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女子柔媚卻恭謹的聲音響起。

        白衣的少年并未轉過身，只淡淡開口：“為何對他動手。”

        雖是問句，卻聽不出半分疑問的語氣，無悲無喜，涼得叫人甚至不敢靠近。

        薔薇抿了抿唇，交疊在身前的手不自覺捏緊：“主子，宋銜川知道離魂癥的事了，我……”

        “就因為這個？”面前的人輕嗤了聲。

        薔薇頓時心口一緊，知道自己惹他不悅了，可卻仍不肯放棄：“主子，若是他對宴姑娘不利，您也不在意嗎？”

        “他不會。”

        薔薇一愣，隨即低低地笑開了：“原來，主子也知道，他不會。”

        白衣人斂了斂眸。

        “主子，我明白的，您心悅宴姑娘，薔薇只是想幫您，這么多年了，宋銜川一直與宴姑娘往來甚密，您自己想想，他們真的像表面上那么厭惡彼此嗎？”

        “夠了。”

        他閉了閉眼，沉聲開口：“薔薇，這樣的話，我不想再聽到第二次。”

        “跟在他身邊的那個人，趁早放回去。”

        薔薇別開眼：“在知道宋銜川已經離開了的時候，我便早將人帶出留春院了，我總不會真去招惹淮陽侯府。”

        對方點頭：“關心則亂，以后，她身邊的人，若無我的允許，莫要再動。”

        “可……”

        “我告訴過你。”

        少年驀然回頭，冷寂的眼里像是翻涌著滔天巨浪：“她是我師姐，永遠都是。”

        說罷毫不猶豫一躍而下，身影消失在了無邊夜色里。

        窗邊站著的女子怔了一瞬，隨即不可置信地怒喊出聲：“您瘋了！竟要留這樣的禍患在身邊！”

        話音一落，房外就傳來了叩門聲。

        小丫鬟細聲細氣地開口：“薔薇姑娘，您沒事吧？”

        她頓時收回了目光，深吸了口氣，泛紅的眼眶里砸下一滴淚：“無事，退下吧。”

        門外再沒了聲音。

        薔薇手撐著桌沿，微微有些踉蹌地坐回了木凳上，行行清淚順著臉頰滑落，砸進雪白的寢衣里不見了蹤跡。

        ——

        近來天氣多變，后半夜永京城下了場雨，氣溫一下子就降了不少。

        宋銜川躺在客棧的床上，只覺得身上越來越涼，腦子也越來越昏沉，整個身體像是被什么東西拉著往下墜，呼吸都有些不順暢。

        他微微側了側身，意識漸漸模糊起來，終于昏睡過去。

        ……

        翌日，天明。

        “宋大哥？宋大哥？”

        見睡著的人叫不醒，江遙下意識伸手往他腦門上一探，然后立馬就皺起了眉：“好燙。”

        “他這是發熱了？”宴允融聞言上前幾步。

        擔心出什么狀況，幾人一早便來了宋銜川所住的客棧，不成想現在還真的出問題了。

        宴允融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這人還真是不省心啊，噢，也對，他昨天可就是被我從湖里拖上來的，不發燒才怪。”

        江遙抬起頭：“師姐，既然宋大哥病了，那還是把他送回侯府吧，也方便大夫給他診治。”

        “是得送回去。”宴允融點了點頭，看向床上躺著的人，“宋銜川，現在可不是我們不幫你了，誰讓你自己不爭氣。”

        可剛一說完她就又想起這人昨夜的眼神，終于還是改口道：“罷了，阿遙，我們就送佛送到西吧。”

        她拉過江遙的手臂：“來，我們統一一下說辭。”

        于是宋銜川一睜開眼，看見的就是身旁兩個低著頭咕咕噥噥不知道在說些什么的人。

        “宴……”他一開口，才發現嗓子疼的不行。

        “宋大哥你可算醒了。”江遙見狀去桌邊倒了杯水遞給他。

        宴允融往床上一坐，鄭重道：“宋銜川，恭喜你，發熱了。”

        宋銜川：……我謝謝你？

        “宋大哥。”江遙收回他手中的杯子，語氣無奈，“如今你是沒法再住客棧了，這病不可能馬上好，你也不可能幾日都不回家。”

        他拉了個椅子坐下：“所以我跟師姐商量了一下，覺得還是等會就送你回侯府比較合適，宋大哥覺得呢？”

        “你放心好了，我跟阿遙沒興趣將你的光輝事跡公之于眾，伯父伯母若問起來，我們也會幫你圓過去的。”宴允融給了他一個“快謝我”的眼神。

        許是生著病的緣故，宋銜川聽了心中也沒什么氣，點了點頭：“好。”

        然后夸張地抬起手：“江小遙，快來扶我一把。”

        “宋大哥你好重。”

        “啊？那阿遙你快松手……”

        “宴允融你有沒有心？”

        ……

        雨后天朗氣清，少年人的嬉笑聲從重重樓閣里傳出來，又慢慢飄過高門大戶屋頂的銅鑄小獸，最后隨著舒暢自由的風一路飛上了長空。

        將軍府的馬車在淮陽侯府門前停下，宴允融提著裙擺下來，身后江遙也扶著宋銜川下了馬車。

        “真是麻煩允融和阿遙了。”

        著深藍色錦袍的婦人幾步迎上來，跟在她身后的還有苦著臉的霧雪。

        江遙得知他已經回了侯府，就立馬找人和他通了消息，以防露餡。

        此時林氏早已從他們差來的人口中知道了宋銜川的情況，現在見了人便忍不住輕聲訓斥：“宋銜川，你是真打算就這么當個紈绔子弟了是吧？還喝醉酒把自己栽湖里去了？”

        林氏氣的胸口起伏，幾乎真想把這個兒子給扔出去，卻又到底還是不舍得。

        宋銜川心知這便是那兩人給自己尋的借口，也不反駁，垂著頭安安靜靜挨訓。

        林氏有些意外，以往說他這孩子都是嬉皮笑臉沒個正形，這回倒規矩的很，莫非當真病的重了？

        江遙適時開口：“伯母還是快讓宋大哥進家門吧，他因為怕您責怪，昨晚都沒敢回府，這會兒已經病了好些時辰了。”

        宴允融也配合地點頭：“我昨夜將宋銜川拉上來的時候，他全身上下全都濕透了，寒氣難免入體，伯母仁厚寬容，就給他找個大夫看看吧？”

        林氏的心早已被他們說的揪起來，此時有氣也已經消了大半，似埋怨似心疼地看了他一眼，就讓府中小廝將人領進來了。

        宴允融和江遙對視一眼，便也跟了上去。

        待請大夫看完了病，確定沒什么大礙，林氏才松了口氣，拉著宴允融的手往外走：“允融，多謝你和阿遙了，自己都還是孩子呢，還要替他費心。”

        兩人便都笑著擺手說不用客氣。

        林氏微微嘆了一息：“銜川自幼就是個不服管教的，我當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說著忽然想起了什么，彎著眉眼輕輕拍了拍小姑娘白皙的手：“說起來，上次九蚩的事銜川碰巧救了你一回，如今你又幫了他，倒實在是有緣分……”

        可驀地，林氏的聲音又一下子低了下去，輕輕擁住宴允融：“總之，你們這些孩子能平平安安的，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也就安心了。”

        她怎么能再動這種心思呢？即便再如何喜歡允融，也不能強迫她的意愿，這兩個人這般不和，大概注定是沒法走到一起的吧。

        林氏滿心失落，宴允融卻根本沒想到這一層，反倒受她提醒反應過來了另外一件事。

        “宋銜川，你說我們這算不算是扯平了？”

        床上剛被灌下一大碗藥的人聞聲抬頭，目光都好似泛著苦。

        宴允融輕咳一聲：“你救了我，我也幫了你，這樣就不存在報恩的問題了吧？你我兩清了。”

        她還是擔心宋銜川打沈姐姐的主意，到時候會以此要挾自己，讓自己幫他的忙。

        宋銜川絕對做夢都想不到，當時宴允融心里的想法原來是這樣的。

        他現在只覺得心里也開始有些微微發苦。

        “所以，你過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嗯。”宴允融認真地點頭。

        他連脾氣都不想發了，萬般心累地轉了個身，背對著她：“行，你回去吧。”

        “兩清。”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宴允融竟莫名聽出了絲委屈。

        “宋銜川。”剛要踏出房門，她抬起的腿就又突然頓住。

        好半響，收回來，看著床上的人：“你……還是別再這么胡鬧了，伯母她很擔心。”

        說完就要邁開收回的步子，身后的聲音卻先一步追了上來：“是不是在你眼里，我真的就只是一個不學無術的風流紈绔。”

        宴允融一怔，想了想，還是如實開口：“倒也……不完全是。”

        她本以為還會有什么下文，不料她說完這一句之后，對方就再沒了任何聲音。

        有些奇怪。

        出了屋子，宴允融走到院子里，沖不遠處的人招了招手：“阿遙，好啦，我們走吧！”

        江遙便笑著走過來，跟她一起往大門的方向走去：“師姐和宋大哥說什么了？”

        方才辭別林氏之際，宴允融突然說要再來看看宋銜川。

        “我同他說，他救我一次，我幫他一回，我們兩清了。”宴允融撥了撥額前的發絲。

        “對了。”她說著抬起頭，“阿遙你應當不知道，我總覺得宋銜川對沈姐姐有些旁的心思。”

        “上次毒蛇之事過后，我不想欠他這個人情，問他想要什么，他卻說偏要我欠著，我擔心他別是想借這個恩情讓我幫他牽線搭橋吧，那絕對不能夠。”

        宴允融氣哼哼地揉了揉手腕。

        沈姐姐這樣好的人，自然得是頂頂出色的男子才能與之相配，怎么也該品行高潔，溫善有禮吧？

        身旁的江遙卻莫名開口：“師姐就沒想過，若沈姐姐也對宋大哥有意呢？”

        “什么……？”宴允融一下子頓住了腳步，有些沒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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