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都是客，如果你們不嫌棄，那就留下嘗嘗看這得月樓的菜式怎樣？”

        陸世峻的話傳來，何月娘身形一頓，她一瞬間就瞅見自家幾個娃兒雙眼發亮，得月樓可是這城里最大最高檔的酒樓，給得月樓做菜的大師傅那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有一位老師傅，最擅長做軟糯的點心，據說人家原本是宮里的御廚，只是后來在一次皇太后的壽宴上做了一道讓老太后贊不絕口的美食，老太后一高興就把念他年老，放他出宮回故鄉養老了。

        巧就巧在這老御廚是這里的人，他一回來，得月樓就花高薪聘請了他，不需要他天天在得月樓里做事，只是偶爾來一趟，給最高貴的客人做點軟糯適口的點心即可！

        “今日也是巧了，康老御廚也來了，你們不會不想品嘗一下他老人家的廚藝吧？？

        陸世峻的話一說，本分老實的陳大娃都忍不住看了他家后娘一眼，那眼里的意思分明是，康老御廚啊，那可是御廚……

        幾個小娃兒就更把期待的小眼神看向他們家祖母，一個個眼巴巴的小饞貓附體似的。

        何月娘笑了，笑著轉過身，“陸大爺，你這是吃準了我們會留下嗎？”

        “咳咳，也不是吃準了，就是覺得民以食為天，再怎么也不該辜負了美食，不是？”

        陸世峻的臉上掛著慣常有的淡然大氣的微笑。

        兩桌席面，一桌大的坐的都是陳家的娃兒，陪客的是陸福。

        其實說是陪客的那就是個伺候場子的，陳家幾個大娃兒倒還穩得住，看著流水席似的上來的菜式，沒有忙著去搶著大快朵頤。

        就是大寶大樹他們幾個，上來一個菜，幾個小家伙就嘰嘰喳喳地問陸福，“大長臉爺爺，這是啥啊？”

        大長臉爺爺？

        陸福哭笑不得，他的臉是有點長，可他在陸家那是吃得開的大管家，誰敢如此稱呼他？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我不跟幾個稚兒計較！

        我是陸家大爺的人，要大氣，要淡定！

        好吧，他吸吸鼻子，深呼吸，再次展露招牌笑容，“這啊是松仁玉米，小孩子們最喜歡吃的喲，來吧，你們嘗嘗！”

        然后他頗有紳士風度地起身給幾個小娃兒們分盛了松仁玉米。

        從這一道菜起，他就成了滿場最忙的人了，當然不是忙著吃，而是忙著給幾個小娃兒布菜，小娃兒們倒也有教養，每吃一次他布的菜都會奶聲奶氣地道一句，謝謝大長臉爺爺，大長臉爺爺您不餓嗎？您也吃呀！“

        他們的大長臉爺爺都要哭了。

        我是餓啊，我是想吃啊，可是我得空吃嗎？你們一張張小嘴忙個不停，一會兒吃這個，一會兒吃那個，我光顧著忙活你們了，哪兒有工夫忙乎自己這張嘴啊！

        好吧，好吧，我也沒成親，沒孩子，就當你們是我的一窩娃兒……

        我……樂意奉獻。

        “你的孩子們都挺好的……”

        看著被支使得團團轉的陸福，陸世峻眼底的笑愈來愈濃，簡直都要溢出眼角了。

        “那是自然，我的娃兒們誰都比不過！”

        何月娘也沒客氣，吃菜，喝湯，一陣緊忙乎。

        她想反正菜都上了，銀子也花了，多吃點，那就少浪費，何樂不為呢？

        于是，一頓席面就演變成了，陸世峻看，陸福伺候場子，陳家一家子吃，在外人看來，場面倒也是喜感。

        吃完飯，陸世峻舊話重提，“我今日請陳家大嫂子過來呢，本意就是感謝你救助了玥玥，劉家也是一樣的意思，這個呢，是劉家給你的一點謝禮。”

        他說著，就推過來一張銀票。

        何月娘瞥了一眼數額，是一百兩。

        “還一直跟我叨咕劉家的小姑娘怎樣怎樣好，怎樣怎樣的你們喜歡，卻原來就值一百兩銀子？那也真著實不貴，我們陳家沒你們財大氣粗，但我家的娃兒個個都是千金不換，萬金不賣的，跟你們劉家的娃兒不能比啊！”

        何月娘這一番話說的云淡風輕，神情也淡淡的，動作上還不忘隨手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好像有灰塵似的，其實什么都沒有。

        陸世峻臉色微紅。

        干咳幾聲后，尷尬地開口，“銀子少是少了點，我再補……”

        他欲要去掏袖袋，被何月娘攔住，“不用了，我們陳家小門小戶，銀子沒你們多，但我們錢還夠花，地里種出來的莊稼也夠吃，豐衣足食的，不需要你們的銀子！”

        她說著，站起身來，指著兩桌子好吃的繼續道，“行啦，有這兩桌子的美食我們嘗了，已經抵了昨天的事兒了，其實我說句你們這些有錢人不愛聽的，也就你們這樣的人會把昨天的事兒當成是了不得的恩惠，在我們鄉下小地方，救個孩子，幫個老人，那都是本分，有啥好謝來謝去的？你們吶也都是太過謹慎小心了，生怕我救了你們的娃，你們不趕緊著用錢處理了，以后我會向你們獅子大開口，提出什么你們接受不了的條件！呵呵，你們想多了，我們跟你們本就是兩條道上的人，再怎么都不會走到一塊兒的，你們放心！行啦，娃兒們，咱們也吃飽喝足了，回啦！”

        她一招手，一窩娃兒都齊刷刷地排隊給陸世峻施了一禮，道了聲謝，然后排隊往外走。小的在前，大的在后，倒也是安靜有秩序。

        陸世峻瞠目結舌。

        陸福也是看看陳家人，再看看自己跟主子，敢情他們這主仆二人忙乎一半天，沒得了人家一家子的滿意，反倒是讓人誤會他們是怕人家提啥獅子大開口的條件，這才屈尊去請，又殷勤伺候，最后還腆著臉給銀票……

        這……這怎么解釋？

        好在主子就是主子，陸家大爺應付突發事件的能力比陸福還是強一些的，他第一個反應過來，忙幾步追出去，攔在何月娘跟前，陳家一窩娃兒齊刷刷地站住，用警惕的眼神看著陸世峻。

        陸世峻活了二十幾年也沒遇到這種尷尬，他覺得喉嚨發干，這才想起來，剛才光顧著看何月娘吃東西，他連口水都沒喝，“那個陳家大嫂子，銀票的事兒，是我考慮不周，向你道歉！我沒有你說的那層意思，就是想表達一些謝意，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們陸家跟劉家幫忙的，你盡管開口，不管何事……”

        這個承諾大了點吧？

        “大爺……”

        陸福被主子的話給嚇著了。

        他想到的是，萬一這小寡婦提出要嫁給他們大爺，那大爺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陸世峻瞪了陸福一眼，那陸福的那點小心思給瞪去了爪哇國。

        何氏救的是劉家的小孫女，真的報恩要以身相許的話，那也得是劉家的大爺，輪不上他們陸家大爺！

        如此一想，陸福心安了。

        至于何氏將來跟陸家劉家要錢，要物，那都是小事兒。

        何月娘又不是個瞎子，陸福那點齷蹉的小心思，她一眼就瞅明白了，剛欲要懟回去幾句，但忽然又想到馬老板的話，這好孩子也得好先生教，俗話叫千里馬得有好伯樂，不然就是跑死在鄉野也沒人識得。

        她沉下一口氣，對陸世峻淡淡一笑，說，“多謝陸大爺了！”

        既沒拒絕，也沒接話茬，模棱兩可，算是給以后行事留了半分余地吧！

        看著她被一窩娃兒簇擁著離開得月樓，陸世峻的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悵然，就好像是一大早興沖沖地趕往一處繁花似錦的風景之地，人到了，卻被告知，這風景之地暫時關閉，不給游人觀看，于是，只能回去，這一路上的心境與他此刻大抵是相同的。

        --

        陸世峻的復雜心情，何月娘自是不會去多琢磨的。

        難得一家子人都出來了，大家就在城里逛了一大圈，買的東西也不少，何月娘今天吃了兩杯酒，小臉紅撲撲的，看著自己的娃兒，眼神都格外慈和了很多。

        娃兒們不管大的小的，但凡有喜歡的，想買的東西，她都答應。

        這一路，幾個兒媳的胭脂水粉，衣裳，首飾，走走停停的，買了不少，銀子也花了不少。

        不過李氏她們也都是心里有數的主兒，過分貴的東西不看，更不買，買的也都是些三文五文，貴不過幾十文的東西，衣裳買的粗布的，適合穿著干活的，首飾都是些小玩意，材質別說是金銀了，那就是銅制的都算不上，有布做的絹花，編織的紅頭繩以及一些普通鄉下婦人使用的擦臉油，倒是把何月娘氣著了，掏出一枚十兩的銀子丟給李氏，指著她跟林春華以及秀兒，“你們仨，今天就把這銀子花了，花不完，咱們不回！”

        李氏傻眼，林春華跟秀兒都是機靈的，知道婆婆這是疼她們，當即眼圈泛紅地拉著一頭霧水的李氏進了街口一家看上去中等裝修的首飾鋪子。

        再出來，各人手里就多了幾個小錦盒，這次買的就有銀質的了，銀耳墜，銀鑲玉的小戒指什么的。

        何月娘這才滿意地點頭，帶著大家往下一街口走。

        他們滿載而歸回到家時，天都黑了。

        因為買了不少吃的，所以，晚飯也沒大做，就是熬了點粥，拌了點小菜，又熱了熱在城里買的包子、餡餅啥的，一家子吃了些，中午吃席面吃的太飽，何月娘只是喝了半碗粥就回屋歇了。

        林春華跟秀兒收拾了碗筷，也都各回各屋了。

        躺下的挺早的，但何月娘卻翻來覆去的怎么都睡不著。

        折騰了一個多時辰，身邊睡著的小六朵睜開迷迷糊糊的眼睛，“娘，你……咋啦？”

        原本二寶跟大樹也是跟著何月娘一起睡的，但林春華跟陳二娃成親后，他們就把倆娃兒接回自己屋睡了，這正屋里就只剩下六朵陪著何月娘了。

        “娘……沒事，你睡吧，乖！”

        何月娘有點歉意，她知道是自己來回翻身把孩子弄醒了，忙尋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好好躺著，心里默默地告誡自己，睡覺，再不睡覺你就是個棒槌……

        她緩緩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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