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試談判
苗人傳信, 說愿意與“謝御史”見一面,要他去營地見面。
程丹若拒絕了, 選了座橋作為談判的地點。
這座橋架在溪流上, 長約十余米,老實說有點簡陋,繩索與木板都已腐朽, 護衛們不得不用木頭多方加固。
但好處也不言而喻。
橋很窄, 承重力也有限,難以承受多人站立,能順理成章地讓雙方的人馬站在河岸上, 不妨礙觀察,也無法突然襲擊。
且河流兩岸有一定的空隙, 只要雙方離得足夠遠,橋上的人就不在普通弓箭的射程內, 程丹若和苗人首領的安全也能得到保障。
對方最終同意了這個提議。
程丹若在透氣的紗羅道袍內,穿了一件鎖子甲。這是用精鐵鍛造而成的鎧甲,由一個個細小的鐵環編成, 柔軟而透氣, 比起棉甲鐵盔, 無疑更隱蔽。
可惜的是,重量也不算輕。
程丹若只穿內甲, 不算手臂和戰裙的部分,已經沒法跑動了。
她只能安慰自己,至少這玩意兒讓她看起來沒有那么瘦弱,否則實在很難取信于人。
饒是如此,在人高馬大的護衛襯托下,她的外形還是一個文弱書生, 腰上的佩劍也裝飾多過實用。
程丹若干脆又拿了把泥金扇,把書生的氣質貫徹到底。
考慮到騎馬需要長久暴露在敵人的視野中,她甚至問張佩娘借了軟轎,讓護衛充作轎夫,抬她去目的地。
出發時,張佩娘憂心忡忡地送她:“姐姐萬事小心!
“你也小心。”程丹若朝她微微點頭,鉆入了軟轎中。
轎子十分輕便,兩個護衛就能抬起。
山路崎嶇,程丹若扶住腰背,默默忍受著金屬甲的分量。
顛簸了很長的一段路,才終于見到見面點。此時已是黃昏,殘陽如血一般鋪在西邊天空,仿佛某種不祥的預兆。
“公子,到了!碧锉辈粍勇暽卣f,“人不少!
程丹若的聲音聽不出任何異常:“多少?”
“不少于五百,林子里還有!彼卮。
程丹若道:“知道了。”
轎子穿過茂密的灌木叢,一彎溪水便出現在眼前。溪流不深,清澈見底,但因為地形的緣故,水面離橋有七八米高。
程丹若用折扇挑開了簾子,慢吞吞地踱步而出。
她看到了一群精壯彪悍的苗人漢子。
和曾經在景區見過的苗族打扮不同,他們的衣服并沒有太過華麗的配飾和多彩的顏色,衣裳以青黑色為主,有蠟染的簡單圖紋。
原始、野蠻、窮困。
這是大多數漢人對苗人的印象。
程丹若觀察對方,苗人也在觀察這個“謝御史”。
他們的結論簡單粗暴:
“像個娘們!
“漢人的官兒都這樣。”
“嚇唬他一下!
謹慎起見,田北先派一個護衛上橋檢查一番,確定沒有機關暗器,方回首示意。
程丹若搖著扇子,不緊不慢地上橋。
咯吱、咯吱,腳下的索橋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來者何人?”她打量對面上橋的三人,壓著嗓音,“見到本官,為何不跪?”
對方派出的談判代表明顯不是一條心,三人居然各答各的。
中間的是個高大黝黑的苗人漢子,很年輕,圓頭圓腦,他粗聲粗氣地說:“憑什么跪你?”
左邊的男人看起來十分蒼老,人也矮小,圓滑地說:“這位大人,我們是來談判的,你要是不能滿足我們的要求,嘿,別說是御史,知縣我們也照殺不誤。”
右邊的女人皺眉,對他這番愚蠢的威脅十分不滿,但并未說話,反而狐疑地打量程丹若:“你就是謝御史?”
程丹若文質彬彬道:“如假包換!
他們三人用苗語交流了兩句,遺憾的是,程丹若并沒有聽懂……苗語和苗語之間也有壁。
她沒在意,直接質問:“本官既已上任,你們什么時候退兵?”
三人愣住,對他的話感到莫名其妙:“退兵?我們什么時候說過要退兵?”
“不退兵,你們是想死嗎?”程丹若挑起眉,滿臉不屑,“清平是縣,不是下頭的寨堡,一旦攻城,就不叫‘作亂’,叫‘造反’,你們想造反?”
中間的漢子說:“我們能打掉你們的寨子,就能打掉你們的城!
“好大的口氣!背痰と衾湫,“清平縣的人口數萬,已經遠勝你們,就算你們能打下清平,戰后還能剩幾人?旁邊的平越軍民府中可有不少駐兵,到時候別說怎么把清平吞下去,就怎么吐出來,你們這些犯上作亂的苗寨,統統都要處死!
“呸,少嚇唬人!庇疫叺呐舜蟾哦鄽q,眉梢有顆痣,頗具厲色,“你們哪還有兵?不都往安順那邊去了嗎?”
程丹若“唰”一下,收攏折扇,敲打手心:“說實話,要不是你們堵在本官上任的路上,本官實在懶得與你們這些蠢貨多費口舌!
她佯裝不耐煩:“黑白二氏起兵造反,忤逆朝廷,下場早可預見,都是誅九族的大罪——你們打出跟從的旗號,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屆時,朝廷派多少兵馬去西南,就會派多少人來這里打你們。你們苗疆有多少人?大夏單貴州一地就有十萬兵馬!
三人交換了一個眼色。
其實,這事他們內部也討論過很多次,當時聯合起來,只是被逼無奈,也想著反正也有白山、黑水在前面頂著,他們只不過是燒幾個寨堡,殺幾個軍官,算得了什么?
最初的時候,計劃一切順利,他們燒掉了五個邊將的寨堡,報仇雪恨,但在預備攻打清平之際,意外頻出。先是清平久攻不下,土箭射向城墻,只能留下一個白印,后又聽說有朝廷大官路過,來頭還很大。
他們不是不慌,也不是不膽怯。
造反這事兒,畢竟沒干過,都沒經驗,只是硬著頭皮干罷了。
“本官是朝廷欽派的御史!背痰と舨痪o不慢地說,“本地軍官仗勢欺人,你們雖有作亂之嫌,卻是事出有因,只要交出殺人的嫌犯,其余的,本官都能網開一面。”
“不行,”女人嚴詞拒絕,“我們絕不會交人的。而且,想我們退兵,你必須答應我們幾個條件。”
程丹若挑眉:“說來聽聽!
“我們這幾族三十年不用交稅!弊筮叺睦先霜{子大開口,“也不服徭役,把你們侵占的田也統統還給我們!
程丹若冷笑:“水東水西的土司都不敢提這條件,你們以為自己是誰?”
“不答應我們,我們就不退兵!睘槭椎母叽鬂h子抬頭看看天,夕陽已經沒入厚厚的云層,“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女人說:“雖然不知道你是什么官兒,但你既然要和我們談條件,丟了清平,你也會有麻煩吧?”
程丹若皺眉,露出一絲煩躁的表情。
“是誰給你們出的主意?愚蠢至極!彼敛豢蜌獾爻庳,“減免賦稅只有天子說了算,下頭的人誰敢答應,除非他腦袋不要了,全族的腦袋都不要了!
她口氣堅決,惹得三人頓起疑慮。
“別信他——你以為我們好騙?”女人咄咄逼人,“以前說加稅就加稅,減稅怎么就不行了?”
程丹若淡淡道:”愛信不信,本官才沒功夫騙你們這群蠻夷!
老人奸猾,故意說:“水東水西的人就不用交稅,你敢說丁王爺做不到?”
丁王爺,其實就是定西伯一家。他在西南好比土皇帝,許多苗人弄不清勛爵的等級,只知道皇帝第一,定西伯老二,因此不稱“伯爺”,叫“王爺”。
“定西伯已經被五馬分尸了!背痰と舻,“全家都被問罪,你們沒聽說?”
三人面面相覷。
他們還真不知道,只聽說丁王爺不在,白山黑水才造反的。
“行了,免稅的事不用再提!背痰と舨荒蜔┑,“退兵,交出首惡,本官就寬恕你們以下犯上之舉。”
不等他們拒絕,她又佯裝隨意道,“寨堡嘛,離邊墻太近,治理起來也麻煩,現在鬧出這樣的事,我看,以后可以交給長官司打理——當然,必須是對朝廷忠心的長官司。”
三人同時愣了一下。
他們三家的苗寨都是“長官司”,說起來,頭領還是正六品的官。但因為寨子人數不多,擁有的田地也并不豐饒,一直十分貧困,慘遭打壓。
但現在這個漢人的大官說,要把寨堡交給他們打理?
這不是在做夢吧?
“你是說,把寨堡的田分給我們?”老人問。
程丹若平靜道:“是管理,且只有一個。”
一個……三家之中,只有一個可以得到那些田。
三人彼此看看,忽然發現自己和其他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別相信漢人!”最先做出反應的,居然是中間為首的大漢,他拔出腰刀,“他在挑撥我們,殺了他!”
程丹若與他們談判,大概隔了約兩米的距離,可大漢的速度非常快,動作矯健,幾乎一瞬間就沖到了她面前。
她來不及閃避。
好在今天,她不是孤身赴會,隨侍的田北和另一個護衛瞬步上前,一人將她拉到后頭,一人拔刀攔截。
砰!
利刃相交。
苗人的刀是在寨堡里搜出來的鐵刀,比他們自己的已經好了很多,但謝家護衛配備的是時下最好的鐵器,經過反復捶打,鋒利度和堅韌度,都遠勝普通軍士。
大漢的刀上出現了明顯的口子。
田北抓住了這個破綻,欺身上前,一刀逼退他。
程丹若面不改色:“我的條件你們已經很清楚了,什么時候想通了,什么時候來找我!
又叫住護衛,“放他們走!
田北等人并未逞強。
天色漸暗,哪怕人數相差無幾,在夜晚的山林與苗人作戰,也不是明智的選擇。
他們后退兩步,虎視眈眈地看著對面。
女人拉住了大漢:“回去再說。”
大漢恨恨地瞪著他們。
程丹若慢慢往后撤,一步步退出了索橋。
踏上岸的剎那,田北反手砍斷了繩索。對面也做了一樣的舉動,失去拉力的木橋驟然下沉,跌入湍急的河流,散做無數碎裂的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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