診所什么的找個工作,然后和婷一結婚!
生活永遠不只滬城的霓虹燈,不只是高樓大廈,山珍海味。沒有說名校畢業就要投身上層社會,宋恩羽在李方遇的講述里,真的感受到了他的坦然和釋懷。他推了推齊武陽,兩個人一起舉杯,祝福著這對兒飽受磨難的真心愛人。
對于宋恩羽這種喜歡圓滿結局的人而言,不管兩個人之間經歷了什么,現在,當下,此時此刻能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
幸福是會傳染的,宋恩羽情不自禁的也會想到自己,手指又開始摩挲著那枚環戒。
李方遇自然也看到了,好奇地問:“恩羽,你什么時候舍得買這些首飾了?”
蘇婷一笑著推他:“這戒指應該是一對兒的!
齊武陽咽下嘴里的菜,趕緊說著:“正好嫂子今天也在,你就和我們說說唄,那個人是誰?”然后指著宋恩羽和李方遇抱怨,“我天天問,人家天天不說?傊@個假期就是莫名其妙會消失幾天,然后回來之后,又消失幾天。”
李方遇也“八卦”的追問:“這有什么不能說的?談個戀愛嘛,又不是發了一筆橫財,還怕我們逼你平分嗎?”
宋恩羽正難為情的時候,江知栩的電話就這樣很合時宜的打了過來。宋恩羽心中一緊張,下意識想離開座位去接聽,可這樣明顯又有些“做賊心虛”的感覺,索性也就接了起來。
“在哪兒呢?”江知栩語氣輕松,的確是在拉家常。
“和舍友吃飯,有事嗎?”
江知栩站在家里的陽臺上望著滬醫最具標志性的建筑,圖書館。被滬大的學生戲稱“發著光的怪物”,像長明燈一樣。
“明天要開學了,想著給你打個電話。沒什么事,你先吃飯吧,吃完記得給我回個電話!
“好。”宋恩羽答應的很快。
掛掉電話,蘇婷一適時地說:“應該是對象的電話吧!”
宋恩羽臉又紅了起來,李方遇見他這樣也大笑著:“還真是。”
齊武陽在宋恩羽身邊坐著,電話那頭是個男聲,他明顯能聽得出來,沒再多話,他低頭夾著菜。宋恩羽推辭著:“八字還沒一撇呢,什么對象!
言語可以騙人,臉紅卻不會。李方遇正好調侃,旁邊忽然搖搖晃晃走過來一個人。
除了悶頭大吃的齊武陽,三個人都看到。宋恩羽紅潤的臉瞬間變得煞白,除了他之外,變臉色的還有蘇婷一。
“要說這國際大都市也是真特么小啊。怎么就在這一個桌上,我能碰到兩個熟人?”董浩華說完已經走了過來,雙臂撐在飯桌上。人看上去已經瘦的脫相了,身上的全是刺鼻的煙味兒,頭發已經好幾天都沒沒洗,臟地粘在了一塊兒。
齊武陽擦著油嘴,好奇地看著這位臉上劃著一道長疤的陌生人。蘇婷一如果不是厚厚地粉底,她的臉色只怕比宋恩羽還要蒼白。
宋恩羽此刻已經恢復了正常,他拿起筷子和李方遇說:“我們吃我們的。”
還是這樣的態度,還是這樣的語氣,董浩華瞬間就想起了之前所有不好的回憶,自己成了如今這個樣子,都是這個人的杰作。
他譏笑地去拉宋恩羽的手:“來摸摸我臉上這道疤,拜你所賜的,來!”宋恩羽掙扎地躲開,把筷子一扔,徑直站了起來:“你到底想干嘛?”
宋恩羽比他要高,此刻更是陰著臉色,莫名地壓迫感讓董浩華更生氣起來。他躲開這樣的目光,去看逐漸挪在座位邊沿的蘇婷一,俯下身子,低聲說:“喲,今晚這一桌是打算伺候誰去?還是說,一桌都要伺候,既然這樣,算我一個唄,我給你加錢!
宋恩羽和齊武陽還沒回過神來注意李方遇,對方已經揪著董浩華的衣領,重重的一拳砸落在他的臉上。蘇婷一嚇得大聲尖叫起來,飯店所有人都回頭看著他們,店員也都圍了過來:“我們這里不能鬧事,不然馬上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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