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修羅場
昌平侯府位于內城北, 和謝宅的距離不遠也不近。
程丹若和謝玄英估摸著時間,大概九點到。兩人在門口分開,一個去前院, 一個去后院。
這是程丹若第一次來馮家, 頗覺新奇。
昌平侯府的規制和靖海侯府一樣,但更有人情味。她進門就看到了許多花卉, 假山、影壁、流水重重推進, 雖然不懂園林,也能看出來是名家設計, 兼顧美學和哲理。
想想也是,昌平侯夫人再怎么討人厭,畢竟是公主之女,且馮家頗為和睦。四個兒子都是正室所出, 一母同胞,即便有齟齬, 也不像謝家那么夸張。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 馮四和張佩娘比謝玄英與她更幸福,雖然在婚姻上栽了一個跟頭, 卻有倔強的底氣。
程丹若一路穿過回廊, 在層層疊疊的花窗和深深淺淺的庭院中,來到了二門內的花廳。
花廳臨水照影, 入眼便是春日盛放的百花,富貴清雅。
各色打扮的太太小姐們,或是入座, 或是閑談,猶如一幅精美的畫卷,彰顯出封建社會最精致的一面。
程丹若掃過來客, 對客人們的構成大致有了數。
紅白事和社交局不一樣,社交局的目的是廣結人脈,認識更多的人,與不同的人交流信息,故而以同事、朋友、親戚為主,客人們會帶新人,互相介紹,各攀交情。
紅白事的人員偏向姻親故舊,不是親戚,就是連襟,少許朋友,目的是維護已有的人情。
今天的百日宴雖說是為馮四辦的,可大部分客人還是昌平侯府的客人,比如他三個兄長妻子的娘家,大姐的婆家也就是許家,昌平侯夫人的娘家,以及他自己的岳丈家張家。
以上為姻親。
故舊么,就是指靖海侯府、永春侯府、安陸侯府、平江伯府等勛貴之家,拐著彎肯定聯過姻,輩分卻不太好算。
還有昌平侯夫人的親眷,她是公主之女,和宗室關系很好,有不少宗女或郡主縣主的親戚。
剩下的就是馮四本人的朋友,譬如謝玄英、段三爺。
段三爺是錦衣衛頭子段都督的三兒子,他和馮四是好兄弟,和謝玄英卻只是普通朋友。
程丹若成親不久便外放,外放回來就分家,和她們都不太熟。
她在庭廊下站了站,見柳氏進來,方才心安理得地跟上。
榮二奶奶瞥看程丹若的妝容,見她打扮得頗為低調,這才暗暗松口氣,笑道:“弟妹來得好早。”
“離得近就到得早些。”程丹若微笑以對。
她感覺得到,在她們妯娌搭話的剎那,周圍就有許多視線投了過來,飽含探究之意。而見她們語笑晏晏,立馬失去興趣,眼底劃過可惜。
柳氏不動聲色,熟稔地同其他貴婦人寒暄。
免不了有人挑事兒:“這還是你頭一回帶兩個媳婦呢。”
柳氏不陰不陽道:“你羨慕呀?趕緊給你家老二再說一個,不是我說,他也老大不小了,總不能一直拖著。”
程丹若:“?”
大約注意到了她的視線,榮二奶奶低聲解釋:“章夫人的二子是鰥夫,據說元配是被他毆死,好人家的姑娘都不肯嫁。”
程丹若:“……”呸,真晦氣。
榮二奶奶又為她介紹起了其他人。
在座的貴婦人大多有不低的誥命,嫁給宗室的,最低等也是淑人,夫人也多,侯夫人伯夫人亦不少。
但人均位份高,政治氛圍反而很淡,聊得都是人情往來。誰家娶媳婦了,誰家生孩子了,誰家小孩讀書不錯,誰家多了私生子。
這不難理解,文官得鉚足勁往上爬,利益是最重要的,可勛貴有爵位,大家更看重人情,圈子也更閉塞。
尤其勛貴多和宗室聯姻,屬于皇室的附屬圈層。
人情即是政治,二者密不可分。
程丹若一邊聽八卦,一邊認臉,很快將前期的寒暄混過去了。
她們隨柳氏坐到陪桌,剛理好裙擺,主桌的客人到了。
馮四兒子的百日宴,張太太肯定坐在主桌,作陪的就是許太太,此外,還有兩個輩分高的宗室。
一個是郡主,父死除國,由皇帝指婚嫁人,一個是縣主,乃是公主之女,破例封的。
她們都是昌平侯夫人的堂表姐妹,關系有遠有近,但姿態親密。
柳氏抽空點了一句:“她和宗室的關系很好,今日指不定還有誰來呢。”
說中了。
不多時,嘉寧郡主到了。
時隔多年,嘉寧郡主還是那么美,國色天香,雍容大氣,落落大方地恭賀:“今日可要沾沾麟兒的福氣了。”
她和王五只生了個女兒,說這話倒也不奇怪。
“先開花后結果,你也不必急。”昌平侯夫人笑道,“快坐。”
嘉寧郡主坐到了老郡主身邊。
老郡主說:“綾兒身子好些了沒有?有些日子沒見她了。”
“好些了,前些天冷,不敢放她出來,過幾日抱去給姑奶奶看。”嘉寧郡主笑盈盈地與人寒暄,好像和誰都很熟,“表姐,上回送的燕窩可好用?”
她表姐就是縣主,答道:“托你的福,我日日吃著,倒是不怎么咳了。”
程丹若分出一縷心神細聽,還沒來得及動腦子呢,又有仆婦來報。
“豐郡王妃到了。”
許意娘來了。
昌平侯夫人眼底多出幾分親切,趕忙拉住外孫女:“坐你娘這兒,我可好久沒見你了。”
“外祖母。”許意娘端莊地行了家禮。
比起貴氣逼人的嘉寧郡主,她的氣質更內斂溫和,并不張揚,即便同為女子,也會對她生出好感。
她坐到許太太身邊:“娘。”
大概囿于環境,許太太沒說什么家常,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許意娘四下頷首見禮,也好好地和老郡主、縣主她們嘮了家常,不卑不亢,并不過分熱絡,恰到好處地關切。
程丹若掃過她們,視線落到了空位上。
還有一個上座。
誰呢?
謎底很快揭曉。
“公主來了。”仆婦彎腰迎接。
榮安公主面無表情地進來了。
時隔多年,程丹若又一次見到了榮安公主。
她的臉孔略微長開了些,和謝玄英愈發不像了,倒是更有皇帝的影子,身形卻還是一如既往地瘦弱,唇色淺淡,眼底有淡淡的粉痕。
“公主。”昌平侯夫人親自起身迎了迎。
榮安公主不咸不淡地頷首見禮,目光投向許意娘,劃過嘉寧郡主,最終精準地落到陪桌的程丹若身上。
死死地盯住她。
程丹若:“……”
拋開繼承之戰不提,這場面好像是有點修羅場。
謝玄英的前任未婚妻,謝玄英的表妹兼愛慕者,謝玄英的追求者,謝玄英如今的妻子。
好家伙,是她格格不入了嗎?
程丹若瞄了眼許意娘和嘉寧郡主,兩人的表情都很完美,溫和親切。
“榮安。”嘉寧郡主叫堂妹,“好久不見你了,身體可好?”
許意娘則道:“給公主這邊加個屏風,擋擋水氣。”
程丹若:是榮安公主格格不入。
榮安公主看了程丹若半天,才慢慢坐到了主桌。
昌平侯夫人微蹙眉梢,但很快藏起。她母親是福成公主,一生賢良,頗得士大夫贊譽,且穆宗、武宗兩代,手上沾染的血腥不少,福成公主謹慎,等閑不與兄弟們往來,卻時常和姐妹們抱團。
誰家子弟被牽連,她也會向兩代帝王求情,落下諸多美名。
可以說,彼時在京城的宗室中,福成大長公主威望極高,哪怕是皇帝,登基后也多有善待。
福成公主去世后,這份無形的政治遺產就落到了昌平侯夫人的頭上。
她在京中一直與堂表姊妹來往,要知道,許多宗女雖然沒了郡主縣主的頭銜,但她們嫁給表哥表弟,就是鎮國將軍的夫人,或輔國將軍的淑人。
郡王以下的宗室沒有封號,沒有封地,可以留在藩國,若留在京城,只要不惹是生非,皇帝也不會驅趕。
這無疑是一股隱蔽而緊密的力量,昌平侯府能在昌平侯這一代崛起,昌平侯夫人功不可沒。
榮安公主嫁人,作為皇帝最看重的孩子,昌平侯夫人自然要與她常來往。
平心而論,榮安不是一個好相處的姑娘,但從也無太多失禮,今日卻例外了。
昌平侯夫人暗暗警醒,朝大兒媳使了個眼色。
馮大奶奶會意,主動坐到陪桌,開口調解氣氛:“今年夏天來得怪早的,這才立夏呢,就只能穿紗了。”
都是人精,立馬有人接茬。
“廣東那邊的葛紗,比江南的更輕薄。”
“不錯,透氣又輕盈,小姑娘穿最好看。”
“我還是喜歡江南的染色,雅致些。”
含混著帶過了榮安公主的失態。
客人到齊,差不多就十點了。
開席。
昌平侯府的席面與靖海侯府區別不大,以野味海貨為主,突出一個珍惜。
快夏天了,今年又格外炎熱,也不乏魚膾之物。
程丹若既不想吃生魚片,也不想動野生動物,干脆少吃少喝,安靜當壁花。
旁人問起,就說天熱,食欲不振。
好在她不是個例,出門社交的重點是社交,不是吃飯,其他貴婦人也用得少,顯不出什么。
十點開席,撤下席面已經十二點多。
昌平侯府開了小戲,既不唱全場,只唱兩三折助助興。
都是老戲,聽得人不多,陸續有人離場。
程丹若瞧見榮安公主離開了,許意娘和母親離開了,嘉寧郡主和別人離開了,連柳氏都和永春侯夫人出去說了會兒話。
她一動不動,堅決不離席。
沒辦法,榮安公主身份特殊,輕不得重不得,別和她單獨相處為妙。
誰知道上廁所會碰見什么。
然則,縱然如此,也擋不住榮安公主找事的心。
百日宴的主角是孩子,開戲前,張佩娘抱了孩子出來。
一百天的嬰兒已經長開了些許,白白胖胖,藕節似的胳膊和腿,非常健康。
嘉寧郡主率先抱了抱孩子,哄得他咯咯直笑,又遞給老郡主。老郡主年紀大了就喜歡孩子,也抱著逗弄好一會兒,又勸榮安公主抱抱,早日生個兒子。
榮安公主并不想抱,冷冷地扯扯嘴角,目光轉向程丹若。
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接了過來,意思意思地抱了抱,就對她開口了。
“程掌藥。”她的稱呼竟然一如當年,“張夫人賢良淑德,你怎么不學學她?”
張佩娘的臉色瞬間鐵青,懷疑她在暗諷。
但榮安公主壓根沒注意,繼續盯住程丹若:“你既然無子,就該大度些,像郡王妃,還能把樂戶之女養在膝下。”
許意娘完美的笑容僵住了。
程丹若服了。
什么叫亂拳打死老師傅,這就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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