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第二輪
丘疹逐漸變為膿皰, 高熱卻并未到來。
謝玄英的反應比程丹若更為輕微,除了累,手臂偶有酸痛之外, 并無異常, 免疫力確實十分優秀。
這自然是大好事,整整半個月, 程丹若都沒踏實睡著過, 有時在夢里正酣,會忽然冒出念頭——他怎么樣了?
旋即驚醒。
她知道這不僅僅是擔憂所致, 而是被情緒引起復發的病癥,只是怕熬藥會引起謝玄英懷疑, 反讓他誤解自己的病情, 便想著熬過這幾天再說。
然而,謝玄英主動道:“你最近神思不寧,在擔心這個牛痘不起效?”
“是啊。”程丹若順著往下說, “就算起效, 離用之于民也還有十萬八千里。”
謝玄英隱蔽地瞥她:就知道你。
他便道:“欲速則不達, 慢慢做就是了, 你還是要保重身子。”
程丹若抓住機會, 佯裝勉強道:“那行吧, 我開個方子。”
她老實喝藥。
又過了兩三天,膿皰完好,沒有其他癥狀。
程丹若才松了口氣,抽取膿液儲存,等待傷口結痂。而這段時間,她自己胳膊上的黑痂也脫落了。
留了個瘢痕。
有點丑。
但謝玄英摸了半天,有種無法描述的驚奇感。
就這么個小小的疤痕, 從此將最可怖的天花拒之門外。
“了不得。”即便早就知道牛痘的效用,他依舊情不自禁地感慨,“神乎其技。”
程丹若也有種莫名的亢奮,不過,仍舊維持住醫生的冷靜:“牛痘有效,前提是我做得沒錯,只能說有九成九成功了。還有,這不是什么奇技,和人痘法的醫理是一樣的。”
她微微頓住,認真道,“真正了不起的人,從來不是我。”
假如穿越者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跨越了時代的鴻溝,在艱難的條件下復刻前人的經驗。
這當然也不簡單,也值得一份榮耀,但科學就是這么無情。發明者才是奇跡的源頭,后人再努力再艱難,也無法比肩“神之一手”。
所以——
“等你也好了,我才是真的了不起。”她靠在他肩頭,連日緊繃的心神放松了不少。
謝玄英撫住她的后背:“為何?”
為何?因為,守護人民固然偉大,但守護自己的愛人,同樣讓醫生自豪。
“不告訴你。”她說,“話真多,睡覺吧,你還沒好呢。”
他撇撇嘴,安靜地躺下。
之后三天,痘苞破潰結痂,平穩地度過了最危險的時期。
程丹若安心了。
是夜,月下桂花簌簌飄落。
謝玄英睜開眼,看著懷里沉沉呼吸的人,終于松了口氣。他小心地掖好被角,又擁緊了些。
程丹若翻過身,緊緊貼住他的胸膛。
-
九月過半,北方已經是深秋季節,滿地落葉。
天一日涼過一日,程丹若怕太冷牛羊易病,催促謝玄英去找人。
謝玄英就去尋了靖海侯,告知事情原委。當然,他說得十分保守,道是程丹若聽說了人痘法,覺得牛痘頗為相似,想試試是否可行。
鼠疫都是十室九空,天花通常百不存一,即便不能完全預防,不死也值得。
“天花……”靖海侯怎么想,都沒想到程丹若打這個主意,思量許久,才問,“有多少把握?”
謝玄英平靜道:“我與丹娘都種了,并不致死,只是要驗查效果,必須去有天花之地,恐有性命之憂,非死士不能擔任。”
靖海侯打量他的神色。
謝玄英表情嚴肅,言行絕無玩笑之意,可也沒有過于凝重,好像此去十死無生。
他稍加沉吟,倘若風險巨大,老三夫妻何必自己先種?既然惠己,可見難得,成功的把握當不會太低。
再想想程丹若先前的作為,靖海侯認為牛痘的可行性并不低。
既然不低,冒點損失人手的危險,去換一個大好處,憑什么不做?
“你想我替你挑人,還是你自己挑?”他問。
謝玄英道:“我打算讓屈毅總領,再挑些知根知底的奴仆,大約一二十人。丹娘應當會與張御醫商議,借治療之名馳援疫地,大概三十人左右。”
靖海侯微微頷首:“那我就在莊子上找些人給你。”
“多謝父親。”謝玄英道謝,端茶喝水。
父子倆沉默地喝了半碗茶。
謝玄英告退了。
他越來越不在意和父親的冷淡,心底自童年便缺失的部分,已經被另一個人的徹夜不眠好生填補。
心滿,意足。
同一時間,程丹若上門拜訪了張御醫。
和靖海侯這樣的政客不同,說服一個大夫可難多了,程丹若必須拿出有理有據的論證,才能說服對方加入自己。
幸好她已有腹稿。
“我是在大同的時候萌生的想法,那會兒我在嘗試做金瘡藥,結果發現對丹毒有很好的療效。”程丹若說的金瘡藥就是青霉素,“為穩妥起見,我先用了得病的豬試藥。”
她將自己如何對豬康復的實驗一一道明,隨后切入正題。
“我發現,許多人會得的病,牲畜也會得,炭疽、破傷風、瘋犬病……而且多是疫病。”
其實豬丹毒的病因是豬丹毒桿菌,人的丹毒多為鏈球菌,并不是一種東西,只是二者的癥狀相似,都會出現皮膚發紅成片的情況。
至于炭疽、破傷風等,則是同樣的致病菌傳染了人畜,是傳染媒介的關系。
但現在的科技到不了微觀層面,只能看癥狀分類。
果然,張御醫沉吟過后,并未開口質疑。
豬丹毒和丹毒都可以被認為是風熱惡毒所致。
他不作聲,程丹若就繼續往下說。
“這大大方便了我試藥,如有病癥是人畜共得的,牲畜能治好又無事,給人用自然更安全。但試驗的次數多了,我又發現,許多病人畜的癥狀不盡相同。譬如說瘋狗病,無論人與狗,都難逃一死,但如鼠疫,明明人是從老鼠身上得的,可鼠卻多半無事。”
程丹若說道,“可見同樣的疫毒,也許人會死,牲畜不會。您說,有無可能是牲畜身上的疫毒要輕一些呢?”
張御醫只能給出模糊不清的判斷:“有這可能。”
“我是這么想的,別的病興許沒什么關系,然則天花不然,它有個特性,凡是得過的人,必不會再得。”程丹若終于揭開謎底,“我找到了一種和天花類似的病癥,人也會得,癥狀與天花類似,但死亡并不多。”
張御醫怔了好一會兒,才訝然道:“天花?”
他也沒想到,程丹若會動這個念頭。
如果說鼠疫的難度是蜀道難,那天花等于橫穿大漠到達祁連山。
“這恐怕殊為不易。”他委婉地說。
程丹若道:“據我所知,得過這病的人便不會再得天花,而我參考了江南的人痘法,重新制作了痘苗——明善公,我已經種好了,也給外子種過了。沒有意外的話,我會招集一些人手,種痘后去往天花爆發的疫地,驗證效果。”
張御醫徹底愣住。
他還以為程丹若只是有個想法,誰知道她都快做完了。
“夫人,您給自己也……”他匪夷所思。
“這是自然。”程丹若微笑,“我提出的辦法,總得自己試過才知道行不行,老實說,明善公,癥狀和天花非常像,但我好得很快,像外子體格康健,幾乎沒有什么問題。”
張御醫陷入沉思。他深覺不可思議,但又清楚程丹若的為人,絕不會隨意拿這等大事玩笑,不由心動。
“夫人希望老夫做什么呢?”他試探地問。
程丹若道:“我想邀請明善公跟我去一趟牧場,我親自演示給您看,若您覺得此事可行,咱們再商量如何驗證。”
張御醫明白了。
她需要第三方佐證,證明自己的法子能夠防治天花,這才能呈給陛下,取信于世人。
他目前沒有拒絕的理由,既然接種沒有危險,看看有什么要緊的?
“既然夫人這么說,老夫自當效勞。”張御醫問,“何日出發?”
“三日后。”程丹若起身,“明善公,此事不算機密,可是否能成功尚是未知之數,還望您代為守秘。”
張御醫不傻。這事若能成,他就算不是發現人,也是一份偌大的功勞,今后在疫病事上也是說一不二的地位了。
“您放心,老夫一定守口如瓶。”
-
談好了合伙人,接下來便是為去牧場的大規模接種做準備。
程丹若找到了一直為自己打器具的銀匠,此人原本供職于京城銀樓,打造的首飾以纖巧聞名。
她斥巨資三百兩,拿到了對方的身契——是的,這人是匠籍,平時要為朝廷免費打工,給銀樓和她干活屬于外快。
程丹若走工部的路子,消掉他的匠籍,這樣,他的子孫便能夠參加科舉了。
這人也非常識趣,孫子送進私塾,帶著兒子一起和她簽了賣身契。
程丹若很需要人定制器具,便沒有拒絕,讓他加急做空心的針頭和手術刀片。
如今的針筒也好,刀片鉗子也罷,都是重復使用,靠高溫水煮消毒。
她的要求是必須精細,針頭絕對不能粗,堅硬度倒是無所謂,折了就融掉重鑄。
多人接種,必須防止交叉感染。
手術器具之外,還要準備一些藥材,假如高熱不退,或是出現其他癥狀,也好對癥下藥。
又去玻璃工坊定了溫度計。
這東西因為保溫箱,匠人倒是做得熟了,只是不受重視,如今不過是有錢人家瞧稀罕的玩意兒,沒什么人買。
她弄到了三支體溫計。
萬事俱備,只差收拾行李。
和從前的每一次一樣,謝玄英不大高興。
傍晚時分,兩人在窗邊用餐。
東院的外書房移栽了一株桂花樹,馥郁的芳香侵染屋舍,滿室甜香。
程丹若在剝螃蟹。
他夾了塊桂花糖藕:“這次去多少時間?”
“他們會在牧場待一個月,等到牛痘結痂脫落再回來。”程丹若道,“我就不一直待著了,種完觀察幾日就回來,等到出痘再去。”
謝玄英自是想她常在身邊,但聽說要來回奔波,立即皺眉:“也太累人了。”
“還好,騎馬也就一天的路程。”她專心致志地取蟹肉,“家里事情多,離不開我,我久不外出行走,人家怕是要疑神疑鬼。”
謝玄英瞅瞅她,夾走她蟹斗里的蟹腿肉:“我合該知道,總不是舍不得我。”
她道:“這是你說的,我可沒說。”
“你就這意思。”
“誰說的?”她提起銀壺,在他的蟹斗里澆了姜醋,“少吃點,玻璃胃。”
謝玄英面無表情:“總比你鐵石心好。”
程丹若才不怵,好整以暇地問:“那相不相配?”
他瞥她。
她把蟹斗里的蟹黃倒在他碗中的米飯上,雪白的米粒上堆著一簇尖尖的橙黃。
“配。”他彎起唇角,“你我天生一對。”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
(https://www.dzxsw.cc/book/178219/28177639.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