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幽夢好
雨聲潺潺, 夜晚的涼意沁透肌膚。
謝玄英立在圈椅旁,手擱在她的肩頭:“方才在看什么?”
“沒什么。”程丹若把苗語學習手冊扔到一邊,打量他兩眼, 感覺他并不想馬上睡覺,而是和她說說話, 便道, “今天我問了梅韻和喜鵲的婚事。”
謝玄英握住她的臂膀, 把她從椅子里抱出來, 面對面擁住:“是了,你打算怎么許配她們?”
程丹若坐在書桌的邊沿,雙腿懸空,足尖差一點才能夠到地上的鞋。
謝玄英勾過圈椅, 自己在椅子上坐了,握住她的腳踝, 讓她踩著椅子。
這下重心穩了。
程丹若回答:“喜鵲和桉木, 梅韻和林桂, 你覺得怎么樣?”
“林桂和我求過幾回了。”謝玄英怕她赤腳受涼,拿自己的衣擺裹住, “這些年瑪瑙受寵,也不見他改口,應當不差。”
程丹若道:“梅韻忠心能干, 等成了親, 我打算繼續讓她待在家里打理家事。”
謝玄英點點頭:“你用得慣就好, 既是如此,林桂就不能留家里了,讓他在外面辦差吧。”
梅韻管了后宅的事,林桂就不能當前院的大管家, 免得夫妻串通,欺下瞞上。
“好。”程丹若應下,又問,“桉木呢?”
他道:“他謹慎小心,我打算繼續讓他看書房。”
“那就讓喜鵲替我出門辦事吧。”她道,“這丫頭膽子大,不認生。”
一眾丫頭里,喜鵲和竹香膽子大,不怕和陌生人交際,對自小養在后院的丫鬟而言很是不容易。
竹枝穩重老實,黃鶯溫柔仔細,可這些事上就差了一些。
“行。”謝玄英沒什么意見,反倒蹙起眉,問她,“你小腿涼得很,今天真吃藥了?”
程丹若道:“吃了,你不是問過了嗎?”
“你聽見了?”他抬起眼眸,燭火倒影在他漆黑的瞳仁里,明亮的一簇光,“那前幾天我回來……吵醒你沒有?”
她鎮定道:“沒有,我睡著了。”
“噢。”謝玄英不信。
他怎會不知道,最近幾夜,自己回來得再晚,她都等他上床后才睡著,此前一直都清醒著。不然,兩只腳會蓋得好好的,一點沒踢被子?
“罷了。”他假裝遺憾,“原想和你說說話的。”
“說什么?”她問,“差事不順利嗎?”
“也不是,隨便說什么都好。”他凝視著面前的人,“不和你說說話,就算每天抱著你入睡,也像少了什么似的。”
程丹若抿住唇角。
她不想做一個等待丈夫歸家的女人,好像多么空虛寂寞,讓人寒毛直豎,所以該干什么干什么,到點就自覺上床睡覺。
誰想他卻毫不介意地表現自己的依賴。
“累了就該早點睡覺。”她別過臉,“今天吃了什么?”
“好像是什么魚,一些蔬菜,我沒留意。”謝玄英回憶,“口味怪怪的。”
程丹若:“……”他不會吃到折耳根了吧?
“明天叫廚房給你送飯吧。”她想想,說,“你吃東西要小心些,水土不服就麻煩了。”
謝玄英想說,他其實沒那么脆弱,但還是沒有吱聲。
他掌中的足踝多么瘦弱,可她愿意照顧他,而他也愿意被她這樣看顧。
“聽你的。”他托住她的大腿,把她抱至膝上。
雙方的距離又被拉近,呼吸相聞。
程丹若微微調整坐姿,幾乎同一時間,他的胸膛劇烈起伏了數下。
“這兩天,”他捻著她的一縷頭發,潮潮的發絲像是蛛絲,黏在他的指尖,“家里有沒有什么事?”
“沒有。”圈椅很窄,程丹若又換了個姿勢。
但他依舊沒有動作,只是望著她,涌動的熱力透過輕薄的紗羅,源源不斷地傳遞到她的身上。
紗簾飄蕩,夢魅似的招引。
程丹若入神地看著他。
他的眉毛濃密而挺拔,像是造物主一筆筆勾勒的細節,鼻梁俊秀挺直,唇色是自然的淺紅,血氣充盈的象征。往下,肩頸的弧度若隱若現,喉結時不時滾動,與胸膛的起伏一樣,被某種潮汐所牽引。
他修長的手指正捻著她的一縷濕發,指尖與臉頰一觸及分,好像羽毛刮過,輕輕癢癢。細微的香氣順著他的體溫飄到她的鼻端,中藥獨有的苦意,似是蒼術的味道。
對了,宮中的習慣,無論冬夏,都愛焚辟穢香,其主要成分就是蒼術,據說能祛除污穢之氣。
他養成了習慣,常攜類似的香丸,遇見空氣雜燴之地,便丟一顆焚燒凈味。
這兩日,衙門里人來人往,恐怕氣味不好聞,他多半用了不少清穢香,才在沐浴后還留存一絲殘香。
蒼術的香很苦,但殘存的氣味卻恰到好處,讓她忍不住靠近嗅了嗅。
他撫住了她的臉孔。
肌膚相貼,書燈的暖光照透羅袍,綺思迭生。
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他的按兵不動。
所有的等待和忍耐,都是一種不動聲色的勾引。
“若若。”謝玄英摩挲著她的臉頰,手指穿進蓬松的發根,積蘊的茉莉香氣頓時溢散,更添甜意。他的眼神更亮,氣息也愈發急促。
程丹若微微側過了頭。
“走開。”她感覺到他光滑的皮膚,溫熱的氣息,與殘香混合的氣味,“你弄亂了我的頭發。”
謝玄英彎起唇角:“不放。”
她去掰他的手。
沒用什么力,他便松開了攏住她頭發的五指,轉而徐徐下落,覆住她的后頸,指腹揩過汗濕的肌膚,蹭下一抹淡紅的粉痕。
欲念頓生。
“世妹。”謝玄英輕聲叫著她,“你的衣裳沾到粉了。”
-
雨打裙風動,羅衫透香紅。露凝一枝春,幽蘭好相從。
此景何曾見,少年清夢中。夢醒故人在,只怪云鬢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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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帳中,月色幽。
程丹若把著干了的頭發,慢慢打辮子。謝玄英摟著她,埋首在她頸間,感受淡淡的余香。
兩人無聲依偎許久,方才出聲。
“你心情不好?”程丹若問,“是不是遇到為難的事了?”
“沒有,差事很順利,糧草已經調派過去了,人手也齊了,趁這檔事,軍籍也查了一部分,空餉很嚴重,但有彝苗的土兵,一時半會兒無礙。”他慢慢道,“我就是……心里煩。”
程丹若系好紅繩,用發尾輕輕搔他的臉頰。
他笑了笑,收緊臂膀:“多少人,多少糧食,全都砸進去,真的是……”
程丹若默然。
這場戰爭,在歷史上或許只是被提到一句的小戰役,也可能是被濃墨重彩記載的大戰役。他們站在歷史前進的道路上,無法分辨究竟是哪一種結局。
未知帶來無盡的不安。
戰爭是一架無形的絞肉機器,會把一切攪得粉碎。
“也許很快就會結束。”她只能這么說,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然而,謝玄英沒有回答。
她頓了頓,問:“你有不好的預感?”
他回避了這個問題,客觀道:“苗人武備簡陋,可熟知地形,假如沿途的苗寨隨之起事,怕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
“不是說韋自行很擅長用兵?”她蹙眉,“不能速戰速決嗎?”
“此人獨斷專橫……”謝玄英遲疑了會兒,還是坦白,“其實,我調派糧草的時候,曾寫信建議他以朝廷的名義,安撫周邊的苗寨,但他拒絕了。”
謝玄英道,“貴州僅一線之地,但愿能速戰速決吧。”
準確地說,不止拒絕了,還拒絕得十分難看。
——“文弱書生,懂什么帶兵打仗?”
程丹若怒極反笑:“這個王八蛋!”又狐疑地看著他,“這是原話?”
當然不是。謝玄英并不想污了她的耳朵,含混道:“差不多。”
程丹若心頭微沉:“他拒絕了,你就不能做了,是嗎?”
“自然。”
出征在外,數萬人的行動,若是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那還打得成什么仗?是以將帥做出決定前,幕僚軍師可盡情獻策,但一旦做出決定,無論下頭的人是否贊同,都必須遵守軍令。
如今平叛一事,韋自行掌握著最終決定權。
謝玄英哪怕不贊同他的選擇,也必須照他的吩咐辦事。
“興許是我杞人憂天了。”謝玄英反過來寬慰她,“陛下既然選擇他,想必有過人之處——獨斷未必是壞事,有時候,優柔寡斷更為致命。”
“但愿如此。”程丹若也只能這么安慰自己了。
謝玄英岔開話題:“你最近在忙什么?”
程丹若道:“逛街。”
真難得。謝玄英很高興她能放松一點:“買了什么?”
“藥材。”她道,“貴州藥材很多,但沒有好好炮制過,商人也不多。”
“黔地兇險,這會兒又要打仗,外面的商人也不敢來。”謝玄英道,“你想做藥材生意?”
程丹若白他一眼:“錢有什么好賺的。”
戰事未了,建設純屬空談,八字沒一撇,她不想多說:“以后再說吧,睡覺,很晚了。”
“好。”謝玄英毫無困意,但給她蓋好被子,自己也躺下。
屋里糊了紗,里頭還有重重帳子,程丹若便沒有合窗,任由涼風吹入。山里的夜間多少還有些涼,她往他身邊靠了靠。
謝玄英托住她的腰,把她的大腿搬到身上。
程丹若的重心徹底倒向他。
暖洋洋的熱力透過相貼的肌膚,捂暖冰涼的手腳。
她數著他的心跳。
片刻后,問:“睡不著?”
“想些事。”他拍拍她的后背,“你快睡,別勞神。”
程丹若不聽:“什么事?”
“過兩天,我想去營里看看。”他道,“夷人善于山間作戰,或許……”
“嗯?”
“等我想明白了再和你說。”謝玄英只有模模糊糊的想法,“你該睡了。”
程丹若便不追問:“你也睡吧,明天再想。”說著,手按住他的后背,不輕不重地一下下撫摸。
肌肉在她掌下漸漸放松,慢慢的,他胸膛起伏,長長吁出口氣,連帶著煩惱一塊兒吐出。
“嗯。”
涼風習習,兩人相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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