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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你救了我一命,于我有恩,請君留下姓名,日后定當報答。\WwW.qb⑤.c0m\\”

  春光粲然,天幕穹遠。

  青山綠樹下的少年一身素衣,發(fā)用一根絲帶隨意綰起,臉旁幾縷青絲如風飄揚,更襯其眉目秀麗,說話時眼角微挑,不經意間透出幾分年少意氣,目光卻無比執(zhí)拗。

  見對方只笑不答,少年將掌中的劍信手插在地上,神色泰然的自背后的箭簍中取出一柄長箭,置于掌中,向前托起道:“人無信則不立,我這人向來說話算數,如有違背,當如此箭。”

  言罷,少年將箭用力一彎,長箭應聲而斷,他抬頭,眼神皎皎,點漆的眸因沾染了春光麗色而顯出瀲滟的波光,竟透出狐般的靈動與跳脫。

  仿佛是被少年的執(zhí)著所打動,他臉上的笑意淡去,神色漸漸嚴整,眉眼間卻依舊含著一絲溫柔和煦,良久才道:“好,我等你,到你真能百步穿楊,自會有報答我的機會。”

  恍然無覺間,青山翠色亦隨著話音瞬間退卻,目光放遠,四周已是一片荒涼無垠的曠野,青天裸露,赤石嶙峋,既是空曠,不知為何讓人喘不過氣來,幾乎要將人的神志溺斃。

  他茫然四顧,心中有無限念想,卻只是空蒙蒙的不知所以,于是只能一步步往前走,時間仿佛靜止,到處都是冷寂的灰與白,沒有分毫的改變,他似乎從未離開過原地。

  他繼續(xù)走,每走一步,過往的歲月便積沉一分,心中就越發(fā)清明,有一種念頭漸漸的侵入骨髓,腳步停止時,他終于醒悟過來,無論如何走都是沒有用的,他永遠離不開這里,逃脫不去。

  心中驀然一陣刺痛,卻沒有無處可逃時的絕望,只是在身形停止的瞬間,腳下漸漸被鮮血浸染,如盛極的花,在壓抑的灰與白中漸漸生出種抹明艷動人,將要燃燒欲燼的紅,亦讓人覺察出一絲溫度,于是心中的刺痛無聲淡去,身邊卻又突然響起一陣人語,紛繁嘈雜,他仔細去聽了,在模糊的聲音中依稀分辨出自己的名字,原來都是從前他殺過的人,要他償命。

  他無動于衷,心中再生不出一絲的情緒,只是站在原地,等他的夢醒來。

  風驟起,也不知是吹散了誰的話語,一瞬間星移斗轉,流年暗換,重重帷幔通天徹地繚繞如煙,如寒冬最深處的霜經年不散,只余一道冰冷的女聲平平輕道:“你這個人,這么無情,如何讓人與你白頭到老……”

  余音裊然,似近在耳邊又遠如彼岸,只是一點單薄的風便已吹融消散。

  帷幔如水波蕩散,有朦朧的人影在簾后煢煢而立,他下意識的伸出手,也不知是想抓住什么。

  ‘框鐺’一聲,軒窗大開,風雨之聲灌入殿堂,瑟瑟而鳴,殿內的紗帳帷幔皆被疾風吹得狂卷漫舞,如無聲幽魅。李績猛然驚醒,眼前依舊是空曠的殿堂,窗外夜色暗藍,銀絲隱現,微光中的手慘白如霜,空握了一手清風。

  清醒時,夢中的情形再也記不分明,如那般想要留住的心情亦隨之淡去,只有心神處一絲淡淡的迷惘無法釋然。

  看天色不過寅時,雨依舊淅淅瀝瀝的下著,濕潤清冷的氣息撲面而來,染了夜色。

  殿外突然響起一陣輕微的敲打聲,在靜極的夜中顯得十分突兀,接著有人壓低聲音道:“皇上,奴才有急事稟報。”

  “進來。”

  聲音過于冷肅,讓侯在殿外的內監(jiān)打了個寒顫,他拂去衣衫上的水跡,小心翼翼的推開厚重的殿門,狂風瞬時大作,燈紗交映,吹得大殿旁兩排燭臺上的長信燈忽明忽暗,撲去大半,他心中一驚,慌忙轉身將殿門闔上。

  暗自松了口氣,內監(jiān)回頭,卻見李績已經立在重重帷幔之前,墨色長發(fā)垂于肩側肘際,只著白色的中衣,異常安靜,燈影綽綽,竟讓他的面容透出一絲悱惻難言,比平日多了分人氣。

  “何事?”

  話一出口,空氣亦被凍住,內監(jiān)忙跪下,自懷中掏出一紙書函,雙手托起,恭敬道:“有人連夜送了密報入宮,請皇上過目。”

  少卻重衣繁飾,李績的身影略顯單薄,卻見他步伐輕盈,近前幾步,取了內監(jiān)手上的書函。

  聽到頭頂紙張抖開的聲音,內監(jiān)不敢抬頭,只低眼看著光可鑒人的地面上映出的人影,被燈光斜斜映長,孑然無托。

  李績攤開紙張,認出是陳凌空的字跡,借著燈光看完信上的內容,他默然來到長信燈前,將紙張點燃,字跡被湛藍的火焰一點一點吞噬,裊裊輕煙中,李績面無表情的面容漸漸透出若有似無的笑意,眼神卻越發(fā)冰冷,目中最后一絲情緒被湮沒,他依舊是黑衣尊貴的君主。

  這一生求而不得,不如放手一搏,若賺不得青史長留,亦要這盛世王朝為他送行。

  夏季的氣候總是變換難測,到傍晚時分,暴雨方歇,天之邊際悄悄燃起一縷晚霞,紅云如火。

  半月多來的奔波勞累終于在這個傍晚結束,吳蜀的大城就在眼前,秦顏遠遠看去,只見城墻下的通關口有數名士兵在認真盤查來往的行人車馬,甚為嚴謹。

  秦顏一勒韁繩,依律入城下馬,腳方一著地,立即有兩名士兵上來查問,秦顏從前帶兵經過此地時歇過一晚,所以能應付一二。

  通過盤查,秦顏帶著一身風雨踏進了吳蜀的大城。

  將馬匹托與了城道旁的驛站照料,秦顏踏上城中青石的街道,兩旁商鋪酒樓林立,行人過往匆匆,繁華中又透出井然有序。

  秦顏正想向路人打探一下城中的情形,卻聽見一聲哨聲響起,緊接著有馬蹄聲由遠至近紛踏而來,路上的行人似已見慣了,面色不見波動,只是自發(fā)的退到一旁避讓。不過片刻,秦顏便見一隊人馬從街道的盡頭朝城門口奔馳而來,略近些,秦顏才認出領頭那身著武將服的男子正是武狀元出身的陳凌空。

  秦顏與他有過幾面之緣,未免被識破,她不動聲色的退至人群后,卻不離開,以免惹人注意。

  那陳凌空在離秦顏所在處不遠處停下,調轉馬頭,對著街上的行人朗聲道:“城中近日連生暴亂,為防有亂黨肆機作亂,至今日起城門嚴守,許入不許出,若有可疑人物,可報與提獄司,如查明屬實,當有重賞。”

  說罷,他右手高舉,身后的士兵得令,引馬而出,紛紛往城門奔去,余下陳凌空一人,在原地牽動馬匹,往人群里掃了一眼,在看到秦顏所在之地,目光微露遲疑,最終略過。

  人群漸漸開始分散流動,秦顏亦跟著人流走開,卻敏銳的察覺到有一道審視的視線緊隨其后,她身姿如常,正想著如何撇開陳凌空的目光時,突然聽到人群里有人聲音驚喜道:“公子!”

  秦顏只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并不作多想,目光一閃,卻見一年輕女子疾步走至面前,目光含羞帶怯道:“公子可還記得小女子?”

  秦顏思索一番,片刻后想起她在路經吳蜀小鎮(zhèn)時救過一個老者,當時在場的還有眼前這名女子,于是她溫然笑道:“我記得你。”

  那女子終于釋然,低頭羞郝的笑了笑,目露感激道:“先前多謝公子搭救,家父才能平安返家,此情無以為報,家人終日惦記,可否請公子到寒舍一坐,以盡綿薄心意?”

  秦顏沉吟片刻,見路中行人已散去大半,只余她們二人留在原地,甚為醒目,于是微笑道:“邊走邊說吧。”

  年輕女子欣然應允。

  陳凌空一直在原地留意人群里一男子的舉動,只覺得他的身影與散發(fā)的氣息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到底哪里見過,后來見他被一女子叫住,兩人相談甚歡的模樣,最終一同離去,他這才按下心中的疑惑,策馬往城門而去。

  秦顏邊走邊隨口道:“我連日來兼程趕路,不過傍晚才到,見小姐并無舟車勞累之態(tài),倒是有些奇怪。”

  那女子神態(tài)拘謹,聽秦顏這樣問,忙答道:“公子有所不知,從外地到吳蜀其實還有條近道,經雁門關至落風山,不過山路難行,往來的商旅多半不經由此路過,父親因惦念著家中的母親,所以回來時抄了近道,是以能夠先于公子達到。”她頓了頓,嘆了一口氣,面有愁色道:“也不知怎的,城中禍亂不斷,近日更甚,公子只身一人前來,需多加注意。”

  秦顏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笑道:“多謝姑娘提醒。”

  女子搖頭,繼而微笑道:“應當是我多謝公子才對。”

  秦顏搖頭失笑,兩人走了有一段路,她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我竟忘了早已經與人有約,耽誤了姑娘這么久,實在過意不去。”

  那年輕女子本是雙目含笑,見秦顏這樣說,目光暗了暗,強笑道:“公子莫要在意,是我太過鹵莽才對。”

  秦顏亦不推拒,轉而客氣道:“我與朋友約好在此會面,想請問姑娘城中最大的酒樓是哪家。”

  女子一怔,片刻后答道:“長盛樓。”

  與女子告辭后,天色已經開始昏暗,華燈初上,燈光熏然。

  夜市還未開,路上行人逐漸多起來,秦顏按照女子的指示去長盛樓投宿,走了半程,遠遠的看見街道前方陳凌空正帶著幾名士兵巡街而回,秦顏立即借著人潮閃身至街旁的巷口,靜待陳凌空的人馬路過。

  等了有些時候,確定他們已經走遠,秦顏準備走出巷子,卻聽到身后有有一陣動靜,她下意識的回頭,見巷口的轉角處突然閃出一道人影,面目隱于暗處,巍然不動。

  秦顏亦沒有動作,他在等對方先出口。

  過了片刻,那人影終于邁開一步,秦顏背在身后的手握緊了劍身,下一刻,那人的面目暴露在昏暗的天光之下,秦顏目光一動,認出他正是官兵追捕多時的楊家余黨楊溢。

  楊溢較之從前顯得憔悴許多,面容消瘦,沾染上難言的風霜之感,神態(tài)間仿佛被磨平了棱角,眼中的囂張跋扈再也不復窺見,只眼中一抹神采,透著淡淡的茫然。

  她不再是母儀天下的皇后,他亦不再是當日鬧市上鮮衣怒馬的盛氣公子,陌路相逢,再見時竟是這番境況。

  楊溢動了動嘴唇,半晌才遲疑道:“娘娘?”

  秦顏握劍的手微松開,她目光直直的看著楊溢,沉默不語。

  楊溢久等不到回應,最初的震驚過去,他不動聲色的將眼前的人打量了一番,目中漸漸顯出疑慮不定的神色,他語氣戒備道:“你是誰?”

  秦顏因他的問題偏頭想了想,就是這般動作讓楊溢心中一動,目光不禁柔和下來,卻聽秦顏帶著笑意的聲音答道:“這個問題連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又如何能回答你?”

  話音平直淡漠,又有些干澀,象是多日不曾說話的人突然開口,秦顏這次沒有用男聲掩飾,是以讓楊溢確定了她的身份。

  楊溢又驚又疑,他難掩激動道:“你竟沒有死,可為何會在這里,作這身打扮?”語氣一滯,他似想到了什么,面露恨色,憤然道:“是那狗皇帝想要殺你么?”

  秦顏面色不動,眉頭卻蹙起,她聲音冷漠道:“不是。”

  楊溢因心情激憤,是以沒有聽出秦顏語氣中的不快,他情緒稍復,目光殷切道:“我聽人說是娘娘將姐姐留在了宮中,她現在可還好?”

  冷宮之所以被稱之為冷宮,是因為里面的人無論前塵如何榮華冠頂,進了冷宮就再也無人無人問津,就算是死也掀不起太大風浪,而由楊溢的態(tài)度可以得知李績對此事處理的猶為穩(wěn)妥,楊妃的死沒有絲毫外泄。

  不知為何,秦顏想到先前自己利用楊溢將小蔻送去了楊妃身邊,心中覺得有愧,所以不想騙他,于是秦顏誠然道:“楊妃死了。”

  不等楊溢追問原由,秦顏補充道:“是我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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