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收行囊遠行前的瑣事
正式的公文任命有點慢, 但消息靈通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當然,不包括陳家。
程丹若給陳婉娘添妝的時候, 主動提起了這事。
黃夫人和陳老太太都很高興, 覺得雙的系有所緩和,囑咐了不外放所需要注意的事項。
程丹若逐一應了。
這回, 也見到了久違的陳柔娘。她瘦了很多, 女兒還在襁褓,聽說體弱,臨行前被陸母留在了家。
程丹若覺得她第一次育有早了,可想想, 陸介是寡母獨,遲遲不孕,恐怕壓力遠比現在大, 故而也不好多說什么, 給了她一盒參片。
“多謝表姐。”陳柔娘淺淺笑著,看起來倒并不消沉。
程丹若問:“你得好嗎?”
陳柔娘點點頭,說:“相公待我很好。”
“那就好。”程丹若由衷為她高興。
申時左右,謝玄英下值, 專程來接她。
順勢見了陸介一面。
陸介初次見他,不出意外,大為傾倒, 敬慕地看了許久,完全沒有留意到程丹若走,自然也未曾記起,雙曾有一面之緣。
等兩人上了馬車,倒是勉強回神, 遵照禮節揖禮:“表姐慢走。”
神『色』之恭敬,甚至都不能說是親表姐,是姑『奶』『奶』才。
“介和表兄也請回吧。”程丹若客氣地點點頭,放下了車簾。
然后,沒忍住,彎彎唇角。
謝玄英:“丹娘。”
程丹若努力收斂表:“我沒笑。”
他翻了一個白。
走完陳家,又接到了段家的帖。
段太太遣人來問,幾天要不要一道去蟠桃宮。
這是一座道觀,面供奉的是西王母,月是最熱鬧的時候。
程丹若不敢擅專,問柳氏,是否要去赴約。
柳氏說:“咱們段家不必走太近,也不能得罪,既然邀了你,去也無妨。”
程丹若這才赴約。
一路皆是游人,堤上騎馬,柳『射』箭,仕女采花,爭相撲蝶。
春日之景,美不勝收。
到了蟠桃宮,先拜西王母,才段太太會合。兩人走在道觀后的長堤上,看紙鳶飛天際,孩童戲木馬。
“上巳春游,怎么不見你?”段太太閑話家常,“大好的天氣,正該出來走走。”
程丹若不動聲『色』:“前兩日有咳嗽,養了幾日才好。”
段太太問:“噢?著涼了?”
“京城較江南干燥,今又是風沙,又是柳絮的,喉肺易不適。”她說,“我怕難受,躲了兩日。”
段太太順著往下接:“這倒是,二月我出了趟門,回來咳嗽了好幾日。”
程丹若切道:“可要緊?”
“無礙,多虧你做的面罩。”段太太笑道,“我家老爺說比面紗好使,捂得牢還便利,不怕沙鉆進來。”
她道:“獎了,不略盡綿薄之力。”
段太太笑道:“你可別妄自菲薄,我可是聽說了,去才你提新『藥』,今都傳開了。”
“不敢當,只是春日病氣易感,我自留著也無大用,便賣了。”程丹若眺望著遠處紙鳶的百姓,笑道,“大家用著上就好。”
段太太訝然道:“這么好的『藥』,就這么賣了?”
程丹若瞧她,知道她的意思。
安民堂就有膠丸賣,段太太專門找她,無非是覺得她留了一手,不信外頭的,認為她自留的更好。
“這『藥』做來簡單,無非是搗碎了蒸取,同花『露』是一樣的。”程丹若解釋,“我留著自用,能治幾人,傳開來才好。”
又道,“我托郎把遞到太醫院去了,他們若能改良,造福百姓,將來也能惠及自家人,不是更好?”
段太太頓了頓,口吻多了許真意:“你心地純善,怨不得宮都夸你好,千百計托人向你討『藥』呢。”
消息真靈通,不愧是錦衣衛。
程丹若腹誹著,卻一臉謙遜:“不敢當,做大夫的,總是想著懸壺濟世,您別笑話我就好。”
說著,接瑪瑙捧著的木匣,“去賀冬,多虧您替我說話,我沒什么好感謝您的,這是我自己做的『藥』,雖外頭是一樣的,卻是我的一番心意。”
段太太道:“你也太客氣了。”
“您別嫌棄。”程丹若誠懇道,“不值幾個錢。”
段太太這才接,又親切地握著她的手:“難為你有心,此番算是承你的了。”
程丹若說:“您要這么說,我可就難為了。段都督時常照拂郎,這又不是專程做的,不是我人笨嘴拙,做不來『插』花香丸,只好弄『藥』罷了。”
“尋常走動,何必談人呢?”
段太太仔細打量程丹若的面『色』,見她神真摯,不似作假,才道:“你若說自己是笨,可就沒有巧的了。”
心底再斟酌一番,覺得謝玄英暫時不需要自家人,且病沒有治好,亦算不得什么恩,笑意更真切慈和。
“好好,那我就收下了。”
程丹若微微一笑,沒忘記醫囑:“這『藥』不易保存,須及時服用,且只能殺肺蟲,不能調理,最好請大夫看,斟酌用法。”
段太太記下,又同她說了蟠桃宮的趣事,介紹她求了符,這才作別分開。
碧空云淡,柳條萬支。
蜻蜓的紙鳶飛上了藍天。
“去安民堂。”她說。
人丹的,也可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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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命下來了。
謝玄英先進宮謝恩,被皇帝勉勵了兩句,又去座師府上。當時錄取他的主考官是禮部右侍郎,同考官則是翰林院侍讀。
他不像同僚,需要倚仗座師,但逢節,禮數一向周到。
此次外放,當然要去他們府上坐坐,聆聽教誨,順便請座師留神,假如有合適的人選,隨時可推薦給他,他很缺幕僚。
座師含笑應了。
什么叫人脈,這就是人脈,同期互相攜帶,互通有無,大家才能越越好。
拜完座師,當然要去燕胡同,和晏鴻之說一聲。
晏鴻之早知他的打算,倒也沒說什么,只囑咐多帶人。
“文武有別,初來乍到不要逞能,有難處就寫信回來和我們說。”他道,“凡事多和丹娘商量,夫妻一體,不丟人。”
謝玄英怔了怔,默默點頭。
晏鴻之又加重語氣,道:“你要記住,讀這么多書,不是為了出人頭地,光宗耀祖,是要為民請命,為百姓謀福祉的。”
謝玄英正『色』道:“是,我都記住了。”
他很肯定地回視自己的恩師:“我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晏鴻之底『露』出欣慰,欣慰之余,還有許復雜:“郎,從祀一事,這次也許又要不了了之,可心學人多勢眾,早晚會再有人提,但……”
他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謝玄英也沉默了。
他知道晏鴻之的憤恨無力,陽明先從祀,這次不成,下次一定還有人提。
然而,李悟的名譽,或許這輩都無法清洗了。
離經叛道的純真學派,不知道何時就會式微。
穿衣吃飯,即是人倫天理。
男女平等,婚姻當為系。
侯王庶人同等。
……
這思想,真的能傳下去嗎?
靜室中,師二人都沒有說話。
古代遠行是件麻煩事。
程丹若沒經驗,也無意自己獨自抗下,爽快求助柳氏。
柳氏心愈發滿意,馬上派來了心腹媽媽,幫她整理行李:和現代一樣,衣服和日常用品肯定排第一位,和現代不一樣的是,被褥、馬桶、炊具也要帶上。
她總結:準備一輛房車需要用到的東西。
這就很好理解了。
謝玄英的個人物品,她交給梅韻收拾,自己的物品,和喜鵲一起收拾。
梳、牙刷、水壺、碗碟、口脂、香料、書籍、文房寶……清單上的東西一樣樣被勾去,箱籠一抬抬合攏,日一天天『逼』近。
程丹若決定和梅韻談談。
這日下午,東西都收拾得七七八八,她坐在東次喝水果茶。
梅韻穿著紅『色』比甲,輕輕走進來:“『奶』『奶』什么吩咐?”
“坐。”
她斜斜在腳踏上坐了,雙手交握在身前,神『色』恭敬。
程丹若問:“梅蕊已經出嫁了,你有什么打算?”
梅韻答:“我聽爺和『奶』『奶』的。”
“你想嫁人,我們就替你找一個,留下看家,不想嫁,就和我們去大同。”程丹若說,“這就是我們的意思,你選一個。”
梅韻一愣,抬頭看向她,片刻后,卻低頭道:“奴婢……奴婢都愿意。”
程丹若問:“當真?”
“奴婢聽『奶』『奶』吩咐。”梅韻肯定地說。
“那你就跟去吧,不多你一個。”程丹若說。
梅韻沒料到她這么爽快,怔了一怔,倏而面『色』大變:“奴婢絕無非分之想,『奶』『奶』若是不信,盡管把我打發了。”
“我知道,你是忠心。”程丹若言簡意賅,“讓你去,是覺得用得到你。”
梅韻這才回緩臉『色』,和她請罪:“奴婢胡言『亂』語,『奶』『奶』不要放心上。”
“沒事,去吧,叫瑪瑙來。”
和瑪瑙的談話也大同小異。
程丹若問:“你愿意跟去大同,還是留在這看家?”
瑪瑙說:“夫人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她又問:“你覺得喜鵲和黃鶯,誰更適合跟著去?”
瑪瑙早有腹稿,答如流:“喜鵲大膽伶俐,黃鶯溫柔和氣,看『奶』『奶』覺著誰更得用了。”
“錦兒和霞兒呢?”
“錦兒老實,霞兒機靈。”
程丹若有數了,道:“叫喜鵲來。”
她也問了喜鵲的意愿。
喜鵲道:“奴婢自然是要跟您去,您身邊不能沒有自己人。”又建議她,“您身邊的人不多,總要留一個在這,替您留心著。”
再問黃鶯。
黃鶯說:“我聽夫人安排。”
程丹若問她:“你是哪人?”
“奴婢是海寧老家的。”她說。
程丹若便有了抉擇:“北邊氣候惡劣,你在南,恐怕不適應,留下來替我看家吧。”
“是。”黃鶯柔聲細語道,“奴婢一定留神。”
至于錦兒霞兒,兩個都才十歲,不頂事,霜『露』院也需要丫鬟灑掃清理。程丹若便讓她們留下了,又定下竹枝跟去,至于竹香,她有家人在府,行事便,也好和黃鶯作伴。
丫鬟們安排妥當,陪房就簡單多了。
程丹若統共有兩家陪房,一家是輕夫妻,一家是一家口。她考慮到出門在外需要人手,決定兩家都帶去,只是那家的孩留下,十六七歲的人,留在前院幫手,也好和晏家走動。
晚,夜幕合,燭光昏暗。
謝玄英奔波了一整日,正在泡腳緩解疲勞。
屋一股淡淡的『藥』草味。
程丹若和他說:“丫頭帶五個,瑪瑙、喜鵲、梅韻、竹枝、竹籬。林媽媽肯定也要去,你的長隨選好了嗎?”
“柏木、松木都帶上,林桂留下看家,還有林管事。”謝玄英報完,反問,“你帶竹籬去干什么?”
“母親讓帶的。”她道,“沒必要為小事,讓母親不愉快,她很擔心你。”
謝玄英皺眉:“我去和母親說。”
程丹若撥著燭芯,平淡地說:“不必了,男人要偷腥,有的是辦法,何必在意一個丫鬟。”
男人出軌,從來都是為他想出軌,而不是被誰勾引了。
“向來是心動,不是風動。”她說,“心不動,幡就不動。”
謝玄英啞然。
他和竹籬統共就改名時說兩句話,其實并無喜惡,之所厭煩她,是為她的存在,使美玉微瑕,如鯁在喉。
可去和母親說,難免讓她誤解是丹娘的意思,平白出齟齬。
“罷了。”他勉為其難,“你要用就用,別礙我的。”
她唇邊『露』出淺淺的弧度,但轉瞬即逝,好像從未出現。
謝玄英:“你是不是笑了?”
“你看錯了。”她說。
他才不信,但沒有窮追猛打,認真完成每天的養后,才把她摟進懷。
“丹娘。”謝玄英自背后抱著她,埋首在她頸邊,低聲道,“幾天,我們就要去大同了。”
她應:“嗯。”
“我有點擔心。”他道,“你說,我能做好嗎?”
程丹若怔住,訝異地轉頭看著他。
他的臉孔藏在陰影中,有難辨清。
她遲疑一下,說道:“很久前,我也這么問自己,你憑什么敢救人呢?你明明沒有學多久的醫術,不怕把人治死了嗎?”
“然后呢?”
“然后,我就發現比我底線低的人,多得是。”
“壓根不會治病,只為騙錢的,『亂』開,只為多收『藥』錢的,學藝不精,偏要吹噓的。”她道,“我比不上有良心的好大夫,卻比他們強。你也是,那貪官污吏都在做官,憑什么你不能?”
謝玄英道:“貪污的人,未必不是好官,清廉的人,未必就是好官。”
她笑笑,卻說:“你不要想得太難,百姓的處境很糟,一個不剝削的官,就已經是個好官了。”
他想了想,倒是放松了:“也是。”
“你應該自己多點信心。”程丹若正『色』道,“你看,上次帶兵你也是第一次,不是做得很好嗎?”
“那時我也很忐忑,只是無人可說。”謝玄英平靜道,“上峰不能軟弱,免輕視于你,屬下不能畏懼,否則軍心不穩。”
她驀地頓住。
是啊,第一次領兵,兩千鐵騎,聽著威風凜凜,可身為主將,是要為他們的『性』命負責的。
她救一人,是一條命,若是家中頂梁柱,便是五條命,而他一口氣背上兩千條人命的未來……這種壓力,沒有經歷的人,完全無法想象。
這次呢,大同府有多人口?
他們能為他們負責嗎?
“越是艱難,我們越該去做。”她輕聲說,“別擔心。”
她握住他的手掌,重復:“沒系的。”
一片靜默中,他低低應了一聲,含混不清地說:“幸而這次有你。”
有時候,謝玄英也很矛盾。
他既希望她能在安全的地,享富貴安寧,由他保護周全,又不可避免地希望她在身邊陪伴自己,度不可預知的難。
“你是……想和我一起去的吧?”
“當然。”她肯定地回答。
那就好,他想,就讓我自私一回。
“這次,是你輸給我了。”
“愿賭服輸,你說吧。”程丹若很好奇,他會提什么賭注。
“你也抱我一會兒。”他收攏手臂,“就一會兒。”
程丹若怔住,無意識地抿了抿唇,片刻后,轉身,慢慢擁住了他。
胸膛相貼,呼吸相聞,肌膚傳遞著彼此的溫度。
忐忑的心頓時安定,燭光也變得更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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