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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大事件


泰平二十年了。

        新年新氣象。

        按照程丹若原本的計劃,她打算在年節寫完《鼠疫論》的初稿,就先在大同刻印出版。

        山西是鼠疫的重災區,在這里刻印此書,事半功倍。等大家建立起正確的防疫知識,必能活人無數。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開年沒多久,一系列勁爆消息,就把夏朝內外震了個徹底。

        事情的源頭,還是毛知府。

        毛知府死在云南,可順寧府總要有人當知府吧?年前,朝廷臨時啟用了一個海南的縣令,讓他去云南上任。

        任用他的緣由也簡單,能在海南當年縣令還沒死的,必定有點能耐。

        事實也確實如此。

        這位新知府是少見的文武全才,雖然會試名次比較靠后,也沒什么太大后臺,可勝在人高馬大,孔武有力,一看就很經得起折騰。

        所以,他十分順利地被安排到瓊州做了知縣,如今又升任成知府。

        但云貴的情況,不僅僅是艱苦,而是復雜。

        到了那兒,新知府才發現了兩件事。

        首先,據說一直鬧造反的苗人,其土酋與定西伯的關系頗為曖昧——他的女兒是定西伯的小妾,兩人其實是翁婿。

        所謂戰事,也是打打停停,停停打打。

        其次,他遇到了毛知府的小兒子。他在亂局中僥幸活了下來,隱姓埋名躲藏在縣內,等新知府一上任,立即求他派人送自己回揚州。

        他不明所以,問對方為何不自行離去。

        誰想小兒子卻說,毛知府的死并非意外,而是被定西伯所殺,因為他之前得罪了定西伯,這位西南土皇帝要殺雞儆猴。

        新任知府沒信,但無緣無故的,怎么懷疑上了定西伯?遂暗中留意。

        過年期間,他注意到了幾件事。

        第一、貴州的戰事停了,但朝廷的邸報卻說還在打,仍然投入軍費。

        第二、定西伯囂張跋扈,敢穿團龍紋蟒服,頭戴翼善冠。

        第、當地土酋每年都需要向定西伯府送禮,甚至有小部族送不起而“被叛亂”的。

        提煉一下中心思想:養寇自重,僭越不軌。

        假如再過十年,這位知府大概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他當官沒多久,又沒人提點,秉性難免耿直。

        聯想到毛知府的下場,他怕自己也被定西伯視為眼中釘,加上事態嚴重,生怕哪天捂不住,整個云貴官場都要拉下水,他便做了一個極為莽撞的決定。

        ——把蓋子掀了。

        他把這件事情寫成奏折,塞給了一位好友。

        這位好友官兒也不大,不巧是御史,人秉性耿直,人設是剛直不阿,官途也不太順利,遲遲沒有出色的政績。

        他拿到信,一半真心憤怒,一半覺得機會來了,就把這事給捅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大為震怒。

        貪污軍費也就算了,養寇自重是什么意思?穿龍袍是什么意思?最要緊的是,朝廷規定土司年上貢一次,你卻要他們年年進貢?

        怎么,定西伯比皇帝還大?

        這是要反啊!

        于是,才過正月,皇帝就派人前往貴州,押解定西伯回京審問。

        俗話說得好,樹倒猢猻散。

        定西伯的所作所為,不是沒人知道,有隱忍不敢說的,也有看準機會想出頭的,還有憤恨不平的。

        總而言之,皇帝忽然接到無數彈劾的奏本,羅列出的罪名沒有一百也有八十,簡直罄竹難書。

        遂命司審查。

        司就是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

        這是二月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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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審查公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考慮到方方面面:定西伯有姻親故舊,難免要為他說好話,這些人的面子賣不賣?皇帝的態度是嚴查,還是心軟了,萬一上頭想輕輕放過,革職了事,自己卻往死里判,那還得了?

        最開始,司的態度必然是曖昧的。

        皇帝也有些舉棋不定。

        西南諸事繁雜,不是隨便派去一個勛貴都能治理得服服帖帖。定西伯在云貴經營代,很多當地的苗人,只服他們一家。

        把定西伯殺了事小,誰去接手這個爛攤子呢?

        程丹若和謝玄英聊起這事,問他朝中有沒有接替的人選。

        謝玄英想了很久,說,擅戰者有,能定西南者無。

        程丹若聽見這話,就覺得定西伯估計沒事。

        之后的發展,似乎也印證了她的猜想。

        據(靖海侯)說,定西伯在牢中該吃吃,該喝喝,談笑無所畏懼,還說,西南一日無他,苗人就要拒絕交稅,一月無他,就要生亂,月無他,必反之。

        什么叫囂張?這就叫囂張。

        消息傳到皇帝耳中,自然令帝王大為惱怒。

        但曹次輔勸說,定西伯雖然跋扈,可平定西南有功,不如將其貶為庶人,令其弟接任爵位,繼續震懾西南。

        簡而言之,就是把定西伯個人的行為,和他們家分開,處置這一支,讓另一支繼續干活,也算殺雞儆猴。

        據(靖海侯)說,皇帝似有此意。

        然而,又一件大事發生了。

        月初,苗人反了。

        朝廷命令定西伯的弟弟出兵征討。對方卻不知道是兄弟情深,還是腦子有坑,抑或是被人哄騙了,總之,不僅沒有接令,以病重為由,拒絕了朝廷的征調。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在以勢壓人,要挾朝廷。

        此事一出,靖海侯立馬寫信過來說,定西伯家完蛋了。

        老狐貍的判斷,無疑極其精準。

        定西伯家的態度,激怒了皇帝,也激怒了楊首輔。

        司的審查速度頓時變快,沒多久,就將定西伯的罪行查得清清楚楚。

        貪墨軍餉、僭越蔑上、勾結土酋、擁兵自重……全是殺頭的罪。

        皇帝最后下令,念在定西伯曾經的功勞,本人絞死,成年男丁斬首,幼童發配東北,女眷沒入教坊司。

        消息一出,老伯夫人和定西伯夫人投繯自縊,兩個兒子被抓,唯有弟弟帶人逃入深林,不知所蹤。

        同時,白山、黑水兩大土司叛亂。

        西南戰事自此開始。

        西南打仗的時候,程丹若在干什么呢?

        她在忙毛衣交接的事。

        織造局的太監和尚功局的女官,已經到了大同。

        前者得過吩咐,知道皇帝心里對她十分滿意,有意優待,今后也得孝敬,當然客客氣氣,無論說什么,都笑瞇瞇地說“好”。

        后者更不必說,派來的是貨真價實的“司彩”,從前打過交道,更有一種不必多說的親昵。

        程丹若主要是把賬本交過去,講明長寶暖的股權構成,具體的分潤,解釋一下賬上的資金去哪兒了。

        但太監道:“程夫人不必費心,這都是小事。”他意味深長地說,“你的忠心陛下知道,今后他們為陛下辦差,必定盡心竭力。”

        也對,給皇帝辦事,誰看賬本啊。

        程丹若從善如流,隨手擱置:“還有一樁私事,算是我的不情之請。”

        “程夫人請說。”

        “大同是我的家鄉,此地苦寒,百姓生計艱難,又多孤寡。今后,工部的織造坊多半是放在太原的,這里的毛衣產業,依舊要依托長寶暖照應。”

        他們客氣,程丹若更客氣,懇切道,“今后,還望公公多照拂我的鄉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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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白地翻譯一下:不要剝削太狠,給百姓一條活路,不然老娘找你算賬。

        別看太監是無根之人,發達了的太監,都會風光回老家,也會在族親里選擇子弟過繼。

        他們一樣是宗族鄉親的維護者,十分理解她的心思。

        “程夫人放心。”太監道,“有您在,誰也不敢欺辱此地的百姓。”

        “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程丹若又對司彩女官道,“我在此地辦了一個毛衣義塾,專門教婦人女子學織毛衣,里頭都是婦人,還要司彩多費心。”

        尚功局意外被分得毛衣的蛋糕,已經喜出望外,上上下下都待她極其親切。

        聞言,立時答應:“您放心。貴妃娘娘說了,男耕女織,惠化之道,民間學習紡織乃大善之舉。”

        一面說,她一面瞥了眼袖手的太監。

        準確地說是監丞,宦官中正五品的職稱,是織染局的大太監之一。

        他撣撣衣袖,不以為忤:“梁司彩說得是極。”

        程丹若假裝沒看見他們的眉眼官司,她已經幫女官團體爭取到了門票,今后能不能做出一番成績,還要看她們自己的本事。

        毛衣的交接就這樣完成了。

        謝玄英比她忙一點,要將年來的賬本清點一遍,倉庫中的銀子、糧食、物資全部核對無誤,之后才能與下任知府交接。

        不過,這只是些細碎的活計,他一分錢沒貪,倒是貼了點,賬本不怕查驗。

        天氣略微暖和,程丹若回了次小河村。

        原本貧瘠的村莊,因有免費義學,周邊人家都樂意嫁女兒過來,才年,村里便出現了不少小孩子,一個個像矮蘿卜似的,到處跑來跑去。

        土黃的小狗搖著尾巴,田間蝴蝶飛舞。

        “哥。”拖著鼻涕的小丫頭,歪歪扭扭地跟著大孩子跑,“娘!”

        穿著粗毛衣的小男孩回首,拉住妹妹的手:“娘去貴人家了,做席!”

        “席!”小丫頭聽懂了,吮著手指,“吃糖!”

        石頭撓撓頭,把課本夾在腋下,把她抱了起來:“我們悄悄去。”

        然而,程家宅子門口已經圍了不少孩子,兩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在分糖,看見他們兄妹站在旁邊,不必他們開口便塞過去一把冬瓜糖。

        小丫頭美滋滋地舔了起來。

        石頭懂事一點,偷偷往里瞄。

        他聽見里長的聲音:“學校的事情,姑奶奶放心……我們會照看著……是是,一定不收錢……都好都好……”

        過了會兒,他聽見程大爺開口:“祖墳的事,您安心,我每個月都去……年節都有貢品……去年好大的雪也沒事,碑結實著呢……”

        石頭似懂非懂地聽著,隱約知道,里頭的是小河村的貴人。村民們都說,毛衣就是她做出來的,還會治病,讓大家不用銀子就能讀書,是個大好人。

        母親尤其喜歡替她,總說什么,當初沒有她,就沒有自家人如今的好日子。

        正走神,忽然院中一陣嘈雜。

        門口的丫頭們擺手,示意他們都走開,馬夫牽來一輛青幔的馬車,車廂上有金色花紋,銀色飄帶,和他以前見過的黑油平頂的完全不一樣。

        “小子,在看什么呢?”他爹走過來,一手抱起妹妹,一手揉按他的腦袋。

        石頭說:“馬車。”

        “這是品官以上才能坐的車。”他爹說,“品,知道多大不?大官啦。”

        石頭:“可貴人是個女人。女人也能做官嗎?”

        他爹沒有敷衍他,想想才道:“這世道,有人天生好命,靠老子、靠相公、靠兒子,就能封官做,但有的人是靠自己,這個不分男人和女人,懂不?”

        石頭看看爹,看看屋里和貴人說話的娘親,再看看妹妹,不由說:“那以后,爹娘和小妹都靠我做大官。”

        “口氣還不小。”他爹樂了,卻說,“傻兒子,要做官,得先學會做人,做個好人,才能做個好官。”

        這話太深奧,石頭不理解,撓了撓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噢。”

        他爹說:“走,回去吧。程夫人是個大方的,回頭你娘肯定拿糖回家,咱們今晚吃紅薯粥,甜甜嘴兒。”

        石頭還沒說話,小丫頭先舉起手里的冬瓜糖,大聲說:“甜!”

        父子倆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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