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過于冗長繁雜，即便是楚惟，想要理清也得花些時間。

        不知不覺過了好幾個小時，辛輝饑腸轆轆，實在忍不住自己跑去廚房找吃的東西。

        楚惟冰箱里存了不少即食干糧，雖然都是進口貨，以當地的消費水平著實算得上是“奢侈品”，但長期食用難免會營養不良。

        辛輝回望楚惟，莫名覺得這位大老板還挺可憐的。

        好在在外生活這幾年，辛輝多少掌握一些廚藝，趁楚惟演算數據的時候出門去了。

        他準備去附近買點新鮮蔬菜，哪怕回來湊活著下點面條，也比吃那些速食品好。

        沒一會兒，他回來了，不但買到了蔬菜，還拎來一打雞蛋。

        楚惟聽到廚房傳來聲響，這才從一堆數據里回過神，起身去看。辛輝正圍著圍裙，對付一大盤清炒時蔬。

        恍惚間，楚惟想起了那個會給自己做飯的人。比起辛輝，肖璟言料理起來明顯要更熟練自如許多。

        肖璟言無論是切菜還是炒菜，身板都和他談判時一樣筆直，形成一種反差美感。好像明明不食煙火的人，落入凡塵俗世之中，依舊不燥細心謹慎。

        辛輝察覺到后面有人，一邊快速翻動鍋里的菜，一邊說：“嘗嘗我的手藝，我們觀測站的人都搶著吃的。”

        楚惟笑笑，有那么一個瞬間，他好希望轉過身來的人是肖璟言。

        餐后沒多久太陽落山，眼看著這堆數據依舊理不出頭緒，楚惟便讓辛輝暫住一晚。

        畢竟吃了他做的飯，對方此刻又把木屋里外徹底打掃了一遍，總不能讓人白跑一趟，哪怕熬夜也要給出個結果。

        辛輝很自然答應了，看時間差不多，從背包里拿出個便攜式的相機，說：“今晚無云，我去拍點照片。”

        楚惟點頭，繼續在紙上寫寫畫畫。

        辛輝的社交賬號上關注的人不多，但他還是堅持每天拍當地絢麗的星空，他從來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只圖記錄和自我欣賞。

        這里的星空是辛輝見過最美的，他來島上一年多，卻怎么都看不夠。

        尤其是天黑了之后，身處一片近乎原始的環境里，伴隨著不知名的動物叫聲，仰起頭時，星星們總是在那，雖然每晚看到的角度略有變化，但只要無云就會出現，像是永不失約的愛侶。

        辛輝拍夠了照片，回到木屋，將照片傳進手機，一張張放大仔細欣賞。

        他還時不時地發出贊嘆：“好美，太美了！”

        說完，他就一邊陶醉著一邊把照片通過社交賬號發布了出去。

        地球另一邊的肖璟言剛運動完，邊用毛巾擦汗邊走向廚房找水喝，聽到手機“叮”的一聲，連忙停下了腳步。

        這是某社交媒體的特別關注自動提示音。只要有人發布了新的消息，他就能收到信息。

        而那個賬號上，肖璟言只關注了一個人，便是位于非洲南部某小島的辛輝。

        肖璟言轉身走去沙發，一邊輕喘著，一邊拿起手機看。

        果真，辛輝又拍了美麗如畫的星空。看樣子今天的小島天氣也很不錯，萬里無云，星河璀璨。

        肖璟言正看得興致盎然，突然目光一滯。他看到了角落里露出畫面的半邊木屋。

        雖然夜色朦朧，但在長時間的曝光下，小木屋外輪廓已然清晰可辨。而肖璟言曾親手建起這樣一座木屋，閉上眼睛都能明了它的結構，不可能看錯。

        “小惟？”肖璟言默念著楚惟的名字，將照片點開放大，木屋瞬時撐滿了屏幕，肖璟言頓時感到心跳加速，比剛運動完那陣子還要狂躁。

        夜已深，辛輝裹著毛巾被在沙發上睡得正酣，楚惟終于將數據結果推演出來，也累得近乎脫力。

        他沒有叫醒辛輝，而是推開門去外面透氣。

        夜空下，蟲鳴喧囂，反而襯得夜色更加寂靜。

        楚惟仰望星空，看到的卻不是絢爛銀河，而是十多年前坐在大石頭上談笑著的兩個少年。

        不得不承認，或許是今天與辛輝再次提到肖璟言的緣故，楚惟更加想他了。

        下個月燕庭開業，對這個荒涼小島來說，無疑是一件重要且盛大的事。

        如果真像辛輝所言，肖璟言再想找到自己，恐怕易如反掌。

        可要怎么辦？

        楚惟一想到或許要與肖璟言面臨狹路相逢的困窘就手心出汗。

        礦區是他最后的退路，當時真沒想到他能追到這來。

        為了躲肖璟言，楚惟已經放棄了許多，難道還要將眼看就要完成的夢想，也一并放棄了嗎？

        他回身看才住了沒多長時間的小木屋，想起母親與舅父遭受的那些不公，不由再次生出那種熟悉的愧疚來。

        外面蟲蠅飛舞，楚惟等高速運轉的頭腦冷靜下來便回了屋。

        跑了一天的電腦依舊開著，不知道想到些什么，他重新坐了回去。

        他沒有配備電腦，怕刻意追求的原生態生活被打亂節奏。眼下，和師兄帶來的這臺機器相處了一天，又莫名回想起一些以往的零碎瑣事。

        他打開郵箱，想確認一件一直記掛在心上的事。

        自從用了另一套身份之后，楚惟就將原來的一切都拋下了。甚至包括“楚惟”擁有的所有資產和賬號。

        可他一直牽心那個堅持了十年的習慣——每年在肖璟言生日時向基金會捐款，沒有看到收款證明，總覺得空落落的。

        可郵箱里蹦出來的上千封郵件，讓楚惟一時傻了眼。

        閑散生活太久，他都要忘了，自己的消失是會給很多人帶去煩惱的。

        尤其是標星號的“阿金”，幾乎每隔幾天就往自己的郵箱里發一封郵件。

        楚惟沒辦法一一看過去，隨手點開一封。郵件里只有一張照片，他與莉莎牽著手，站在寶藍色的大海邊，風吹起兩人的頭發，發絲纏繞在一起，看著就暖人心窩。

        楚惟猜想阿金大概是與莉莎再續前緣，輕笑著倒回去。

        有幾封是用拼音拼出的題目，楚惟看了好一會兒才辨認出來，發件人應該是趙姨。

        點開來看，果真是她。趙姨以前是很排斥使用電子產品的，為了尋找楚惟的下落，竟然也學會了給他發郵件。

        她不像阿金那么霸氣，直接甩過來一張照片，而是洋洋灑灑上簽字，事無巨細地敘述自己的日常。

        菜價又漲了，隔壁大樹上的鳥又回來了，家里的薔薇開得比以往任何年份都艷……

        楚惟一句句看過去，不由抿住了唇。

        他以為自己鐵石心腸慣了的，不會想念曾經擁有的一切。現在看來，這個世界除了肖璟言，還有很多東西是不應該逃避的。

        他沉默著退出去，不再忍心一封封地看，而是直接點開了搜索功能。

        基金會在肖璟言生日那天，準時發給了他一份到款證明書。然而，令楚惟沒有想到的是，扣款賬戶卻變更成了肖璟言的，金額則必以往自己每年捐出的那一大筆還要多。

        楚惟心慌得厲害。

        他未曾料到，竟然會在一瞬間潰敗得不成樣子。這十個月來的逃離，自以為是的堅強終于化作一灘泡沫，只要一個泡泡破了，其他的也沒辦法繼續堅守。

        楚惟突然好想肖璟言，特別的想，非常非常的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想。

        他甚至想，如果肖璟言能突然出現，自己就回到之前，讓那種愧疚永生折磨著自己，折磨到死吧。

        次日清晨辛輝醒來后，第一時間趴去看自己帶來的那一堆東西。

        看到被楚惟演算過的厚厚一疊稿紙，推了推趴在桌角睡著的人：“弄出來了？”

        楚惟“嗯”了聲，沒精打采地轉了個方向繼續睡。

        辛輝推他：“一晚上沒睡？”

        楚惟心虛，他是一晚上沒睡，剛合上眼也不過半個小時，可并不是為這些數據。

        辛輝看著結果，將畢生積累下的所有贊美之詞都用了一遍，起身去廚房煮了一鍋白水蛋。

        等蛋煮好，辛輝將帶來的東西也全都裝好，拿了兩顆燙手的雞蛋揣進口袋：“我先回去了，雞蛋記得吃，多吃一點！”

        辛輝激動得“嗷嗷”直叫，沒一會兒外面傳來他那輛二手皮卡的“噠噠”聲。

        楚惟被辛輝旋風似的動靜弄得徹底睡不著了，走去廚房，蹲在地上，對著垃圾桶安靜地剝雞蛋皮。

        一個人的生活常常有大段大段的空白，他不知道肖璟言曾經是怎么度過這些難捱的時光的，自己則被磨礪得不再厭食、只要是能入口解決饑餓的東西都能將就。

        包好了蛋殼他走出門外，靠在門廊上看電線桿上一對親昵愛啄的鳥兒“嘰嘰喳喳”。吃到一半，他突然冒出個荒誕到令人面紅耳赤的想法。

        以往這個時候，他已經騎著自己的小摩托去礦上了。

        可今天，他突然很想偷懶。其實明確地來說，那并不能算是偷懶，而是身體和心都很想那個人，想到極致，想到發癢發慌。

        或許是前一夜沒有睡好的關系，但內心深處，他很清楚，更多的原因則是因為戒斷這么長時間后，他又失敗了，犯了思念肖璟言的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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