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梁居安站在樓梯口,不知所措地被突然冒出來的虞微抱著。
頭頂上的燈泡差不多要壞了,茍延殘喘地在那兒閃。
梁居安本人是一個巨大的問號。
啊不是,他想,這種時候應該怎么反應來著。
梁居安想,按照常理,現在難過需要安慰的好像是自己,但他覺得自己并不需要安慰。
他害怕的點也在這里,他不想讓虞微和老三乃至后排的一群朋友安慰他,他不想成為被染上悲劇色彩且別人都對他小心翼翼的人,這一點他很早之前就決定過了。
以至于現在的場景甚至有點像虞微需要他的安慰。
梁居安想了想,抬起那只沒拿著紙空著的手,很輕地拍了拍虞微的腦袋。
他看到這人沒扎頭發,甚至有點輕微炸毛,跟平時不太一樣,梁居安順手就幫她理了理——“你是剛醒嗎?”梁居安問。
過了會兒,虞微松開手,看著他說:“對。”
聲音很小。
梁居安:“這樣啊。”
沉默。
梁居安又問:“感冒好點了”
虞微:“嗯。”
梁居安點點頭:“行。”
頓了頓,他又說,“別害怕。”
虞微松開他:“我不害怕。”
梁居安盯著虞微看了一會兒,想,她是擔心我害怕嗎?
我當然不害怕。
梁居安干脆實話實說:“你們不用擔心我,我媽這也不是突然就走,她生病這幾年我腦子里一直都有個數。或者這么說吧,”他騰出一只手來捋捋虞微又翹起來的頭發,“她生病的第一天我就想好了,總歸會有這么一天,只是早晚時間上的區別而已……我說得明白嗎?”
虞微聲音悶悶的:“嗯。”
梁居安:“所以我一直都想過,我媽有一天走了怎么樣。這一天總歸會來的,只不過是今天而已。我就是……很難說能有多難過,你知道嗎?她一直跟我很正面地講這些東西,死亡也就是人變成了……別的一些無機物。我真的沒什么難過。我現在如果要安慰我舅舅給他講個笑話也不是不行,反正我媽不會喜歡全家人拉著個臉看她的照片。”
虞微抬頭看他:“嗯。”
梁居安:“所以你放心。”
虞微:“我其實也沒……”沒想那么多,想來就來了,“沒那么擔心,你知道吧,我只是……誒,算了。你就當我是路過。”
梁居安:“行。”
虞微覺得自己好像被看扁了。
梁居安重復一遍表示強調:“你就是路過。”
虞微:“嗯。”
梁居安:“其實你不是路過也沒關系。”
虞微:“沒關系?”
梁居安:“我也沒那么介意,你想來就來,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沒關系的。”
反正我介意的也不是這個。
虞微:“哦。那,”她想了想,“我可能就是想來。”
梁居安愣了一下。
虞微頓了頓:“……來謝謝你的禮物。”
梁居安想,這兩句話應該連在一起嗎?
梁居安笑了笑:“不客氣。就是很小的東西嘛。”
虞微笑了笑:“好。”
沉默。
過了會兒,虞微嘆了口氣:“我差不多走了。”
梁居安:“是有點晚。”
虞微:“你今晚上都待在這里吧。”
梁居安:“嗯,很多事要處理。反正我也不太想睡。”
虞微抬頭看他的臉色。
虞微:“你要是……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說。”
梁居安:“好。”
虞微:“我估計也睡不太著。反正你想說什么就聯系我。”
梁居安點點頭,像做什么保證似地:“好。”
虞微:“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梁居安:“好,我都告訴你。”
虞微:“我相信你不會難過,你都能處理好,就,如果你真的某些時候想說什么你就告訴我,不要……不要憋著。行嗎。”
梁居安:“好。”
虞微:“你就當,是我想聽好了。”
梁居安愣了一下,不知道要說什么。
他卡了半天,擠出一個:“嗯。”
虞微點點頭。
走廊里的燈一閃一閃的,梁居安看不清她的表情。
虞微:“我回家了。”
梁居安點點頭。
虞微:“拜拜。”
梁居安點點頭。
虞微轉身準備走了,結果沒走成,梁居安拽了一下她的袖子。
虞微回頭,看著他。
梁居安愣了幾秒,恍然大悟似地松手:“不好意思。”
虞微也沒說什么,擺擺手:“我走了。”
梁居安朝她擺擺手:“嗯。”
虞微轉過身,噔噔噔地踩著樓梯走了,像急著要去什么地方,像是要逃跑。
——
虞微確實是以逃跑的姿態和心態離開那個樓梯口的。
她以同樣的狀態找到了吃完飯正在玩手機的邱雨欣,后者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她瘋狂擺手表示趕緊回家。
虞微其實不是很困,但她回家直直鉆回房間,沖到床上,一頭埋進被子里。
末了,她想起自己不困。
你之前在想什么?虞微懷疑自己的腦子可能被門夾過了。
可能是發過燒又剛睡醒的迷迷糊糊給了她一些勇氣。
你說這些是干什么?
虞微很后悔,覺得全怪自己腦子有病。
啊。
想睡覺。
睡覺吧!
虞微達到了來看一眼這個人的目的,結果搞出了別的事,現在覺得自己是個不合時宜的蠢貨。
虞微想只有睡覺才能讓自己不去細想。她把手機的消息鈴聲打開到最大,放在枕頭旁邊,以免梁居安真的和她說什么。
然后她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睡覺。
什么也不想……
睡吧……
她就真的睡著了。
——
梁居安之前簽完了一堆字,醫院那邊現在沒有他什么事情。今天晚上來的是一些近親和住在附近的老媽的熟人,還有老媽的學生。一些是非常熟悉的面孔,剩下的在爸爸去世的時候也見過,沒什么第一次見的人。
老媽的社交圈不太復雜。
梁居安出去了三分鐘,等他推開安全通道的門,倒也沒有誰特別注意他的離開。之前爸爸過世的時候也是類似的場景,來一波又一波的人,只不過當時主要張羅的還是老媽。
梁居安像個陀螺一樣轉來轉去,他沒跟虞微說實話,說這么多話是累的。
老三和齊國富過了會兒也到了。齊國富讓梁居安去睡會兒,但梁居安不困。梁居安越熬越清醒,再者來人其實齊國富也并不認識,他是爸爸的高中同學,本來和老媽都不太熟。
爸爸去世的時候梁居安還可以不說話,在迷茫中接受或者拒絕一輪一輪的擁抱,現在他必須得說話了,他成了這個家僅有的人。
梁居安送走了一撥人之后突然想到,我以后算什么呢?
一個人還能算是一個家嗎?
齊國富和老三幫著送走了這一撥人,齊國富撐不住要去睡會兒,喊老三陪著梁居安。齊國富一躺下,梁居安看到老三在打哈欠,叫他也睡會兒。
老三說他清醒得很。
梁居安拍拍他的肩膀,說自己出去買點早飯。
等梁居安走到走廊盡頭,回頭看到老三在打哈欠。他有點心疼老三,又折回去勸他睡一會兒,回來就叫他。
梁居安一個人下樓,視線所及之內似乎只有自己一個人醒著,又好像這個世界上醒著的人只剩他一個了。
梁居安看了看外面,天映出來一點將亮時的藍色,除了他這唯一一個醒著的人,還能聽見一點早晨的鳥叫聲。
咔擦。
他突然想到了一種感覺。
風箏。
他變成了一只風箏。
地上本來有人拉著他飛,然后咔擦,繩子被剪斷了。
他現在是一只風箏在天上亂竄,沒人管他竄到哪里。
說不定我馬上就在哪個河溝里躺著了,梁居安想,這對一只風箏來說好像很正常。
他這樣想著,抬腳準備踩下面一級樓梯,踩空了一下,然后他就一骨碌溜了下去。
真是心想事成。
剩下的臺階有七八級,梁居安估摸著自己可能會更加心想事成地癱在醫院地板上。滾到倒數第二級的時候梁居安想,我不會就這么交代在醫院樓梯上了吧。
我要真交代在這里的話最先看到我的人會是誰呢?清潔工阿姨?清潔工阿姨幾點上班啊,估計要一個小時以后吧?
落地之后,梁居安試著撐了撐自己,發現能起來,但是有點疼。
他就坐回去了。
真有點疼。
于是梁居安決定在地上坐會兒。
但這一摔把他摔清醒了。他意識到自己還不能算風箏,他還會感覺到疼,他以為自己有多超脫呢?他還在地上呢,他還是一個重達一百斤以上的活人,地心引力把他從只有兩米高的樓梯上拉下來,提醒他別想那些有的沒的。疼。別搞浪漫主義。
想想,梁居安扶著腦袋,想想。別什么都忘了,老媽跟我說什么,去跑跑步,去感受一下,虞微跟我說什么來著,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好,我現在想說什么?梁居安從包里翻出一張餐巾紙來,結果他沒帶筆,于是他去護士站撈了一根筆。
寫寫,你想說什么?梁居安咬了咬自己的手指,輕微的疼痛讓他清醒了一點。想說什么來著?去跑跑步。好。記住了。去……去京城。要是不想接下來都背著無數的人情就要去a大物理系,那你就去學習吧,什么也不要怕。還有什么?你要做個清醒的人,梁居安想,準時醒來,準時睡著,看點白天的天色,別把醒著的時間花在和天花板對視上。好。都記住了。
梁居安想,趁現在還清醒,還記不記得什么?還有什么?他的筆尖遲疑了一下。今天,或者應該說幾個小時前的昨天晚上,還有一個人說她想聽我說話。怎么會這樣。
咔擦。
梁居安好像聽到了咔擦又一聲,估計是他的幻覺。他好像明白了那個人是什么意思。
梁居安看著手里的紙,停下的水筆在紙上點出了一團墨。在經歷了這些之后,他覺得自己實在是比一般人不幸,又比一般人運氣好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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