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爐鼎
一進門，迎面便是一張玉色的書案，一角筆墨紙硯齊全，當(dāng)中則擺著幅未畫完的畫卷。書桌旁有一盞一人高的玲瓏蓮花燈，燈芯已經(jīng)燃過了半，燭火閃爍搖曳。
書案后的墻上掛著幾幅山水畫，寫意，縹緲，與崔娘本身十分的氣質(zhì)十分不符。
不光是山水畫不符，這屋內(nèi)的所有陳列都帶著一股子書香氣，哪怕角落里的香爐燃著濃郁的馨香，也蓋不住這屋子的文人風(fēng)格。
望左，橡木大床上散亂著錦被與衣服，一旁的桌椅上也掛著紅紅綠綠的披掛；望右，一扇寬大的竹石屏風(fēng)遮掩著個木質(zhì)浴桶，浴桶邊的橫桿上有雪白的里衣半勾著垂地。
有人在浴桶里。
只是這人在發(fā)現(xiàn)有其他人進入房間后，便靜默不動了。
崔娘慢慢搖搖地走到書桌邊，伸手取了一根細(xì)長的金色釬子，隨后擱在玲瓏蓮花燈的燈芯里撥了撥，嘴里說道：“云兒，把門關(guān)上。”
門外的老太太竟是沒有像之前那樣勃然大怒，只是拂袖背手，低語里一句就轉(zhuǎn)身走了。
說的什么，余音聽到了，但沒聽懂，大概是她們妖精之間的語言。
云姑娘小心翼翼地轉(zhuǎn)身去門口將門關(guān)上，接著又走去崔娘身邊，低聲勸道：“您何必氣姑姑？她老人家不過是擔(dān)心這蘭香園的將來罷了……”
噗呲。
右邊浴桶里的人似乎是笑出了聲。
余音依舊乖順地垂著頭站在靠門的左邊，崔娘余光瞟過去時，見這人居然沒有半點兒好奇，連眉頭都沒抬一下，心里便生出了點興趣來。
“不說那個——”她拂開云姑娘，走向余音，說：“姐姐在鈺兒的房里？這爐子的品相倒是不錯，若叫我見了，我估計也得要了。”
明明是烈焰般的妖精，手卻是冰冷的。
崔娘的食指輕飄飄地搭在余音的肩頭，一路順著余音的脖頸，摸上了余音的臉頰，其后又打著窩兒似的摸去了余音的腦后，伸入發(fā)中。
“崔娘……”云姑娘有些害怕崔娘當(dāng)真對這人下手，若下了手，過會兒眉姐閑下來，不是要拿她是問？
“放心，不會動他。”崔娘興致缺缺地松開手，轉(zhuǎn)而問道：“眉姐是從哪兒買到你的？姓甚名誰？家住何方？為何而來？”
凡人輕易不會靠近陰安城，但凡來的，都是有所求。
或是為了飽腹，或是為了發(fā)財，或是為了救人。
為求飽腹和發(fā)財?shù)哪切┤耍弈镆姸嗔耍矝]什么興趣，唯獨救人的，會令崔娘高看一眼，其下場自然也就不會很慘。
“我……”
余音剛一開口，就被云姑娘一袖子打得跪在了地上。
“崔娘，他……看著就是個比我還不如的……鋸嘴葫蘆。”云姑娘腳下蓮步輕移，眨眼間到了崔娘身邊，將崔娘的手挽住，嘴里打岔道：“修公子在里面？莫不先、先讓人過來接修公子下去？”
“免了。”
聲音清冷如高山濺落的清泉。
說完，那浴桶里的人嘩啦一聲站了起來。
余音看那人背上青紅一片，轉(zhuǎn)過來時，雖有一副好皮囊，但精氣神實在不行，比之剛才那位阿言還不如，眼中的死氣極重，仿佛要不了多久就會駕鶴西去的模樣。
“我自己有腿。”這位修公子剛說完，一個趔趄朝前，差點跌倒。
崔娘連忙過去扶他，眉間緊鎖，嘴里嗔怪道：“你著什么惱？這人是我姐姐尋來的，又不是我屬意的，我不過是調(diào)侃幾句罷了。”
修公子的眼睫顫了顫。
他的身子骨弱得很，崔娘如此小心地過去扶他，仍將他的腕骨捏出了一片青色。
毫不留情地拂開崔娘的手之后，修公子抬眸去看余音，臉上似笑非笑，嘴里無不嘲諷地回道：“我著惱？崔娘怕是想多了，阿言與我已經(jīng)是時日無多，若能有人過來頂替了我們二人，我們倒是能在死前清靜清靜。謝他尚來不及，談何著惱？”
被修公子這般下了臉，崔娘倒沒有生氣，只是低頭沖著他手腕的青色淤青呵了呵氣，一面幫他療傷，一面說：“又說這些喪氣話，昨兒我不是允諾過你了，絕不會讓你就這么年紀(jì)輕輕地走了。”
然而，崔娘這話不禁沒有讓修公子的臉色好轉(zhuǎn)，反而是叫他更陰沉了些。
云姑娘略顯尷尬地站在旁邊，心里則是琢磨著，如何將自己身邊這個凡人全須全尾地帶回去，又計較著，倘若真出了什么岔子，要怎么和眉姐解釋。
余音瞧著崔娘和那修公子談情說愛，面上不動聲色，實則已經(jīng)將黑龍引給放了出去。
黑龍引便像是余音的第三只眼睛，不，甚至要比余音自己所能窺探到的東西還要多，每個院子里的動靜，黑暗中往來的妖精，房間里糾纏在一起的各色原形，盡收眼底。
說到底，蘭香園是風(fēng)塵之地。
這些個葷素不忌的客人們到蘭香園來，一是為了修煉，二便是為了滿足欲望。
妖精和凡人不同，有的妖生來清心寡欲，一輩子就只為了修煉一件事，而有的妖本性熾烈，情愛加身，欲望如附骨之疽般難以清除。
如此一來，蘭香園便成了香餑餑。
本是想要找那冥冥中牽引著自己的東西，結(jié)果余音借黑龍引之眼轉(zhuǎn)了一圈后，除了形形色色的妖精與姿勢外，愣是沒看到點別的。
在地底嗎？
余音蹙眉。
正當(dāng)她思考著的時候，一只手突然伸過來，強行將她下巴掰著抬起。
是那個修公子。
四目相接之時，余音從修公子的眼中看到憐憫與不屑，此外還有許多一閃而過的復(fù)雜情緒。他就這么捏著余音的下巴，拇指在余音臉側(cè)摩挲了幾下，又將她的臉掰著左右打量。
“挺招人憐愛的。”
他捏著余音的下巴，拇指在余音臉側(cè)摩挲了幾下，又將她的臉掰著左右打量，嘴里猶自說道：“你從樓下來，想必已經(jīng)見過阿言了。我與阿玉同為崔娘的爐鼎，快死了的那種，你既然在這個時候到了這兒，左右就逃不開與我們相同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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