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允融手里拿著尚還熱乎的點心，安靜地看著面前沉著臉的少年。

        良久，終于慢慢抬起手，在對方白凈的臉上輕輕掐了一把。

        “哈哈哈……阿遙你做什么這副模樣？一本正經(jīng)真的讓我很想笑。”

        江遙氣急敗壞：“我在生氣！你怎么……”

        “哎呀。”宴允融踮起腳尖，在他頭上揉了一通，笑得極是滿足，“跟師姐還生氣什么？”

        “快點走啦，一日沒看你練劍，我都已經(jīng)渾身不在了。”

        江遙略有些失神地看著面前的人，任由她拉著自己的衣袖將自己帶走。

        宴允融今日穿的是一身嫩鵝黃色衣裙，陽光下便像極了落入凡世的精靈，自由又美好。

        想起方才溫氏同自己說的話，江遙忍不住微微瞇了瞇眼。

        因為昨日的那場意外，她本已沉寂許久的離魂癥竟又開始復發(fā)。但因著與九蚩有關，兩國邦交在前，此事怕是不好過多追究。

        可無論如何，他都絕不會讓師姐陷入險境。

        到了晚上，江遙屋內的燭火長明，他取出寫了一半的宣紙重新在桌案上展開。

        提筆，懸停，最后落。

        紙上的字遒勁有力，矯若驚龍，倒是與他那張還略帶著些嬰兒肥的臉不太相符。

        ——

        留春院。

        清池小山，回廊蜿蜒，歌舞不歇。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們往來穿梭，各色的衣裳直叫人看花了眼，入耳皆是嬌聲軟語，聽一句便能讓人酥了骨頭。

        大廳內，最中間斜靠在椅子上的年輕公子神色疏懶，手中把玩著小酒杯，正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

        而一旁姑娘們的話，則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卻是不敢近身。

        眾人都知道這位世子爺脾氣古怪，出手闊綽，人瞧著也隨性，卻偏偏進了花樓從來只聊天，不動手。而他自己不動手也就罷了，竟還不準別人搞些小動作。

        嘖，這不是在打老鴇的臉嗎。

        從前也有過硬觸他逆鱗的姑娘，結果就是受了好一頓責罰，久而久之，大家便也漸漸知道了他的性子，不再生出旁的心思。

        此時，站在他身側的霧雪在桌上放下了一個沉甸甸的小布袋，光是上面的繡線瞧著便已是精美非常。

        宋銜川抬了抬眼：“聽說諸位姑娘消息靈通，我今日便來同你們打聽個事兒。”

        話音一落，有個姑娘便掩唇笑了起來：“宋公子可真會抬舉人，我們哪里有什么消息能入得了您的眼？”

        “誒。”他略一揚眉，“莫要妄自菲薄，我可是很相信你們的。”

        一句話哄得眾人眉開眼笑。

        “那宋公子便說說吧，但愿我們可別辜負了你的信任才好。”

        “是呀，若是能幫到宋公子，那也是我們的福分。”

        宋銜川滿意地勾起嘴角，桃花眼里滿是笑意。

        “不知，你們可聽說過——離魂癥？”

        “……離魂癥？”

        “這……”

        姑娘們面面相覷，最后微微蹙眉緩緩搖了搖頭。

        “倒是有些印象，但卻并不知曉其究竟為何物。”

        宋銜川斂眸，淡淡點了點頭，知道這次是得無功而返了。

        離魂癥本就奇異，記載的資料也甚少，自己也不過是幼時在宮內的藏書閣里偶然了解了些許。

        他放下酒杯，正準備起身，一道悠然溫柔的女聲響起。

        “眼可視，耳可聞，但不語，狀似，失魂。”

        “公子說的，可是這個？”

        紅衣的女子自雕花石柱后慢慢走出，衣袂隨風而動，一個眼神便已媚到骨子里。

        當然了，其他的姑娘也一樣媚，花樓里的姑娘便沒有不媚的。

        只是她們媚，卻俗，而她媚，則帶著些許飄然的仙氣。

        “薔薇姐姐。”身旁的姑娘們見了她俱是頷首一禮。

        宋銜川饒有興致地看向來人。

        原來這就是留春院的頭牌，名動永京的薔薇仙子？

        不錯，看來傳言非虛。

        他站起身：“百聞不如一見，薔薇姑娘，果真如天外飛仙。”

        被喚作薔薇的女子垂眸一笑，緩緩福了一禮：“公子謬贊了。”

        “不過，薔薇倒是覺得，宋公子似乎與傳聞中的不太一樣呢。”

        宋銜川微愣，隨即揚唇：“是嗎，那定是比傳聞中的更風流倜儻吧？”

        姑娘們吃吃的笑，薔薇眼底亦是劃過了幾分意外。

        “薔薇仙子。”宋銜川臉上掛滿了慣常的不羈，“你方才說的話，我實在好奇地緊，不知可有機會再聽聽姑娘的下文？”

        薔薇聞言慢慢朝他走近了幾步，輕聲道：“公子若是誠心，那便隨我來吧。”

        說罷施施然轉身，自顧自地離開。

        宋銜川壓下心底的幾分怪異，看了霧雪一眼，便抬步跟了上去。

        霧雪會意，將方才放在桌上的小布袋交給姑娘們，又簡單交代了幾句就也追了上去。

        眾人一時沒反應過來：“誒，宋公子這是？”

        “還有薔薇姐姐，她今日怎的還親自出來尋人了？”

        “哎呀，畢竟是世子爺，咱們薔薇姐姐也難免心動唄。”

        ……

        定遠將軍府。

        “松花，春水，你們倆可準備好了？”站在房門口的宴允融朝屋內喚了一聲。

        “小姐！”春水立馬急匆匆地跑了出來，“松花臨時來了月事，正難受著呢，她怕是去不成了。”

        幾人今夜本計劃著去赴一場詩會，此時宴允融聽了她的話一時也顧不上別的了，皺著眉走進屋子，便見那平時都活蹦亂跳的小丫頭正神色懨懨地趴在桌上。

        “松花。”宴允融略有些急地喚了一聲，示意春水幫她一起將人扶起來，“快去榻上歇著，這幾日可都別隨意出門了。”

        得上天眷顧，她小日子里向來沒什么感覺，可卻還是知道，有不少姑娘常常都是痛的甚至連路都不一定走得動的。

        很不幸，松花就接近于這種。

        此時小姑娘剛開始有感覺，臉色微微發(fā)白：“小姐，奴婢真是不爭氣，沒法陪您去了……”

        “胡說。”宴允融打住了話頭，讓她躺下，“本小姐就算是一個人也能讓他們全都啞口無言，你就好好休息吧，等我們回來給你帶些蜜餞。”

        因為不少的男人還是瞧不上女子的才學，所以今日那詩會宴允融便是抱著打臉他們的心態(tài)去的。而人多氣勢自然就強，也難怪松花會自責。

        安頓好了人之后，宴允融便帶著春水出了院子。

        路過江遙的屋子時，她下意識問了句：“小姐，不請小公子一起去嗎？”

        她是對之前毒蛇一事還心有余悸。

        宴允融便安撫地笑了笑：“阿遙今日才回來，讓他好好休息吧。放心，不會有事的。”

        ——

        與此同時，留春院內。

        安靜雅致的房中，一黑一紅兩道人影相對而坐。

        薔薇倒好了酒，將其中一杯推向對面：“宋公子，請。”

        黑衣的少年含笑接過，卻并不喝。

        她于是笑道：“宋公子，你很有趣。”

        宋銜川抬眸。

        “旁的人來了這，幾乎都是迫不及待丟下往日的皮囊，即便有少數(shù)要裝的，也只想著怎么才能裝得更端方有禮，道貌岸然。”

        女子端起酒杯慢慢喝了一口：“可你，卻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裝作風流多情。”

        “薔薇實在覺得甚是有趣。”

        宋銜川眸色變了變，嗓音沉下去：“姑娘怎知，我不是換了一種方式在裝？”

        “畢竟，你現(xiàn)在不就對我產(chǎn)生興趣了嗎。”

        一聲輕笑響起，萬種風情的美人站起身，緩緩走近了他，剛想撫上他的手，就被不動聲色地避開了。

        她也不在意，轉了轉手腕上的玉鐲：“宋公子此言差矣，薔薇是吃這碗飯的，自然不會瞧錯。”

        宋銜川不想再同她兜圈子，直接開了口：“我的誠意姑娘已經(jīng)見到了，關于方才所言，還請姑娘不吝賜教。”

        薔薇見狀便也坐回了位置上，輕柔出聲：“離魂之癥，多是心病，而百病之中，惟心病最難醫(yī)。”

        “我這些年遇人無數(shù)，曾經(jīng)便聽聞過，得了此癥后來又很快痊愈的人，當時出于好奇，我還特意抄錄了一份藥方，不過當然，各人所想不同，藥效自然也不一樣。”

        說話的人眼波流轉：“若公子有興趣一觀，不如薔薇現(xiàn)在便去取來？”

        宋銜川看著她的眼睛，頷首：“那便有勞姑娘了。”

        說罷取下腰間的一枚佩飾放在了桌上。

        薔薇笑著看了眼，卻并不接，而是起身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待門合上，她余光朝身后瞥了眼，見無異樣，才緩步走向了轉角處。

        “姑娘。”一名小廝模樣的人朝她躬身，“那人身邊的侍從已經(jīng)處理好了。”

        薔薇摸了摸戴在腕上的玉鐲，神色冷淡：“找個姑娘送去他房內吧。”

        “是。”小廝應聲退下。

        而她則不再回頭，徑直往樓上走去，嬌媚的面容上浮現(xiàn)出一絲冷笑。

        房內。

        莫名的燥意從心底升起，宋銜川扯了扯衣襟卻仍不見半分緩解，反而愈演愈烈，轉眼間便成燎原之勢。

        少年疏懶的眉眼一瞬間染上狠色，同時更帶了幾分異樣的紅。

        那個女人！

        她居然……到底是什么時候動的手？！

        宋銜川幾步走到門邊，心下估計著霧雪這家伙怕是也著了道了，不然不至于這么久一直沒出現(xiàn)。

        他剛想推開房門，就隱約聽見了些腳步聲，頓時眸光一凜，毫不猶豫折回到窗邊。

        打開窗戶，好在這里是二樓，并不算太高，他當即就強忍著不適借力往下縱身一跳，馬尾劃過的弧度肆意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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