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瓜瓜瓜
炕燈散發(fā)出溫暖的光暈。
程丹若坐在梳妝臺前, 一邊梳頭發(fā)打辮子，一邊余光打量床上的人。他坐在床沿上，拉開淺廊的床頭柜, 取出玳瑁圓盒，捻了些羊油擦拭。
京城的初春只下過幾場小雨，干燥得很, 還得抹油潤膚。
她梳好頭發(fā)，往他身邊一坐。
謝玄英很自覺地問：“給你擦點？”
“我給你擦吧。”程丹若接過玳瑁盒，挖了一指羊油，抹在他后背上。
不然怎么說老夫老妻呢，兩人數(shù)年同吃同住，夜里貼著肉睡, 有的時候，呼吸慢一拍，都知道對方心里在想事。
謝玄英看出了她的“先禮后兵”，立馬道：“不用, 我給你擦。”說完, 拽住她的手腕往懷中一帶, 腿和手臂圈住她，給她擦羊油。
程丹若只好改換策略, 嚇唬他：“不想吵架就老實交代。”
她了解他，謝玄英是個很能藏事的人，大概和他自小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 很多事聽在耳中，記在心里，口中卻不會說半句。
而且，他有點君子的脾氣, 一般不主動在背后說人壞話，除非她問。
她開口問了，再大逆不道的事，他也會說。
他們沒有秘密，除非秘密與她有關(guān)。
“是不是馮子彥也勸你納妾？”程丹若狐疑，“老實交代，不交代就當(dāng)你真這么想。”
謝玄英：“……”這鍋可不能背。
“孩子不是妾生的。”
“怎么回事？”她好奇死了。
“子彥成親也好些年了，兩人又鬧過和離，再沒有孩子，要給旁人看笑話。”他搓搓手，融化掌中的羊油，“張氏托詞病了，給他自家的通房，子彥卻不想長子被她拿捏，想納個良妾，但張氏不同意。”
程丹若：“這夫妻倆……”
沒有感情，全是算計。
“兩人僵持了一段時日，正好有人送了子彥個人，他就養(yǎng)在了外頭，讓她生了個兒子才告訴家里。”
謝玄英將綿潤的油脂抹她背上，一股子薔薇花露的馥郁香，“昌平侯夫人的性子你知道，哪有嫡妻不生嫡子，讓外室子進門的道理？可張氏把孩子抱了回去，竟然認下了。”
程丹若：“婆媳倆故意對著干？”
他微微搖頭，低聲道：“張氏這兩年愛聽曲，時常喊教坊司的一個樂戶奏曲。”
程丹若：“什么曲？”
“據(jù)說擅長笛蕭。”謝玄英面無表情，“大概是口技出眾吧。”
她繃不住笑了，但道：“我倒是覺得佩娘聰明了，這總比懷孕好。”
“子彥拿這事和她換了外室子進門。”謝玄英不予評價，繼續(xù)道，“如今孩子養(yǎng)在昌平侯夫人院里，寄在子彥最早的通房名下，不受張氏鉗制，但外室庶子，對她影響有限，竟也算家宅安寧了。”
說實話，他此前從未想過，這也能算“家宅安寧”，可于當(dāng)事人來說，確實安寧了。
甚荒唐。
“他自己有了孩子，又來關(guān)心我，說白伽心里最恨的是他，他都有子，我也是早晚的事，別太在意當(dāng)年的巫蠱。”謝玄英抱怨。
“那你怎么說？”她好奇。
“我當(dāng)然說我們會有的，只是晚一些，緣分沒到罷了。”他白她一眼，“害得我又去清虛觀一趟。”
程丹若：“……”
敢情他們倆就是嘴上咬死了“我們能生”，背地里不停燒香拜佛。
估計外頭猜什么的都有了。
“這事兒，急不來。”他握著她的手，一點點搓開油脂，揉進皮膚里頭，“多花錢，多燒香，時間久了，他們會給咱們找個好理由。”
求神拜佛的次數(shù)多了，卻一點不靈驗，惠元寺和清虛觀也急啊，唯恐他們砸了自家招牌。
但他們又決計沒有膽子，甩鍋他們其中哪個不能生。
謝玄英這等樣貌，這等本事，哪里像不行了？再看看程丹若，她醫(yī)術(shù)高明，對生產(chǎn)頗有心得，像有病自己看不好的嗎？
這必是命數(shù)風(fēng)水的問題。
“等他們編。”謝玄英道，“那些人的話，比咱們的更好用。”
程丹若必須承認，這事他做得高明，深諳人性的奧妙。
但一碼歸一碼。
“就這個，你就不和我說？”她先擰他的腰，腰肌緊實，擰不到，只好改拍他的手臂，“這有什么不好說的？”
謝玄英撇過唇角：“刺耳。”
通房、納妾、外室、偷情、生子，每一個都在他的雷點上蹦跶。
“還好吧。”程丹若不像他精神潔癖，當(dāng)八卦聽也就聽新鮮，沒有真情實感。
謝玄英：“反正我不喜歡。”
程丹若瞥他。
別的男人說這話，她是不信的，但不知道為什么，他說了，她真信。
愛令智昏。
她暗暗搖頭，但放棄治療：愛情不昏頭，什么時候昏頭？總不能在事業(yè)上發(fā)昏。
“好了好了，放過你。”她吹了燈，但不急著鉆被窩。
潤膚油滑溜溜的，吸收一下才好躺進去，不然身上黏膩膩的討人厭。
謝玄英故意問：“那還要不要我去打探榮安……”
“你說呢？”
“你讓我去，我就去。”他高風(fēng)亮節(jié)。
程丹若不上當(dāng)：“你都多大了，自己看著辦。”
“什么叫多大了？”月光斜斜照入床帳，謝玄英坐直身，腰是腰，肩是肩，輪廓好看得要命，“你是嫌我老，還是嫌我小？”
她本來想說“嫌你幼稚”，可瞅著他這樣，實在說不出口。
過分。
“懶得理你。”她翻過身，面朝墻壁睡覺。
謝玄英扯過被子，借力一翻就把她兜回了跟前：“跑什么，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挑出我什么毛病。”
“沒人十全十美。”程丹若反駁，“你不能——”
“男人都不能生孩子，這不是我的毛病。”他立馬截住話頭，阻止她耍賴皮。
程丹若語塞，苦思冥想：“你、你……”
還真挑不出來。
謝玄英彎起唇角。
她繃不住，笑了。
“沒有吧？”他摩挲她鬢邊的碎發(fā)，“我就知道，在你心里是沒有的。”
“誰說的，幾十年后，你就老了。”她枕在他腿上，仰頭望著他的臉孔，“你總會老的。”
謝玄英沒好氣：“老了又如何？你怎么只看皮相？”
“我膚淺。”
他想了想，也不是不行：“算了，隨你。”
鬧了大半天，羊油沁入肌膚，身上也不再黏膩。不知何時，他的吻落了下來，仿佛春日的晴空下，蜻蜓點過水塘，圈圈漣漪就泛開了。
-
程丹若略微打聽了一下榮安公主的事。
這在京城不是秘密，盛院使就知道。
他沒瞞程丹若，解釋道：“公主懷像不好，孕期時常嘔吐，心中煩悶且郁結(jié)，孩子又不足月，沒多久便夭折了，倒不是因為胎兒本身有何疾病。”
程丹若松了口氣，又有些感慨。
生孩子就足夠折騰人的，懷的還是不愛的男人的孩子，公主也不需要孩子向公婆交代，堪稱被迫生育。
作為女人，程丹若同情她，但作為臣民，她又一點兒不想同情君上。
干脆丟開不管。
謝玄英的做法是對的，不聞不問就是最好的。
但父家沒事，母家得調(diào)查一下。
程丹若又打聽何家。
這也用不著怎么打探，太醫(yī)院的消息還是很靈通的，畢竟大家進進出出都是高門大戶的后宅，陰私內(nèi)幕肯定不說，普通八卦卻是無妨。
何家不出所料，最近在京城很有名聲。
嫻嬪姓何，名為何月娘，她在家中排行老大，是大姐，底下還有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
她爹何老爺是個裱糊匠人，聽說為人老實，如今已經(jīng)被封了百戶，她娘何娘子卻是個彪悍的婦人。
彪悍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人家全家進京當(dāng)天，就和一個吏部郎中太太吵了一架。
當(dāng)日，據(jù)說郎中太太全家去城外郊游，何家進京，雙方的馬車相遇，發(fā)生了一點小小的摩擦。
郎中太太不高興，大概說了幾句“鄉(xiāng)下人粗鄙”之類的話，惹得何娘子大怒，直接下馬車指著對方罵。
內(nèi)容大意是“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嫻嬪的母親！我們?nèi)叶际腔视H國戚！你碰了我們家你不認錯，居然還敢罵我！你算什么東西？”
平民婦女的臟話能力，包括但不限于“老驢婦”“賤皮子”“入你娘的xx”等一系列和諧詞。
郎中太太目瞪口呆，兩家下人在城門口互毆了一頓，被五城兵馬司帶走。
當(dāng)然，吏部的人沒人想得罪，外戚也是如此，最后不了了之。
但說來也是不巧，他們因為嫻嬪上一次懷孕才進京，可惜沒多久，孩子就這樣沒了，何家因此老實不少。
最近卻不然，嫻嬪再度有孕，梅開二度，這是后宮其他人都沒有的殊榮！
何家又抖了起來。
元宵節(jié)看雜戲，何家與柴家狹路相逢，何家得意洋洋，嘲笑柴貴妃“貴妃又有什么用？不下蛋的母雞，白費了圣人的恩寵”。
安國夫人差點沒昏過去。
最近，嫻嬪的弟弟要說親了。
何娘子又發(fā)揮了她的本事，對媒婆說的姑娘挑挑揀揀，不怎么看得入眼，據(jù)說想娶尚書侍郎家的姑娘。
名言是——“我聽說那個什么王娶了尚書的孫女，我們家也不差啊，憑什么都是這些不入流的小官”？
總而言之，很拉仇恨。
京城不滿的人家有之，看笑話的有之，想和何家結(jié)親的，更有之。
說句難聽的話，很多人家結(jié)親，就是用女兒換姻親，何娘子脾氣再差，嫻嬪若是生下男丁，不夸張地說，板上釘釘?shù)奶印?
天底下的讀書人，有多少當(dāng)官是為了百姓，又有多少是為了自己？誰不想位極人臣，官居一品？
這甚至不是一倍兩倍的利潤，是十倍百倍的利益。
何娘子放出狠話，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的目的確實有可能達成。
吃相難看又有什么要緊的，能發(fā)達就行了，和外戚結(jié)親不會比給人洗鳥更差。
對此，程丹若只能說：“……他家孩子身體健康嗎？”
盛院使有幸見過，點頭道：“沒聽說有不足之癥。”
“家里也沒有雙胎吧？”
這個盛院使就不知道了，但她既然問了，自有人去打聽。
很快，她就知道何百戶有個妹妹，已經(jīng)去世，膝下有一女，巧得很，也在宮里侍奉帝王。
她叫田青鸞，獲封貴人，和嫻嬪一塊兒住在承華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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