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愛中人
四目相對。
謝玄英看向程丹若, 她身穿窄袖貼里,外套對襟罩甲, 大約提前改小過, 倒不覺得寬大,反倒襯出眉眼間的堅毅,別是一股英氣。
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心中既歡喜又擔憂:“你怎么來了?”
“瞧你這話說的, 不想我來?”她摘下綴有紅纓的氈笠, 這是羊毛制成的, 類似羊毛氈, 柔軟又保暖,“那我現在回去好了。”
傻子才當真。謝玄英立即起身, 幫她脫下沉重的罩甲:“這兒太危險,我是不想你過來的。”
“我也不想過來啊。”她不動聲色, “這不是快除夕了,士卒們不能回鄉, 總要過個年, 撫慰思鄉之情吧。”
謝玄英輕輕嘆了口氣。
程丹若怔住,少頃,詫異地問:“你不會是想,叛軍打算在這段時間動手?”
“士卒思鄉, 無心為戰。”他道, “倘若我知道他們苗年在何時,絕對不過放過這個機會。”
苗族也有春節, 日子是按照他們的歷法計算的,不同部族的苗年時間不同,但他們對白山、黑水二部了解甚少, 沒法利用這一點。
相反,漢人的春節就是人人皆知的事,越臨近年關,人們越是思鄉。
“大過年的……”程丹若也發愁了。
講道理,后世的節日氣氛已經很淡,可每逢假期前的工作日,誰不摸魚啊,有什么事兒都等過完年再說。
“來都來了。”她忖度道,“不讓過年,有違人道。”
“我已經讓他們送過家書,希望能撫慰思鄉之情。”謝玄英這么說著,心里也不是很踏實。
他隔三差五送信,不是照樣思念她?
故而于心不忍,問道,“你可有更好的主意?”
程丹若是抱著過年的念頭來的,一時想不出,搖搖頭:“我沒有頭緒。”
“是我心急了,”謝玄英見她滿臉疲憊,反而愧疚,拭去她頰邊的塵土,“你奔波一路,必是累了,這事晚些再說。”
程丹若摸臉:“我蒙著臉呢,還有土嗎?”
看看手,黃黃的全是細碎的泥塵,不由嫌惡地皺眉,“我先洗臉。”
果然洗出一盆渾水。
在古代生活久了,必須適應出門一趟就換個膚色。
洗漱完畢,勞累也被激發。
程丹若坐在火塘邊,喝著謝玄英沖好的一杯奶茶,累得再也不想站起身。
遂指使丈夫干活:“我帶了一些糯米粉、核桃芝麻和糖,數量不多,估計包了湯圓,每人只能吃上一兩個。”
謝玄英擰眉:“錢不夠買這些吧,你——”
“當了幾匹過時的布料。”她慢慢喝著奶茶,并不怎么在意,“大過年的,總得給大家吃口甜的。”
頓了頓,又重復一遍,“過年是人心所向,我們不能違逆,只能順勢而為。”
謝玄英不知說什么好,半晌,輕輕嘆口氣:“也罷。但這都是好東西,不能隨便浪費了。”
她一番心意,總要讓他們知道來之不易,而非理所應當。
外頭寒風呼嘯,程丹若卻渾身暖和。她有些乏力,手支著頭,忍受困倦:“你看著安排吧。”
謝玄英拿過羊毛氈毯,蓋在她身上:“歇會兒,吃飯了叫你。”
火塘附近實在暖和,程丹若沒再逞強,枕著靠墊躺下。
原本只想瞇一瞇,誰想眼睛一睜一閉,天就黑透了。
鼻端縈繞著一股濃郁的甜香。
她支起身,不出意外看到了謝玄英在烤糍粑。
這種常見的南方小吃也是由糯米做成的,定型后切開就能食用,烤過之后表皮酥脆,淋上紅糖汁和黃豆粉就是一絕。
但比糍粑更吸引她的,還是他的姿態。
哪怕沒有外人,謝玄英依舊保持著刻入骨髓的儀態,后背繃直,愈發顯得肩寬腰窄,讓人很想摸一摸。
程丹若挪開了目光,可在兩秒鐘后,又給轉了回去。
她伸出手,在他腰間碰了一下。
謝玄英立時低頭:“醒了?餓嗎?”
她搖頭,拿過旁邊的杯子,還沒喝呢,就被他拍掉手:“冷了。”他重新注入熱水,兌了杯溫茶。
程丹若支起身,抿了口熱茶,而后裝作不經意地問:“我睡了很久嗎?”
“也就一個時辰。”他道,“累了吧。”
“嗯。”她這般應著,自然而然地伏到他背后。
謝玄英抱她的手臂撈了個空,只好改拉她的手搭在腰間。
手心是結實緊致的觸感,程丹若微不可見地彎起唇,臉頰貼住他的背。
火光跳躍,將糍粑的表皮烤得焦黃。
謝玄英小心夾走烤好的點心,拿抹布裹住拎手,把銅鍋架上火堆。
“今天吃什么?”她問。
他說:“野雞蘑菇煲。”
“又吃雞。”
“還有鹿肉。”他抽出銀刀,拿火烤過,親自片肉,“大一點小一點?”
“小點。”她問,“我不在的時候,你都吃什么?”
謝玄英道:“有什么吃什么,燉鍋很方便。”
因為她反復強調熟食和滾水的重要性,如今軍中基本每旗都有一個鍋。
這有無法替代的優勢——伙夫只要清洗好食材,差不多扔下去就行,不必在意火候,涼了稍微熱一會兒,口味就能恢復大半,不至于難以下咽。
而士卒們弄到了額外的肉菜,可以直接丟下去加餐,吃完了就燒一鍋熱水,備著晚上喝,受傷領了藥材的病號,也能直接煎藥,十分方便。
當然,鐵器稀有,并不都是人人都有鐵鍋或銅鍋,底層的士卒以陶罐居多,但無論什么材質,都讓他們養出了喝熱水的習慣。
謝玄英也一樣。
燉菜不好吃,但很方便,不管他耽誤了多久,放火塘上熱一熱就行,不必叫人再額外挪出灶頭熱菜。
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過炒菜了。
“喝口湯。”他舀了一碗雞湯遞給她。
程丹若坐直身,拿筷子揀了揀,里頭有蘑菇、野菜、豆腐干,料很豐富,且吸飽了湯汁,酥爛入味。
她吃了半碗,嫌兩只碗吃飯麻煩,干脆把飯添在湯碗里,米飯拌著湯吃。
謝玄英入神地看了她好一會兒。
程丹若:“我臉上沾到米了?”
他搖搖頭。
“那你看我干什么?”
謝玄英學她湯泡飯:“我方才想,世人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但與你為夫妻,縱使貧寒微賤,也一定溫馨。”
“傻話。你若生在貧寒之家,哪還能和我做夫妻?”程丹若白他一眼,勺子抵住他的碗沿,“胃不好的人不許吃湯泡飯,給我。”
謝玄英從不在這些事上與妻子唱反調,老實交出飯碗,卻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生做愚夫又何妨?”
程丹若沒應聲。
他盛了飯,反應過來了:“若我是個粗笨的普通男人,你可還會嫁我?”
程丹若:“……”
他低頭吃飯。
“會的。”她別過臉,“行了吧。”
“不必勉強。”他細嚼慢咽,說,“強扭的瓜不甜。”
“沒有勉強。”程丹若飛快說完這四個字,跳過話題,“糍粑要冷了,鹿肉烤好了吧?”
謝玄英微微彎起唇角,把烤好的鹿肉全都夾到她碗里。
程丹若哪里吃得了這么多,分給他一半。
他又把糍粑熱了熱,還是全部夾給她。
她再次分給他一半。
假如有外人在,一定會認為他們十分無聊,你夾給我,我夾給你,不能各吃各的嗎?可程丹若完全不覺得。
她能解讀出他這個動作的涵義:哪怕一貧如洗,他也會把最好的東西留給她。
這是沒有理由的偏愛。
這是愛情。
她學會了享受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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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大夫又來了。
她的到來,讓士卒們感覺到了年節的氣氛。
之前一段時間,軍營里冷冰冰的,訓練一如既往,甚至更繁重,連臘八都沒有臘八粥吃,好像在故意抹去臘月的特殊。
士卒們雖說不至于心生怨憤(主要是伙食不錯,家中過年也未必能吃到),但難免有些牢騷。
但這兩日,巡防不曾松懈,卻多了很多春節的氣息。
比如說——深夜巡邏的那班人,收到了下發的第一批冬衣;上山巡邏水源,查看陷阱的隊伍,每人都帶了松柏樹葉回來,在空地設火盆,焚燒祛晦;專門設置了一座營帳,貼了關公、華佗、觀音、灶神的畫像,方便眾人祭拜。
感情有了出口,心弦反而沒有繃得這么緊了。
此時,再公布過年的安排:除夕前后三日有比試,成績最優的隊伍,除夕便能喝酒吃肉,墊底的隊伍就得冒著寒風,巡防守夜。
比試的內容有:扎營集合、軍令傳達、偷襲試煉、奪旗比拼、武藝比試。
分別在二十八、二十九、除夕、正月初一、正月初二,為期五天。
為了振奮士氣,每場比試結束,都會立即為獲勝隊伍施行獎勵。
二十八那天,李伯武帶領的團營優勝,獲得活豬二十頭,現場殺豬分肉。
二十九,田南隊伍優勝,得酒二十壇,羊五只,并爆竹若干。
而后,除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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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這天,程丹若起得很遲。
雖然軍營嘈雜,但身邊多了個暖爐,她睡得反而更好。加上沒有重癥病人,不需要上早班,自然而然地就賴床了。
真奇怪,明明在安順的時候,她的安排更輕松,可每天早晨,瑪瑙輕手輕腳進屋前,她就已經醒了,好像隨時準備工作。
大約今天是大年三十吧。
程丹若心知肚明地騙了騙自己。
今天的“比試”在晚上,謝玄英上午無事,就立在窗邊遠眺。
“你看什么呢?”她卷著被子,伏在手臂上問他。
謝玄英回神:“想些事,你醒了?”他問著無意義的問題,走到她身邊,俯首親吻她的唇。
她沒有躲開他。
晨夢初醒時分,睡意未消,深吻總覺難受,但淺淺的唇齒相觸,卻像清晨照進窗扉的微光,意外得不討人厭。
或許,愛情就是讓人認識新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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