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沒人再在何月娘耳邊聒噪，她攬著小六朵兒睡得很香甜。

        早上，李芬在院子里處理兩只野兔，看著毛絨十分豐滿的兔皮，她想到小閨女三寶，剛一周歲多點，蹣跚著能跟在她后頭喊娘，小臉可愛的讓人想捏一把。

        她正愣神，從屋里出來的何月娘淡淡一句，“左右兔皮丟了也可惜，你閑著無事時，給三寶和大樹各做個帽子吧！”

        “娘……”

        李芬驀地從地上站起來，目光驚疑，“您怎么……怎么……”

        怎么看穿我剛才的小心思了？

        她剛剛的確就是那么想的。

        “啰嗦什么？兔肉趕緊切出來，做成兔肉丁好保存……”

        何月娘都懶得看她一眼，拉著六朵兒去水盆邊洗漱。

        “娘，大嫂忙家務(wù)，侄子侄女的帽子我來做吧？”

        秀兒無奈地看了一眼緊拽著自己衣襟的三娃。

        “嗯�！�

        何月娘知道從秀兒嫁過來，三娃就一直纏著她，秀兒想幫著做點事兒，都脫不開身。

        早飯挺簡單的。

        每人一碗粥，李芬也是個巧手的，用上里正家給的豬油，烙了一摞小油餅，賣相外焦里內(nèi)的，看著就有食欲。

        另外還搭了兩碟子的小咸菜，爽口的蘿卜干，酸辣土豆絲，雖簡單，卻也吃起來爽口。

        何月娘坐在正位上，看著一窩孩子，大的小的都埋頭吃飯，忽然就有種怪異的感受，就好像此刻她就是一位徐娘半老的老嫗，而這些都是她生的娃，她的娃再生娃，生生不息就這樣把陳家的香火延續(xù)下去，倒……也不錯！

        轟！

        一聲巨響，把她從自創(chuàng)的幻象里驚回來。

        一窩吃貨孩子紛紛抬頭，齊齊地看向她，那意思，娘，怎么了？您又把啥家什給踹翻了？

        “看我做什么？還不出去看看……”

        何月娘頗有點義憤，啥意思啊，在你們的心目中，我這個后娘就是個隨時隨地砸鍋摔碗的貨唄？

        不大會兒，陳大娃就滿臉驚惶地跑回來，“娘，不好了，大舅帶著一幫人來了，說……說是要來搬我親娘的嫁妝！”

        “慌什么？坐下把飯吃了，吃飽了有勁兒！”

        有勁兒干他丫的！

        何月娘神情冷冷的。

        陳大娃跟陳二娃交換了一下眼神，兩人眼底都是，哥（弟）對方人多，咱們雖不是對手，但也要擋住他們，不能讓他們把咱家吃的用的都拿走！

        于是，滿屋子只剩下呲溜呲溜喝稀飯，嚼油餅的聲響，連最小的大樹，剛剛還叫著要找他娘劉淑珍，這會兒也在三嬸娘秀兒的幫助下，大口小口地吃著……

        陳家一家吃完飯，外頭院子里已經(jīng)鬧騰起來了。

        林新利對著聽到動靜趕來的村民們說，“諸位，我今天來陳家，只為我姐，也就是陳大年的原配妻子，她為陳家生兒育女，操持家務(wù)，被陳家累死，我們很痛心啊！但陳大年呢，臨死還給我外甥找了個后娘！他安得什么心？既他無情，那我們也就不顧情分了，我姐的嫁妝得還給我們林家！”

        “哼，我們早就該來把嫁妝帶走了！”

        林新勇是林家老三，一臉不屑地看了一眼一直沒動靜的里屋，冷笑道，“里頭的聽著，裝死是沒用的，趕緊給老子出來！”

        “老三，我看還是咱們進去把人給弄出來吧，這幫慫貨是怕了！”

        林家老二林新民擼袖子大嘴邊咧咧著，邊往正屋走。

        吱呀一聲，屋門開了，陳大娃撩起門簾，何月娘牽著六朵兒的手走了出來。

        “來拿嫁妝？成啊，哪位把嫁妝單子讀一下，不好意思，我不識字！”

        她瞥了一眼林新利，緩緩開口道。

        這個……

        林新利有點猶豫，嫁妝單子本來就是胡謅的，而且還謅得很離譜，按照那上頭寫的，就是鎮(zhèn)子上的富戶們嫁閨女未必拿得出那么多貴重的彩禮，他的用意本來也不在那彩禮，只想逼著陳家把房契和地契交出來！

        “大哥，我來讀，大字不識一個還敢跑到陳家來當家？膽子真肥！”

        林老三將嫁妝單子拿過去，朗聲讀道：“……一套銀首飾頭面，一套金鑲玉首飾頭面，祖?zhèn)饔耔C兒一對……”

        “��？這……這是大娃娘的嫁妝單子？不對吧？當初大年跟她成親，我也在陳家?guī)兔Γ瑢崒嵉貨]見著有這樣一些東西��？”

        馬上就有人驚訝地小聲議論了。

        “就是，林氏嫁過來時身上連套全新的衣裳都沒有，哪兒來的這些昂貴的首飾頭面？”

        有婦人撇撇嘴附和。

        “這是我們林家跟陳家的家務(wù)事兒，你們嚼什么舌根？小心老子去砸你們家窗子！”

        林老三是個混不吝的，長得倒是一副小白臉的模樣，就是臉上的表情痞里痞氣的，一看就不是個好的。

        有認識他的，偷偷說，這林新勇忒不是東西，在鎮(zhèn)子上跟混混弄在一起，成天招貓逗狗的，據(jù)說還曾經(jīng)因為賭輸了大冬天被剝光了丟在臭水溝里，幸虧有人顧忌他大哥是林村里正，跑去送了個信兒，林新利帶人把他弄家去了，也算是撿回一條命！

        誰都知道，但凡這種人都是不要臉不要皮的，一旦給他黏上，指定是被攪和得家宅不寧！

        所以，一時再沒人敢說什么。

        “林老三，你昨天從我這里拿走一副金鑲玉的墜子，怎么這嫁妝單子上沒寫明？”

        何月娘表情嘲諷，眼神有意無意地看向林老三的娘子齊氏，“林老三，你該不會把墜子給你心愛的女人了吧？”

        齊氏一怔，但很快就回過味兒來，她立刻想起今早上遇到孫寡婦，那騷娘們像是刻意把頭發(fā)盤的干凈利索，好端端地把耳朵露出來，那對金鑲玉的墜子也就在齊氏的跟前晃啊晃的……

        “好啊，林老三，你這個混蛋，你得了好東西家都不回，先去找狐貍精，平日里你給她的小恩小惠還不夠？連金鑲玉的墜子你也舍得給她？老娘給你生孩子，操持家務(wù)，老娘都沒撈著……”

        齊氏果然是個潑辣的，當即就上手擰住林新勇的耳朵，嘴里不停地叫罵著，連著問候了林家的祖宗十八代！

        “哎呦呦，臭婆娘，你別聽她的啊，我昨天壓根就沒來陳家，我去了縣里，你知道的呀！”

        林新勇疼得吱哇亂叫。

        “那金鑲玉的墜兒是從縣上買的？”

        齊氏索性另一只手也不閑著，在林新勇身上摸著哪兒就擰，直疼得林新勇忙不迭地點頭，“娘子，我錯了，我不該把在玉寶齋買的玉墜兒給了旁人，你放心，我去要回來……”

        “混蛋玩意，你當老娘是撿破爛的嗎？那騷娘們用剩下的東西，你敢拿來糊弄老娘？”

        齊氏真是個狠的，眼見著把林新勇的耳朵都快擰下來了。

        “住手……在這里逞威風，成什么樣子？咱們是來做什么的？”

        林老大終于看不下去了，低聲斥責齊氏。

        齊氏再混不講理，也得給這個大伯哥一點面子。

        林新利是里正，她在村里橫著走，仗得就是林新利的勢！

        “哼，回去再跟你算賬！”

        她松開了林新勇。

        “大哥，你可得幫我，你看看她把我擰的！”

        林新勇哭唧唧地跑林新利跟前。

        “閉嘴，回去再收拾你！”

        林新利真是恨極了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老三，若不是他答應(yīng)過老爹，要照拂著他的這個小老生兒子，他真想一拳打死他，省心。

        “何氏，事兒你也挑了，熱鬧你也看了，現(xiàn)在該說說嫁妝的事兒了吧？”

        林新利能當里正，那就證明不是個蠢的。

        他早就看清楚，何月娘就是故意挑唆她三弟兩口子。

        “嗯，還不錯！”

        何月娘的嘴角露出笑來，“我男人死了，家里挺沉悶的，難得他三舅體諒，給我們演了一出好戲，我們看完心情好多了！”

        哼！

        林新利冷哼一聲，旋即沉聲道，“那就把嫁妝抬出來吧？”

        “好啊，他大舅啊，你把嫁妝單子給我，我對照著單子給你找齊全了！”

        說著，她就走過來，在林新利把嫁妝單子往她手里遞的空當兒，她低低地說，“要是岳縣令知道那二十兩銀子是被誰拿走的，他會不會報復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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