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伺候的婆子娘家姓王，年紀大了一些，聽荷苑里的人都喊她是王婆子。

        這王婆子得了靜姝小姐的信兒，真要見何氏，她忙喜滋滋地跑出來，跟何月娘說，“哎呦呦，我接了你那點銀錢啊，可操碎了心，我們穆府的小姐那可矜貴的很，不是誰想見就能見到的，剛我一提說是有人要見小姐，小姐當即就回絕了，沒法子啊，我老婆子念著你這點銀子的情，就又再三地央求，說是何氏皮貨店那個手藝極好的小陳老板的娘來求見，又說了好多的好話，小姐這才勉強答應見你的，你進去可得懂規(guī)矩，不要惹了小姐不悅，再把我也牽累其中啊！”

        何月娘雖然兩世都沒在深宅大院里過過，但是沒見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就這深宅大院里的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兒，她沒少聽說，就剛才這一會兒工夫，王婆子再在那穆小姐跟前說好話，能說幾句？她這就是承了銀子的好，所以出來說便宜話來了。

        不過，何月娘還是謝過了她，這會兒院子里桃紅出來了，她很好奇地上下打量何月娘，嘴里就不自禁地疑惑道，“呀，你是小陳老板的娘？這……也不像啊，倒像是姐弟！你是不是胡說的呀？我們小姐可最見不得人撒謊，別到時候，惹了小姐不高興，再把你打出去！”

        “我是繼室，四娃是我的繼子，還煩請姑娘帶路，我見你們小姐真有事兒，說起來也是為了我家四娃的事兒，多謝姑娘了！”

        何月娘都被這憨直的小丫鬟給逗樂了。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啊，嚇我一跳！”

        桃紅抿嘴笑著又道，“這位嬸子，你家那小陳老板可真是一根筋，沒少惹得我們小姐生氣呢！”

        “這話怎么說？”

        何月娘一邊隨著她往里走，一邊不解地問，“你家小姐識得我家四娃？”

        “當……”

        桃紅的話沒說完，柳綠就撩開簾子走了出來，截住了她的話茬，“桃紅，小姐請這位夫人趕緊進去呢！”

        “哦，哦，對，快請吧！”

        桃紅被柳綠瞪了一眼，馬上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當下忙往旁邊一閃，給何月娘讓出一條道兒來，尷笑著說，“你快進去吧，別讓我們小姐等。”

        何月娘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沒再說什么，就直接進屋了。

        院子外頭，柳綠戳戳桃紅的額頭，低低地嗔道，“小姐剛才可聽到你跟人家掰扯那些話了，小姐說了，等下就找了繡花針，把你那嘴縫起來，看你再敢不敢什么話都往外嘚啵了！？”

        “啊？不會吧？我……我知道我這嘴又禿嚕了，哎呀，我……我怎么就管不住自己這張破嘴呢！”

        說著，桃紅高高揚起手，卻輕輕放下，在自己嘴角上拍了兩下，“柳綠姐姐，你幫我跟小姐說說好話，就說我知道錯了，我都自己掌嘴了，求她不要縫上我的嘴呀！”

        “我才不管你呢，說了你多少回了，你總是不改！你也就在咱們小姐身邊，小姐知道你不是個壞的，不然換了別的主子，早把你發(fā)賣了！”

        柳綠說完，也不再管她，徑直接了婆子遞過來的茶壺進屋了。

        屋里，何月娘彎腰福了福，算是給穆家這位大小姐施了禮。

        穆靜姝忙讓柳綠給她看座。

        何月娘也沒客套，端端正正在椅子上坐了，就開門見山說起她來的用意，“穆小姐，您的藍狐大衣在何氏皮貨店出了問題，真的是非常抱歉，我來呢，既是道歉，也是感謝，感謝穆家老爺以及穆小姐的寬宏大量，對四娃能網開一面，不至于讓他因為這事兒不能把鋪子開下去！

        作為四娃的娘，我對小姐的人品是非常贊賞的，藍狐大衣的事兒呢，我們會做出賠償，但聽聞小姐的身子骨弱，冬天需要厚實的皮草御寒，所以，我有幸得來這幾件白狐皮子，四娃已經丈量過了，這幾件白狐皮子恰恰能做出一件白狐大衣！

        這白狐皮是上好的，穆老爺跟夫人瞧過也說不錯，所以，我特來請問小姐的意思，用這白狐給您做大衣，您可喜歡？”

        何月娘并沒有說，要用這件白狐大衣來抵了那件損壞的藍狐大衣。

        但有點皮貨常識的人都能瞧出來，這白狐皮子絕對是極品，買都買不到的好東西，那件藍狐大衣雖然也不易得，但比起這白狐來，那還是相形見絀的。

        “不，我不喜歡這白狐！”

        那知道穆靜姝眼底閃過一絲矛盾后，堅決地搖了搖頭，“我不用它做大衣，我……就要我那件藍狐大衣，如果又藍狐皮子，那就做一件，沒有的話，就……就讓他用三年時間來賠償！”

        何月娘也沒想到，這穆小姐會是如此的回答。

        一般的姑娘都會喜歡白色的衣衫的，俗話不都說了，要想俏一身孝！

        “若小姐就是喜歡藍狐的顏色，讓四娃把白狐皮子染色……”

        何月娘試著商議。

        她為打這幾只白狐，可是在山里足足守候了三天三夜，這才得了這難得的白狐皮子。

        為此，她險些從懸崖上頭失足落下去，幸虧她反應快，在落下懸崖的一剎那，抓住了一根探出山崖的松樹枝，跟她一起去的陳大娃從驚惶中回過神來，用繩子把她給拉了上去，她這才保住了一條性命！

        但也因此導致了手骨骨折，本來張老大夫要用布條把她的手臂給吊起來，可是，她怕四娃知道了看見了就猜著她是因為獵白狐才出的事兒，那娃兒是個心思太敏感的，一定又要傷心難過，說些什么不再開鋪子的話，何月娘只讓張老大夫在她的袖子里給骨折的地方上了夾板。

        如此不易得來的白狐皮子，對方竟不喜歡？

        這太讓何月娘意外了。

        她本來就是盤算著用這白狐皮子做成大衣抵了那件藍狐大衣，那樣的話，四娃就不用這三年里日日都在為償還給穆家的賠償而辛苦了！

        可是……這小姐腦子是不是有問題啊？

        “不要！我就要純真的藍狐大衣！”

        穆靜姝這會兒神情已經恢復了正常，臉上帶著大家閨秀的微笑，語氣卻不容置疑的。

        “那……小姐您再考慮考慮，若是有什么變化，煩請派人去跟我家四娃說一聲！我家四娃是個實心眼的，心里記掛著欠你們家的賠償，日日忙得不分晨昏，我這個當娘的幫不上忙，看著很是心疼！還請小姐能體諒我一個當娘的心，在這里，我先謝謝小姐了！”

        說完，何月娘很鄭重地給穆靜姝施禮。

        穆靜姝給了柳綠一個眼神，柳綠意會，疾步過去，扶住了要施重禮的何月娘，“嬸子，不是我們家小姐不體諒您的心情，實在是小姐是個念舊的人，那件藍狐大衣又是我們家老爺特意跑了一趟外域才給小姐置辦來的，小姐還都沒喜歡夠呢！也請您多多諒解諒解我們小姐！”

        這番話，說的何月娘啞口無言。

        只能是悻悻地從聽荷苑退了出去。

        “小姐，奴婢瞧著那白狐皮子比藍狐的好啊，看那毛發(fā)根根發(fā)亮，銀光閃閃的，這若是做成了衣裳，穿在身上，定然是光彩照人的，您干嗎不要啊？”

        桃紅不知道什么時候又不知死活地進來了。

        “柳綠不是讓你找跟繡花針把她的嘴縫上嗎？”

        穆靜姝佯怒。

        “小姐，奴婢知道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您別縫奴婢的嘴了，奴婢……奴婢的嘴縫上了還怎么吃飯啊？不能吃飯就餓死了，奴婢死了不要緊，那再誰在小姐跟前吱吱喳喳地逗小姐開心啊！”

        桃紅撲通跪下，哀哀怨怨地央求。

        “哼，我都要被你氣死了，你那嘴上能不能有個把門的？”

        穆靜姝氣得拍桌子。

        桃紅從地上竄起來，沖到小桌跟前，把自己的手掌墊在底下，“小姐，您拍，使勁拍奴婢的手，桌子太硬，別擱疼了小姐的手！嘿嘿！”

        “你……滾外頭反思去！“

        穆靜姝給她氣樂了。

        “小姐，您是對那位小陳老板……”

        柳綠給穆靜姝倒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問道。

        “哼，才不是，我才不會瞧上他呢，我就是……就是生氣他把我的藍狐大衣弄壞了，我……我就不想讓他一下子把問題解決了，我就要這樣日日折騰他，看他下回還敢不敢把我的東西都給弄壞了！我……”

        越說穆靜姝越覺得有些尷尬，這在旁人聽來是不是有點越描越黑的意思啊？

        她扭頭看柳綠，“柳綠，你懂了我的意思了吧？”

        “嗯，小姐，奴婢懂了，您這是想讓陳老板長記性呢，以后別再犯這樣大的錯誤！”

        柳綠使勁點頭。

        “我……”

        我就是想讓他記住，以后見著我，見著我的東西，都要好生珍惜……

        哎呀，這想哪兒去了啊？穆靜姝，你知不知羞啊？

        盡管是未出口的心里話，但穆靜姝還是被自己這點小心思給弄得面紅耳赤。

        “小姐，您怎么臉這樣紅，是不是又受寒了啊？”

        柳綠嚇了一跳，忙伸手去抹穆靜姝的頭，穆靜姝別過頭去，佯作不耐煩地道，“我……我這是給那個姓陳的氣得，受什么寒啊？我都被我爹關在聽荷苑里好幾天了！”

        -

        穆家前廳，穆老爺跟穆夫人都在。

        聽聞管家回來稟報，小姐沒有接受那件白狐大衣，反倒是說，要陳老板三年時間賠償。

        穆夫人看看穆老爺，穆老爺看看她，兩口子都不由自主地輕嘆一聲，唉，女大不中留啊，留來留去留冤仇！

        “管家，你跑一趟何氏皮貨店，跟陳老板時候，那白狐皮子我買了，要他按照小姐的尺寸做成大衣，做好之后直接送到夫人那里……”

        穆云開吩咐道。

        “是，小的這就去辦！”

        管家領命而去。

        “老爺，這個小陳老板真的那么好？”

        不好，他們家閨女怎么就跟得了相思病似的，不讓她出去，她連飯都不肯吃了。

        “人模樣是不錯的，人品？也算是個敢作敢當的，不過，想做我穆家的女婿，他還得再多磨礪磨礪，夫人就不用操心了，這事兒我會親自為女兒把關的，如果他是個人品，心腸都好的，咱們就考慮考慮，如果有一點點配不上咱們靜姝，那他就不能再跟靜姝見面。

        “可就怕靜姝不依啊？她都讓你慣壞了！”

        穆夫人嗔瞪了穆老爺一眼，穆老爺反倒看向她，“夫人難道就不縱著她？”

        “我……我沒你慣得厲害！”

        穆夫人有點心虛地辯駁。

        “哈哈，夫人臉都紅了！”

        穆老爺笑起來，而后滿臉父愛地道，“靜姝已經及笄了，頂多再有一兩年她就要離開我們嫁人了，我們疼她也不過這十幾年，我倒是盼著她能在家里多留幾年，我也多嬌慣她幾年，不然她真嫁了人，到了婆婆家，上有婆婆，下有夫君攤上個好男人寵著她還好，若是那男人不好呢！不，我絕不會讓不好的男人娶了靜姝，哪怕我養(yǎng)她一輩子，也絕不會讓她掉入狼窩中！”

        穆夫人眼角微紅，“靜姝，是我的心頭肉，我也不舍得啊……老爺，靜姝非得嫁人嗎？”

        --

        何月娘心情不快地回到何氏皮貨店，剛坐下喝了口茶，穆家的管家就到了。

        管家跟何月娘說了穆老爺的意思后，何月娘反倒不樂意了，她說，“不瞞管家您說，我本來打算拿白狐大衣抵了那件藍狐大衣，把我娃兒從欠債的深淵里解救出來，這孩子是個實心眼的，身上背著債務，成天都跟拼命似的干活，我這個當娘的瞧著心里不好受啊！

        可沒想到，你家小姐竟不喜歡白狐，執(zhí)意要賠賬！那這樣吧，麻煩管家回去跟穆老爺說一聲，如果他要買這件白狐大衣，那就出了那件藍狐大衣的賠償價格吧，白狐比藍狐要好，這你家老爺想必也知道，我呢，本來就不想用白狐大衣賺錢。

        所以，兩兩相抵，我家四娃就不再欠你們穆家的，如果穆老爺同意，我就讓四娃把白狐大衣按照穆小姐的尺寸縫制好了，送過去，如果穆老爺不同意，那我就想法子把白狐大衣賣了，賣出的銀子還給穆家，清了我們家四娃的債務！”

        這個……

        管家猶豫了。

        能在大戶人家當管家的，必然在察言觀色上是高人一等的，這個管家打小看著穆靜姝長大的，對于穆靜姝的性子他是很了解的，他們家穆小姐還從來沒有這樣關注過一個外男，何況穆小姐現在的年紀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瞧上一個陳四娃也不是不可能！

        不然，小姐為啥數次來往何氏皮貨店照顧陳四娃的生意？

        更離譜的竟不想讓何氏白狐換藍狐，了解這段公案，反倒是一定要陳四娃用三年時間來做出賠償，這打的什么主意？難道小姐這是想跟陳四娃日久生情？

        管家回去跟穆云開把何月娘的話轉述了。

        穆云開想了想，答應了。

        不過，他囑咐管家，這事兒先不要跟小姐說，也要繼續(xù)攔著小姐，這五六日不讓她出門去！

        很快，何月娘就得了信兒了，說穆老爺答應用白狐大衣抵換藍狐大衣，但穆老爺還有一個要求，那就是白狐大衣必須得在這個月底做成，送到穆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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