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接上頭
馮少俊能接觸到外界的人, 說來好笑,還是多虧了缺糧的福。
阿曼待他很好,雖說每日的飯菜不夠好, 可也能飽腹。馮少俊十六歲跟著父親南征北戰(zhàn), 不是嬌氣的人, 更想養(yǎng)足力氣辦事, 都給吃了。
然而,某一天他在屋子周邊散步,忽然聽見不遠處有人說話。
“我們都快沒糧食了,這小白臉還能吃稻米。”
“真想把他揍一頓。”
“算了,他只是個瞎子。”
“他過來了。”
馮少俊裝作看不見的樣子,遲疑地摸索著過來:“有人嗎?我剛才好像聽見了聲音。”
沒人理他。
“有人嗎?”他重復了遍, 眼珠不動, 腦袋轉來轉去。
依舊沒人說話。
他輕輕嘆了口氣, 摸到墻邊, 扶著墻壁離開了。
第二天,他拿著半個饅頭守在那里, 惹得守衛(wèi)們交換了個眼神。
“有人嗎?我好像聽見了腳步聲。”馮少俊彬彬有禮, 一派世家公子的溫文,“我無惡意, 只是想和人說說話。”
有人稍微動了動。
他假裝欣喜:“這個你們要嗎?味道不錯, 和我說會兒話吧。”
其中一個人按捺不住,過來拿走了饅頭:“你要說什么?”
馮少俊露出十二分的驚喜:“太好了, 果真有人。”他迫不及待地問,“敢問這位兄臺,不知何處可以買襁褓?”
也是他運道好,違反命令拿饅頭的人, 家中有老有小,最小的孩子才兩歲,他眼饞饅頭,很大程度上是為了給孩子加餐。
因此聽見這話,下意識地問:“你要襁褓做什么?”
“替我未出世的孩兒買的。”馮少俊掏出懷中的玉扳指,“我用這個抵可好?”
守衛(wèi)見識不多,卻也知道這東西值錢,一時貪心作祟:“就小娃兒用的包被?”
“不錯。”馮少俊道,“要大紅的。對了,此地可有人會打長命鎖?”
守衛(wèi)是漢人,知道這東西,支支吾吾道:“有是有——”
“不知可否代為采買?”馮少俊溫和道,“如你所見,我眼盲不便行走。”
對方還想說話,被其他人拉了一把,他猛地驚醒:“我不知道。”一行人飛快離開了這里。
馮少俊面上不動如山,實則將他們離開的路線牢牢記在心間。
夜里,阿曼來了,責怪他:“你不該和外人說話,他們可不喜歡漢人。”
馮少俊輕輕嘆口氣,說:“就算他們不喜我,我也不能永遠不見你的家人,何況身為父親,我總不能什么都不替孩子準備。”
阿曼淡淡道:“還未必有了呢。”
“早晚的事情。”馮少俊滿臉期待,“不知是男是女,這是我頭一回做爹。”
阿曼沒有接他的話。
馮少俊道:“我想問他們買個襁褓,別的沒有,襁褓總得備下。”
阿曼顯然已經知道來龍去脈,說:“我自會籌備。”
“阿曼。”馮少俊握住她的手,正色道,“我知道苗人有孩子隨母的習慣,可我畢竟是他的父親,總要容我盡盡心意。”
阿曼說:“只要孩子健康,其他都不重要。”
“會的。”馮少俊說,“我想給孩子起一個名字,你說叫什么好?”
阿曼道:“這種事以后再說吧。”
“怎么能以后再說呢。”馮少俊微笑,“總要準備兩個,還不知道是男是女,你說,男孩叫岡如何?漢語中是山崗之意,苗語是心胸開闊之意吧,乳名可以叫小山,希望他能如同大山一樣穩(wěn)重可靠。”
阿曼動了動嘴唇,想阻止他這種沒有意義的話題,但再一想,他怕是活不到孩子出生的日子。
算了……就當是給孩子留個念想。
馮少俊沒有聽見她阻攔,心中微微一哂,繼續(xù)道:“女孩兒叫鷗如何?江鷗自由自在,也是你們中純潔的意思。”
阿曼說:“只要平安就好。”
“‘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馮少俊摩挲著撫摸她的小腹,“阿曼,我很擔心,孩子不會像我什么都看不見吧?”
阿曼道:“沒有這樣的事,斷了手腳的父親,不會生出沒手沒腳的孩子。”
“那我就放心了。”馮少俊道,“等孩子出生后,你就把我交給叛軍吧。”
阿曼一頓:“為何?”
“你不是說叛軍屢次搜查寨子,讓你們買不到糧食嗎?”他低聲說,“你把我交出去,換一些雞蛋和紅糖——總不能讓孩子生下來就沒有奶吃。”
阿曼沉默了會兒,生硬地說:“不用你操心。”
馮少俊嘆口氣,安靜下來。
“我回去了。”阿曼道,“不能被我爹發(fā)現(xiàn)。”
馮少俊拉住她的手:“不能多待一會兒?”
“過幾天去看過藥婆,若是沒有懷上,我再來。”阿曼的語氣難得溫情,“不能傷到孩子。”
“也是。”
她離開了屋子。
馮少俊獨坐在漆黑一片的室內,慢慢眨了眨眼睛,面上泛起淡淡的殺意。
之后數(shù)日,他想方設法與守衛(wèi)攀談,名為討教為人父的經驗,實則多方套話。
他終于能確定,這里不是苗寨,是縣城,且大概率為普安,因為周圍的山勢比永寧更密集些。
而且,此處有不少漢人,馮少俊雖說視力有限,看不見遠處的東西,人影也是模糊的一團,但他熟悉衛(wèi)所的武備,能分辨出與他說話的人身上,穿著大夏制式的青衣與布甲。
漢人、漢兵、叛軍……阿曼的身份一定非同尋常。
又一日,他發(fā)現(xiàn)守衛(wèi)有客人。
“就是他?”
“對,這下你信我了吧?”
“像是個大官,但我們問誰要錢?”
“一個姓謝的大官,他們是表兄弟。”
“肯出多少錢?”
“五百兩。”
“嘶,你四我六。”
“憑什么?”
“你出了這城知道往哪里找人?還不是靠老子。”
“是我和他搭上的……”
“不干拉倒,這可是掉腦袋的活。”
“行行。”
他們沒有驚動馮少俊,悄悄走了。
馮少俊面上不露痕跡,心里卻多少抱了期冀。
無論如何,只要把自己活著的消息傳出去,就有脫身的可能。
父親不會不管他。
這日深夜。
馮少俊捕捉到細微的動靜,有人翻越矮墻,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院中。
不多時,窗戶便被支開。
“小將軍?”有人輕輕呼喊,“我是謝巡撫麾下百戶,敢問可是馮小將軍?”
馮少俊沒有應聲。
對方又道:“小將軍放心,您將家眷托付給撫臺,張夫人已在貴陽安頓,一切都好。”
馮少俊瞬時睜眼。
他將妻子托付給謝玄英夫婦的事,苗人可沒法知道。
“謝巡撫?”他開口,“怎么回事?韋將軍呢?”
“韋將軍因突遭洪流圍困,戰(zhàn)死永寧,朝廷派了謝巡撫代為主事。”杜功道,“我此番潛入普安,便是想尋找機會,并尋覓小將軍的蹤跡。”
馮少俊道:“我還好,你有什么計劃?”
“叛軍缺糧,已經堅持不了幾日,我會再拖延一段時間,若能尋著機會,便與大軍里應外合。”杜功頓住,問,“小將軍意下如何?”
“甚好。”馮少俊頷首,“你可有刀?”
“有。”
“放在窗臺下。”馮少俊壓低聲音,“此地常年有人看守,你不可多待。”
杜功猶豫少時,問道:“不知小將軍打算如何處理這事?”說完,覺得似乎有冒犯之嫌,忙描補,“屬下可有能效力之處?”
馮少俊心中一動,聽出了些端倪:“你可知道,時常出入這里的女子是誰?”
杜功道:“屬下恰好見過,所料不錯的話,那人是叛軍賊首之一,白山部的長老祭司,白伽。”
馮少俊登時愕然。
他猜到阿曼的身份非比尋常,許為土司之女,卻怎么也沒想到,居然就是叛軍首領之一的白伽。
風聲嗚咽。
“小將軍,有人來了,您多保重。”杜功聽見動靜,及時撤退。
室內重歸寂靜。
馮少俊摸黑下床,緩緩走到窗臺邊,果然在下面摸到了一把匕首。他握著久違的武器,心里卻一團亂麻。
太奇怪了,怎么會是白伽呢?
阿曼到底想干什么?
--
此時的白伽卻是顧不得馮少俊,她在黑勞家中,為他裹傷。
“我和你說了,要及時來找我處理。”白伽把搗爛的草藥糊到他身上,蓋住崩裂的傷口,“為什么拖了這么久?”
黑勞滿不在乎:“就是崩開了,沒事。”
“你當自己是熊?”白伽冷笑,脧了眼旁邊的女子,冷冷道,“當我不知道你們是干了什么才鬧成這樣的?”
黑勞還沒什么,旁邊的女子忍不住了,怒氣沖沖道:“少指桑罵槐了,我們夫妻的事,輪得到你過問?”
白伽一字一頓道:“他、受、了、傷。”
女子道:“我已經替他上過藥了!”
白伽還想說什么,黑勞大喝一聲:“都不準吵!”他先看向女子,“小桃,伽伽是擔心我,你不該和她發(fā)脾氣。”
又和白伽致歉,“小桃脾氣嬌,不是有意和你爭執(zhí)。”
白伽嘴角泛出冷笑。
“黑勞,你居然敢兇我!”女子美目圓瞪,倏地滾出晶瑩的淚珠,“你是不是看定西伯府沒了,就覺得能隨意欺負我?”
她恨恨道:“我受夠了,我不介意你的身份和你私奔,是想和你在一起,不是沒完沒了等你守你,讓別的女人對我指指點點。”
黑勞猛地坐直:“小桃,我——”
“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待在家里,和娘一塊兒死了!”丁桃娘忍無可忍,霍地起身,沖出了院落。
黑勞大感頭痛,強撐著起身去追。
白伽嘲弄道:“不愧是定西伯府的千金,到現(xiàn)在還以為自己是西南公主呢。”
“你少說兩句。”黑勞嘆氣,“她家里都沒了,只能指望我,難免患得患失。”
白伽淡淡道:“是啊,就指望你了。”
她收拾好藥材,平靜地說,“但別忘了,我們?yōu)槭裁床艜叩浇裉欤灰獮榱艘粋女人,對不起跟隨我們的部族。”
黑勞:“我沒忘。”
“那你說,我們真的能成功嗎?”白伽撫摸小腹,神情復雜,“以后的孩子能過上更好的日子嗎?”
黑勞沉默了。
“自立為王說來容易,可——”白伽嘆了口氣,眉間浮上隱憂,“罷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https://www.dzxsw.cc/book/178219/29022182.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