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訪殘碑淺紅與橘綠
多數古代女人的世界, 要么是院里的四方空,要么是田里做不完的活計。即便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女,也僅有寥寥數人能有幸出遠門, 更不必說尋訪野外殘碑。
程丹若不知道己的命運流向何方, 卻知道,或許錯過這次, 她這輩子也不會有機會參與。
所, 謝玄英阻攔,她卻不,佯裝無奈:“父若非要去,須答應幾條件。”
晏鴻之擺手:“絕不飲酒。”
“不夠。”她正『色』道, “不能吹太久的風,不能吃冷食,不能晚睡。”
在精神追求面, 其他都是次要的, 晏鴻之一口答應。
謝玄英再想拒絕也不能,只好著人安排。
這又犯了難。
野外尋碑并不輕松,若是尋常情況,必是不會帶女眷, 安頓在濟寧城就是。但謝玄英很清楚晏鴻之的『性』子,興頭上來顧不得身體,不帶程丹若, 他放不心。
問了晏鴻之,晏鴻之道看程丹若的意思。
程丹若當一口答應。
謝玄英卻又存顧忌,猶豫道:“山間趕路辛苦,餐風『露』宿,怕是不易。”
“這倒是沒什么。”程丹若才不管他樂不樂意, 口氣堅決,還道,“不過出門在外,總是沒法太講究,父說,我扮作男子好不好,省得惹人非議。”
晏鴻之瞄了眼謝玄英,暗暗琢磨片刻,拈須一笑:“也好。”
程丹若便問:“謝公子,你有無新衣能借我?”
有是有,但這也……正經的念頭還在心頭盤桓,另一股思緒已如龍卷風來襲,牢牢占據了腦海。
“。”他說,“有一件直身。”
于是,當夜里,程丹若拿到了一件堪稱藝術品的粉紅直身。
乍看起來,與上巳節所見的極像,但卻是金陵特產的云錦,上好的綾羅觸像流水,陽光照耀,暗八仙紋光暈流轉,底『色』均勻又鮮亮,好若春桃林云蒸霞蔚的煙氣,精美絕倫。
紫蘇不敢手,怕做壞了。
連程丹若也覺得,穿這衣裳到野外去,就是暴殄物。
謝玄英就送來這一件,不穿這,新裁也來不及,只好挑燈夜戰,抓緊時間改尺寸。
翌日,柏木又送來新的方巾,紫蘇給她梳了男子的發髻,再戴上方巾,渾就是富家公子的模樣。
晏鴻之船見著,夸贊道:“丹娘穿這身倒是精神。”
“羅衣襯人。”程丹若小心整理袖子,玩笑道,“就是叫我束手束腳的,怕弄壞了,那多惜。”
晏鴻之不贊同:“不過是件衣裳,有什么惜不惜的,壞就壞了,衣服就是用來穿的。莫小家子氣。”
“話雖如此,到底是養蠶人辛辛苦苦抽絲,織娘千辛萬苦做出來的。”程丹若提著裙擺,笑道,“貧女年年壓金線,總得惜她辛勞。”
這身暗花綾羅,少說也要半年的功夫,而織就羅衣的人,今年冬也未必有件棉衣穿。古代生產力低,好東西的背后不知多少血淚,要愛惜才好。
晏鴻之道:“你這么想,倒是難得了。”
驟見著好東西,眼皮子淺的恨不得藏床底,一輩子舍不得用,貪心的猶嫌不足,想方設法要多扒拉一點,氣量狹窄的更了不得,嫉妒人有我無,恨不得別人掉泥地里,比己更慘。
念物力維艱,懂得惜福,是叫人喜愛的品『性』。
說話間,謝玄英也到了。他先和晏鴻之問好,又和程丹若日常見禮,這才隱蔽地打量她一眼。
心里驟舒坦。
果是艷『色』的衣裳更襯她,淺紅映著臉頰,氣『色』都好上不少。惜在金陵置辦的新衣不多,若是在京城就好了。
他莫名其妙遺憾著,沒注意到程丹若的表情。
她今又嚇一跳。
謝玄英穿了身橘綠『色』的貼里。
須知道,橘綠『色』是十分刁鉆的顏『色』,暗沉就顯得老土,嬌艷則過于輕佻,一定要綠得恰到好處,既如翠濤碧波,生機勃勃,又要如枝頭青柑,鮮亮光彩,如此才沉穩清雅,奪人眼球。
他身上的這件,便綠得恰到好處,仿佛春風一夜而來,吹綠了江南楊柳。
貼里又是極其考驗的款式,與諸多寬大的男裝不同,貼里有褶子,許多飛魚服就做成貼里的款式,褶子一道道打出來,撐不起來的人會很災難。
但穿在謝玄英身上,無疑恰到好處。
少年青蔥挺拔,貼里的裁剪掐出腰線,顯得……腰特別細。
程丹若解剖的眼力押注,賭他頗有“內涵”。
唉,從穿越到古代,很久沒有過眼福了。
她思及大學多姿多彩的“閱歷”,難免神傷。
“咳。”晏鴻之清清嗓子,“出發吧。”
一日的功夫,手人已經準備好兩輛馬車,裝載好行李,由護衛開道護送,往嘉祥紫云山駛去。
原來,些日子去濟寧城中搜集碑帖時,晏鴻之偶聽人說起,道是嘉祥縣有一座漢墓,石壁有刻,多半是古物。
晏鴻之大興趣,問明原委。那人是嘉祥縣的一名刀筆吏,過去曾隨通判四處巡查河防,偶看過一眼,今日同人吹牛說碑,才又想起這事。
這說得有鼻子有眼,信度極高,晏鴻之便決意去嘉祥縣瞧瞧。
離開濟寧城,道路頓時冷清,際盡頭隱約能看見山的輪廓,好在官道平坦,馬車走起來不算吃力。
不過,沒有減震系統,馬車注定要比船顛簸很多。
程丹若單獨坐在小一點的車上,靠著『藥』箱,意識沉入。
腦海被一片柔光籠罩,她看到己的手,好像是在vr游戲的視野,能夠觸碰玉石里的東西。
她選擇平板,點開網課,慢慢看起來。
人真賤啊,在家里,空調吹著,人體工學椅坐著,『奶』茶喝著,看點什么都不知道。現在在土路上顛沛,居能集中精神聽完整節課,完全不走神。
一晃眼,就到晌午了。
好在嘉祥縣城已在眼,在城中的酒樓吃了飯。
山東菜的口味與江南有所不同,謝玄英點菜專門問了程丹若有無忌口。
她說:“不吃昆蟲,其余還好。”但強調,“父不得吃海鮮。”
謝玄英應,點了糖醋鯉魚、八寶鴨子、魯驢肉、『奶』湯蒲菜、清蒸燕菜、拔絲山『藥』。
晏鴻之舟車勞頓,胃口不佳,只吃幾筷便放了。
程丹若倒是不顧忌什么,肉類、蛋白質和蔬菜有序攝入。
吃完,他們喝茶消食,叫方才布菜的紫蘇和柏木去吃飯,換墨點伺候。
歇過小半時辰,啟程趕往紫云山。
路程很長,黑了也只走一半,只能借宿村莊。
條件想而知。
雖是村子里最有錢的里長家,有瓦片屋頂,木頭橫梁,墻壁卻是泥糊的,夾雜著稻草,好在這戶人家講究,盤了炕,廚房柴火一燒,屋里暖和不少。
只是炕上臟得很,清理半還是有股怪味,只好點了艾草熏過,這才勉強能躺休息。
程丹若總擔心有虱子,一晚上提心吊膽,朦朧半才睡著。
次日一早,吃過清粥饅頭,就著縣城采買的驢肉咸菜,眾人再度出發。
紫云山終于到了。
請來的向導四方打聽,很快領他們到了所謂的漢太子墓,果有一方古碑埋于山腳,隱約有些篆刻的壁畫。
晏鴻之大喜,如獲至寶,立即叫人去尋村,將這塊石碑清理出來。
秋日雖是農忙季節,有外快不掙是傻子,三四村很快扛著鋤頭過來,聽護衛指揮,將穿孔的石碑拉出地。
紫蘇和管家一道討了水來,洗杯子煮茶。
晏鴻之繞著石碑轉圈,拖出大半,更是急不耐,直接上手抹去浮土,辨認上面的字跡——“敦煌長史武君之碑”,是隸書。
“武君……”他念叨著,“三郎,《金石錄》是否記載有‘武氏有數墓,皆在今濟州任城縣’之句?”
謝玄英記『性』過人,立即道:“是。此地古任城。”
“果!”晏鴻之知曉碑的來歷,愈發來勁,“或武梁祠?!”
日頭過了頭頂,村與護衛才將石碑弄出來。
墨點將石碑清理干凈,晏鴻之再親上手,用白芨水涂抹石碑,隨后鋪紙。
這直接關系到后面拓印的好壞,他輕輕拈著宣紙,小心翼翼地鋪貼,都不肯讓謝玄英代勞。粗鋪完一層,還要再來一層,一點都馬虎不得,若是弄壞了,功盡棄。
晏鴻之做得仔細,半才鋪成。
之后,待紙張略微干透,再用墨汁拓印。
這是力氣活兒,他在做不,由謝玄英幫忙,一遍淡墨,一遍濃墨,最后再補一遍墨。
收工已是夕陽滿。
眾人又回到昨夜的村子,晏鴻之叫管家去尋人,打聽石碑的來歷。有老說,那邊的山名“武宅”,又曰“武翟”,一步證武梁祠的能『性』。
里長的老妻與女兒送上飯食,不過一二蔬菜,一只燉雞,還有幾雞蛋。
晏鴻之心掛石碑,午又喝茶吃點心,倒不是太餓,喝碗雞湯,略用些蔬菜,便點上蠟燭,欣賞新拓的碑。
“果真是漢魏隸書。”他欣賞許久,心奪神搖,“去歲有人送我一張《曹全碑》的拓印,原想今年去趟合陽,不想此地竟有如此遺珠。”
謝玄英稱是。
晏鴻之又道:“明日開始,再叫人四看看,有殘碑遺漏。”
他應,又勸:“老師今日吹了一的風,早些休息才是。”
秋風蕭瑟,在風里忙活一午,確吃不消。晏鴻之也不是不愛惜身體,笑著應,喚墨點來替他洗腳。
泡過腳,人也倦了,到底上了年紀,沒有年輕時的精力,才沾枕便沉沉睡去。
另一邊,程丹若略微洗漱,也早早歇。但今日她沒什么事,不過圍觀晏鴻之拓碑,是不累,準備再看一集網課。
夜『色』漸深,不知何時,外頭起星星點點的秋雨,“滴滴答答”打在瓦片上,平添幾分涼意。
山林里響起此起彼伏的怪聲,不知道是什么物在嚎叫,瘆得慌。
她看完一節課,正想休息,忽而聽見外頭傳來輕輕的響,好像有人在嘔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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