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為縱火
話音落下,更為闃然。
兩個禁衛面面相覷,用眼神向大殿門口那位大內監做請示,那個大內監是宣和皇帝身邊的第一宦官,深諳人心亦精通朝政,他知道白靖文這個“狀元”頭銜的分量,不能等閑視之,宣和帝剛才給白靖文論罪發落有意氣用事之嫌,綜合考慮,他轉身往文華殿中稟告。
不多時,殿中響起一道不耐煩的聲音。
“朕沒聾!聽得到他說什么!”
顯然是宣和帝發小脾氣了,大內監嘰里咕嚕不知道勸了些什么,一番進言,得了新旨意再到殿外來,對著白靖文居高臨下,聲音尖尖,說道:“白修撰,皇上讓你把話說清楚。”
修撰是白靖文此時的官職名稱,按照國朝規制,殿試一甲直接授官入翰林,狀元授予六品修撰,榜眼和探花則是七品編修。白靖文隔著大內監和殿門,看見殿內深深,看不清皇帝和那些高官權臣的具體面貌,只能看見朱紱紫綬,穿金戴玉的影影綽綽,自有一番莊嚴氣象。
他也懶得分辨哪個是皇帝了,只管把自己的推論一五一十說出來。
“火災起因無非有三個,第一是自然災害,雷擊火、腐質自燃算這一類;第二是人為失火,這是多數火災的直接起因,第三……”
他先不說第三,而是先說自己認定的兩個推斷。
“今天京城不是雷雨天氣,翰林院上空沒有打雷,也沒有其他足夠引火的異樣天象,那邊的人都可以證明翰林院不是自然起火;至于人為失火,翰林院有大量文牘藏書,防火措施嚴謹,別說白天不允許見半點星火,就算夜晚也是用固定的銅燈、宮燈照明,還有更夫和差役來回巡邏,青天白日,人為失火的可能微乎其微……”
這些淺顯易見的信息被他串聯起來,加上他的語氣和底氣,自有一種令人信服的氣勢,大內監追問:“第三呢,第三個走水原因是什么?”
白靖文堅定道:“人為縱火。”
語出驚人,全場訝然,倒不是白靖文這三個推斷多么驚為天人,皇帝和這些廟堂群臣沒這么容易被震驚,而是白靖文說的“人為縱火”干系甚大!
因為自大寧朝建立以來,還從未出現過有人焚燒中央官署的惡劣先例,更別說翰林院這種關乎國朝文脈的地方。
大內監第一個呵斥:“大膽!皇上在此,你可知自己說的什么荒唐話!”
白靖文不管不顧:“我值守翰林院的確有責任,但我不是縱火人,不能把罪名都扣我頭上。”
大內監尖聲道:“越發荒唐!我看你是魔怔了!”
白靖文脫口而出:“讓我查,我一定給出答復。”
大內監怒不可遏,且不說白靖文前面的話何其危言聳聽,最后這一句“讓我查,我一定能給答復”實在太粗俗了,這種言語完全不符合狀元的身份,在皇帝面前用“我”自稱也是大不敬之罪,還好白靖文反應敏捷,迅速收斂了現代人不自覺的桀驁和口語習慣。
“臣請戴罪立功,揪出幕后黑手以正視聽,望皇上恩準。”
這是他借狀元白靖文的記憶說出來的話,還加了拱手禮,這個轉變不說天衣無縫也是順其自然,大內監不知所言,文華殿內一陣靜謐,半晌,白靖文聽到殿內有一少年音傳出。
“稟父皇!白殿魁乃是新科狀元、天子門生,于情于理都該給他自清的機會,翰林院事關重大,倘若真有人在背后圖謀不軌,其心可誅!兒臣懇請父皇下命,著大理寺、刑部、都察院派人攜白殿魁徹查此事,待真相水落石出,一切涉案人等再按罪論處。”
這番話條理分明,語氣堅定,一聽便知出自能人之口,事實如此,說這話的人是皇長子蕭景行,也就是東宮太子,國之儲君,從狀元白靖文的記憶可以得知,太子蕭景行溫文仁孝、愛臣恤民,打小便顯露仁君明主之相,得到朝中諸多大臣一致擁戴,他為白靖文這個新科狀元開口求情便在情理之中。
有了蕭景行帶頭,文華殿中諸多大臣,特別是那些和蕭景行鐵板一塊的東宮輔臣紛紛附議,只有一些支持其他皇子的反對派大臣默不作聲,不過無關緊要,白靖文先前那番話和蕭景行剛才一番話已經互相作用,正常人都應該深以為然。
如此,白靖文得到了一次自證清白的機會。
刑部派了一位三品右侍郎主理,大理寺派出四品右少卿,都察院派了四品的右僉都御史監察,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既然湊齊,按照國朝規制,這也相當于一次小型的“三司會審”了。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專門代表宣和皇帝而來的那位大內監。
白靖文名義上得以和這些人共同辦案,實際上他只是被審理人而已——這些人只是給他“狀元”頭銜一個面子,并不如何在意他這個人。從禮遇方面就能看出來,宣和帝與眾皇子、廟堂群臣離開文華殿之后,刑部的右侍郎和都察院的右僉都御史即刻向那位大內監聚攏,初步表現出唯命是從的諂媚,倒是大理寺的右少卿獨樹一幟。
他主動靠到白靖文這邊,開口問道:“有什么想法?”
白靖文打量這個人。
此人約莫二十五六歲,面相俊逸,身段勻稱,穿了一身緋紅袍服,胸口的補子繡的一只云雁,這是四品官員的衣冠,他腰間配的不是長劍,而是一把鐵尺加上一塊銀牌,白靖文借狀元白靖文的記憶迅速獲得這個人的相關信息。
“大理寺右少卿裴綸,字子衣,官宦世家,擅偵查緝捕事……”
性格人品之類暫時不得而知,二十六歲做到大理寺少卿,無疑是一個有能力的人。
這樣的人白靖文自然不抗拒,如實相告道:“先到現場看一看,然后對今天出入翰林院的人逐一調查,再帶人仔細搜索火場尋找線索。”
裴綸沒想到這位苦讀四書五經的狀元郎能給出這么專業的回答,這也是他自己的想法,內行看門道,便也對白靖文這位狀元郎高看一眼,說道:“你剛才說那三個起火的原因不夠完整,我覺得還有一個。”
白靖文好奇問道:“是什么?”
裴綸:“神鬼降災。”
白靖文一頓,隨即反問:“你信?”
裴綸笑道:“我當然不信,什么神鬼妖魔到最后都是人為的裝神弄鬼,我要是信那套東西,案子沒法查了。”
白靖文扔下一句:“那你說什么廢話?”
說罷循著記憶往宮門方向走,裴綸饒有興趣說了句:“狀元郎有點冷。”
邁步跟上來。
翰林院在皇宮承天門外的中央官署群,就在御河左側,文華殿在禁宮東南角,無論走東邊的東華門或者走南邊會極門、午門再出承天門,與翰林院都有一段距離,趁著趕路的時間,裴綸追上白靖文,若有其事問道:“真有人放火?”
白靖文:“可能有。”
裴綸:“可能有?!皇上命我們抓背后元兇!只給了三日時限!”
白靖文下意識說教:“錯了,我們不是抓元兇而是要查清真相,記住——真相才是辦案的第一要義。”
裴綸啞然,頓時愣住,他恍然發覺白靖文說法極為高屋建瓴,如果說他的境界在抓住兇手,那么白靖文的境界已經到了查清真相這一層,因為抓住兇手并不等于查清真相,他是為了完成任務,白靖文是為了還原真相,一個只是交差,一個卻關乎公平正義。
這不正是他加入大理寺,一直在追索的“道”嗎?
現在雖是傾蓋之交,可他覺得白靖文這人能處!
“翰林院這邊走,這邊有條小路。”
裴綸藏起對白靖文的好感,主動在前邊領路,后面還在跟大內監探口風的刑部侍郎和都察院御史見狀,雙雙指責:“不懂規矩!趙公公沒說走呢他們就擅自行動,不知道趙公公才是主審?”
大內監趙公公不陰不陽說了句:“知道為皇上辦事灑家便能體諒。”
兩人即刻附會:“趙公公一心一意為皇上著想,這兩廝卻不知公公寬宏大量!可恨!”
這位趙公公名叫趙會,現在是宣和帝御下第一宦官,這些年看慣了這些官員無孔不入的奉承拉踩,也就知道想把事情辦好不能依靠這些滿嘴開花、尸位素餐的官員,要查清真相還得靠裴綸這些實心用事的人,因此說道:
“走吧,看看狀元公和裴少卿如何破案,灑家也盡快給皇上交差。”
一位三品侍郎與一位四品僉都御史就這么點頭哈腰,護著大內監趙會往翰林院方向去了。
此時的翰林院已經戒嚴,皇城兵馬司、御前諸班直、京兆府、刑部、大理寺以及其他相關衙門的人將翰林院圍得水泄不通,除了白靖文這個罪魁禍首被抬進宮中領罰,其他翰林院的官員,比如留守的侍書、檢討以及一大群庶吉士等等都被困在其中,更外圍還聚了許多聞風而來的各色人等看熱鬧,翰林院失火這件事很快就會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慶幸的是翰林院有一定的防火設計,特別是藏書庫、案牘庫這些建筑之間都留有距離隔絕火勢蔓延,加上院中常備水龍、唧筒等滅火工具,附近也有專門負責救援火災的“潛火軍”及時趕到,故此,著火的區域只限定在案牘庫那邊,并沒有將整個翰林院付之一炬,大火平息之后,翰林院的留守官員也都基本平復了下來。
白靖文和裴綸來時,由于之前折騰了大半日,天色已近黃昏,夜晚方便罪惡藏匿,白靖文便不耽擱,他以前已經做到警|隊支隊長,辦案時對人手安排和任務分配當做分內之事,下意識“吩咐”裴綸,說道:“派你可信的人先搜身,主要找火絨、火鐮這種引火物。”
裴綸并不覺得白靖文僭越,反而就案情做出討論:“我不抱希望,對方要是有心放火,那些東西早扔火場處理掉了。”
白靖文:“還是要搜。另外……”
他翻找了狀元白靖文的記憶,組織好語言才繼續說道:“我記得起火時間在午時三刻左右,這個點在翰林院里的人都要錄口供,你先派人問他們那個時間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有什么人可以證明,然后派另外的人讓他們再復述一遍,看看有沒有前后出入或者直接撒謊的。”
這才是行家該拿出的辦法!裴綸驚喜追問:“辨非兄,你還學過刑名斷案之術?”
“辨非”是狀元白靖文的字,古人只有師生、同門、摯友、長幼兄弟或者夫妻情侶之間才會直呼其字以表親昵,裴綸趁機喊“辨非兄”其意自明,白靖文并不在意這種細節,他想的是不要在裴綸面前露餡,以免暴露自己是警|察白靖文而非狀元白靖文的事實,便回道:“看過幾卷刑案典籍,紙上談兵而已。”
裴綸正要說他是天縱奇才無師自通,身后突兀響起一個聲音接了白靖文的話。
“紙上談兵就要有自知之明。”
這話陰陽怪氣,裴綸聽著很不舒服,他心直口快,又有親近白靖文的意思,張口便兇人:“你嘴巴癢癢了是吧?你——!!!”
一道身影掠過,裴綸看清來人,嚇了一個醍醐灌頂,趕緊將話全部咽回去,大驚失色,吞吞吐吐道:“長、長……長公主殿下,您怎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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