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掐一團
貴州的中秋忙碌而溫馨, 京城的中秋可就難過得多了。
尤其皇帝在宮里開宴,奉齊王太妃上座,一副純粹的皇太后待遇, 眾大臣心里難免一個咯噔。
不獨如此,皇帝還命王詠絮作詩, 詠團圓之情。
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王詠絮能如何?她是宮廷女官,不得不承命, 便做了兩首,一首講游子在外思念父母, 一首講父母在家記掛游子。
皇帝見狀,嘆息道:“王掌籍入宮多年, 與父母相隔兩地,怪道能寫出思家的滋味。”頓了一頓, 又說, “比你祖父的詩多了幾分真意趣啊。”
王詠絮當時就嚇懵了。
她入宮多年, 早已不是曾經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京中大事亦有耳聞。皇帝這話聽在她耳中, 不是稱贊,反倒是敲打。
柴貴妃于心不忍,便出言道:“陛下仁心,何不降恩王掌籍,允她出宮探望?”
皇帝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此言正中他下懷,遂說:“有何不可?”
于是額外開恩,準許王詠絮明日歸家,以全天倫。
消息傳出宮, 王家頓時成為滿京城的焦點。
次日,王詠絮回家。
她忍了一路,見到王尚書的剎那,繃不住落淚了:“祖父!”
“好孩子。”王尚書倒是沉得住氣,先同送她回來的太監夸兩句皇帝,再吩咐王四爺和四奶奶不要失態,這才帶著孫女回書房談話。
王詠絮開口就問:“祖父,我是不是不該寫那兩首詩?”
“和你無關。”王尚書道,“陛下是在敲打我,寫不寫都一樣。”
他反而心疼孫女,“你在宮里本就不易,這回受委屈了。”
王詠絮抿抿嘴,多少不解:“以前陛下待我一向慈和,可這次為何……”
“夠了。”王尚書止住了她的話頭,“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怎可口出怨望?再者,陛下待你不薄,這份恩典可不常有。”
王詠絮的聲音低下去:“是。”
王尚書暗暗嘆氣。
他總不能和孫女說,帝王是天底下最無情無義之輩,信重時自然恩寵有加,可忤逆了他的心思,立馬翻臉不認人。
君王薄幸,猶如負心漢。
空氣安靜了一瞬。
少時,王尚書道:“去和你爹娘說說話吧。”
王詠絮遲疑:“祖父可要我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必做,我自有主張。”王尚書擺擺手,“去吧,難得回家一趟,你祖母早就吩咐了廚房,今天都做你愛吃的菜。”
王詠絮“哎”了一聲,臉上露出笑意。
她在家待了大半日,直到宮門落鑰前的一個時辰才離去。
宮墻漸漸近了,高大巍峨的皇城又一次吞噬了她。
王詠絮在宮門邊立了許久,才去拜見柴貴妃,謝她恩典。
柴貴妃沒說別的,只飽含深意道:“我不過隨口一提,若非陛下信重王閣老,此事也難成。”
“是。”王詠絮跪拜在地,“謹遵娘娘教誨。”
-
齊王府。
嘉寧郡主快步走入廳堂,朝廳中的偉岸男子福身:“父王。”
“嘉寧來了。”齊王和顏悅色道,“這次多虧了你。”
嘉寧郡主抿唇一笑:“陛下心意如此,女兒可不敢居功。”
齊王欣慰道:“幸而當初將你留在京城,做事確實便宜許多。”他表示關切,“綾兒今日怎得沒一起來?”
綾兒是嘉寧郡主剛滿周歲的女兒。
“秋風刮骨,小孩子家家皮膚嬌嫩,還是不帶她了。”嘉寧郡主回答,“改日天氣暖和,我再帶她來見父王。”
齊王點點頭,沉吟少時,問:“王家待你如何?”
“儀賓對我千依百順,指他往東不敢往西。”嘉寧郡主口氣平平,“王閣老不大見我,逢年過節去拜見,總是客氣得很。”
齊王感慨:“六部重臣哪一個簡單。”
“臣畢竟是臣。”嘉寧郡主卻說,“他不把我當回事兒,還能不把陛下的意思當回事不成?”
她笑道,“昨天王三娘歸家,怕是嚇得夠嗆,別再犯病了才好。”
齊王不以為意:“一個黃毛丫頭算什么?依我看,只要不見血,這些老東西就不知道利害。”
“早晚的事。”嘉寧郡主出主意,“父王,朝中不乏名氣斐然之輩,倘若陛下真動了怒,您從旁勸解一二,他們必定感恩戴德。”
齊王連連點頭:“不錯,我們不能只看眼前,更要顧及你弟弟。”
-
兩日后。
王尚書上奏,論述禮法與人情之間的關系。
他引用了禮記的說法,“凡禮之大體,體天地,法四時,則陰陽,順人情,故謂之禮”,強調“禮”并非一成不變,而是要順應天時,顧及人情。
所以,皇帝為武宗養老送終,盡了孝道,如今想念生父母,想為生母盡孝,是人之常情,也是禮法的體現,二者不是對立的。
又引用王陽明的話,道是“蓋天下古今之人,其情一而已矣。先王制禮,皆因人情而為之節文,是以行之萬世而皆準”,強調“禮本人情”。
講完理論,老頭也沒忘記給出實例,宋朝年間,宋英宗就稱濮王為“皇”,夫人為“后”,而官員過繼后歸還本宗的案例,也是屢見不鮮。
可見,此事不管在平民之家,還是天家官眷,都已經發生過很多次,是人情的體現。
既有前例,皇帝想認親爹媽,也不是不能考慮。
王尚書作為禮部尚書,本朝文學大家,號召力自然非同一般。他寫的奏疏兼顧理論和實例,說服力極強,立馬就有其他人跟上,說什么人情與天理并不違背,禮要順從人情,等等。
皇帝龍顏大悅。
但反對聲并未因此減少,相反,變得更多了。
反對者認為,倫理綱常不可兒戲,更有甚者直接點名關竅——“惟宋儒程頤《濮議》最得義理之正,可為萬世法”。
王陽明的理論可不是正統,他說什么,我們不聽,我們就聽程朱的。
這不罵還好,帶上了心理學派之爭,其他不想管閑事的人也坐不住了,紛紛上疏諫言。
這兩個月,程丹若熱衷于看邸報,上頭登了好些大臣的奏疏諫議,那叫一個精彩紛呈,堪比民國文人登報對罵。
看到特別好的句子,她就抄錄下來學習。
在古代很痛苦的一件事就是,別人罵人聽不懂,或是想罵又罵不出來。
還是讀書人會罵人啊,殺人誅心。
太精彩了。
“丹娘,信寫好了,過兩天你記得寄回家去。”謝玄英擱筆,卻見她正對著邸報看得津津有味,不由好奇地接過,“給我看看。”
一目十行看完,眉關緊鎖。
程丹若道:“怎么了?”
“私心太甚。”他點評道,“再這么下去,真不知如何收場。”
她道:“各取所需罷了,說不定這回,從祀一事便能塵埃落定。”
幾年前,王尚書剛入閣的時候,曾提過讓陽明先生從祀,但勢單力孤,最終石沉大海,不了了之。現今事情出現轉機,皇帝要用上心學的理論,多半肯抬一抬轎子,準許從祀。
一旦心學與理學并為正統,天底下的讀書人可都要受到影響。
“你不高興嗎?”她問謝玄英。
謝玄英嘆了口氣,表情復雜:“不好說。”
從祀能成,他自然高興,但以這種方式達成目的,又令他反感。
“你怎么想?”他好奇她的想法,“我總覺得你不喜道學家。”
“對,但這件事……”程丹若用了同樣的評價,“不好說。”
本戰,理學勝出,意味著以后思想束縛加重,禮教更為森嚴,但心學勝出的同時,也是君權的勝利,皇權會被鞏固。
一言以蔽之,都不是什么好事。
“算了,同我們干系不大。”她翻過邸報,點點上面的一行小字,“我們只消準備接人就好。”
是的,在朝臣們互相打嘴仗的時候,皇帝用實際行動鼓舞了支持者,他把最早反對他的一批人罷官流放了。
左鈺因為父親的淵源,曾有不少人上書求情,被不幸挑中流放。
在西南和西北之間,皇帝稍微猶豫了下,考慮到貴州剛打過仗,急缺人口,便隨手一揮定下了。
謝玄英白得姑父的一個大禮包。
提及這事,他終于高興了些:“總算不負姜先生所托。”
程丹若掃他眼:“你們倆的關系倒是忽然變好了。”
八月十六,剛過中秋,謝玄英就去找了姜元文,兩人不知說了什么,忽然就變得和睦友好起來,每天一道出門,還時常手談到深夜。
“棋逢對手,比和我下棋開心多了吧?”
她棋藝臭,但喜歡玩,勁頭和以前玩消消樂差不多。
謝玄英擁住她,好聲好氣道:“我過兩日就走,他留給你開漢學,嗯?”
提起正事,程丹若就不開玩笑了:“給各寨的信都寫好了?”
“唔。”他避開了視線,“光燦替我寫了。”
靖海侯給他送過潤筆的清客,但他看不上對方的文筆,不想冠名,如今姜元文代筆公文,龍騰鳳彩,高了不止一個水準,賞心悅目。
程丹若:“……”
她只好安慰自己,等他走了,這個高水平的秘書就是自己的了。
謝玄英見她神色不虞,立即道:“你的文章,我替你改好了。”說著,馬上找出她的稿子,上頭都是朱筆圈出的點評,“我每日忙完,夜里挑燈寫的。”
程丹若又一次被勾走了思緒。
她翻看著手上的文章,這是她之前寫的關于婦產科的知識,因是自家人看,內容十分全面,有排卵期的正確推算,月經的周期,備孕時的注意事項,也有生產的要點,產后的疾病治療。
謝玄英按照自己的理解程度,逐一做了批注。
比如,關于排卵期的推測,備孕時忌酒水等事項,他就贊同寫上,但懷孕時的種種禁忌破除,就建議她多斟酌。
忌諱總是寧多不少,比如吃兔子容易得兔唇的說法,即便說了是誤傳,產婦也不可能吃兔子,大家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生產的種種事項,則被重點標注,比如穩婆必須洗手,器具都要高溫消毒,這些都在戰場上驗證過了,可靠性極強。
他最關注的是嬰兒保溫箱。
“你說是個灌注熱水的雙層箱子?”他挺好奇,“做出來沒有?”
程丹若道:“做好了,連溫度計都做出來了。”
保溫箱需要嚴格控溫,總不能用手去試探熱水的溫度,所以,在做保溫箱之前得先做出溫度計。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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