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冷宮皇子的隱身幕僚57
溫母沒有聽懂,但溫向沂聽懂了,他蒼白的嘴唇微微抖動,青年的話將他從即將赴死的驚懼和遺憾中拉了回來,好久才說出一句話:“......為什么?”
“因為你。”
因為你是溫向沂,所以我求了這個恩典。
他是八皇子余黨,保住他需要交付多大信任,溫向沂頓覺這句話重如千斤,壓的他不能呼吸。
他垂下眼,擋住眼底的狼狽,淚水在靛青的衣衫上留下幾團深色。眼前突然出現一抹白色,隔著水簾看不真切,但可以猜出是青年手拿著。他眨了眨眼,望清楚后,發現是一塊桂花糕。
入秋了,一些早開的桂花已經被拿來做糕點了。
“你吃嗎?”
“吃。”溫向沂張口咬住那塊桂花糕,青年掌心留下一點碎渣,被他輕輕撣掉。
溫母看到兩人自然的動作,心中也知道他們關系恐怕不簡單,并沒有出聲。
“您也吃,墊墊肚子。”凌肆對她說。
“哦,好,多謝侯爺。”溫母早就餓了,沒想到她有一天還能沾兒子的光。
馬車里彌漫著奇怪的氛圍,凌肆一人獨立于之外,突然,一聲馬鳴打破了圍繞在幾人身邊的泡沫,馬車停了下來。
馬夫是侯府的,聽說了五皇子繼位的消息,此時見到秦俞安騎著高頭大馬,攔在馬車前,連忙跳下,跪地行禮:“參見皇上。”
其余人也紛紛行禮。
秦俞安出手制止了他們,“不用搞那么大陣仗。”
馬車里三人都聽到了外面人行禮的聲音,溫母作勢要掀開簾子,被凌肆制止,“安心待著。”
溫母只能望著他掀開簾子出去,說不出話。
“娘,您就聽他的吧。”
溫母瞥了一眼恨不得眼睛都跟著人飛出馬車的溫向沂,有心情調侃他了,“你比我會聽。”
溫向沂雙手交疊置于膝蓋,聽了溫母的話也沒反駁,唇張了張,又放下,像是不知道說什么,耳尖紅得滴血。
“陛下,”沒等秦俞安開口,凌肆就叫出聲。
秦俞安沉默一瞬,突兀出聲:“白日可有受傷,弓箭可還用得順手。”
一代代帝王傳下來的弓箭,秦俞安就這樣拿給他了,還問順不順手,該說不說人類是會敗家的。
“并未。弓箭也順手,多虧了你。”
秦俞安臉上露出一點笑容,“那就好,我們改日再敘,師......永川侯要注意休息。”
秦俞安是第二個對他說休息的人,他看上去有這么疲憊嗎?
應了聲是,凌肆將目光投向一旁一直存在感極強的褚望,“褚將軍。”
“我是陪陛下來的。”
那就沒有他的事了,“那我先押送犯人。”
褚望頷首,目送他離開。
秦俞安翻身上馬,朝著皇城走去。
溫向沂和溫母在相鄰的兩個牢房,和溫家家眷隔了開來,獄卒并沒有像押犯人一樣給他們銬上手銬和腳銬,甚至連牢房門都沒有鎖,掛鎖的鏈條松松垮垮搭在朽木上,溫向沂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溫母目瞪口呆,還有這樣的?
隨后,獄卒給他們端來了熱氣騰騰的吃食,上面還冒著白色水汽,和他們沒有交流,安安靜靜放下就走了。
溫母啞然,“......兒子,你實話和娘說,你和永川侯是什么關系?娘不歧視斷袖。”
掌心的飯菜葷素搭配,賣相很好,溫向沂塞了一口進嘴里,開始思考母親的話,他和凌肆是什么關系......
朋友?好像不是那么純粹。
如果不是溫母問起,他甚至沒有明確思考過該如何界定二人的關系,就這樣稀里糊涂,曖昧不清地過著。
他斟酌了一下說辭,“大概是我喜歡他的關系。”
他又在心里偷偷否定了——不,我愛他。
這很明確。
“那他呢?”溫母問。
“我不知道。”他能感覺到他身上有一種吸引凌肆的東西,一種讓凌肆對他心軟,會對他好的東西,或許是外貌,也有可能是靈魂,以至于凌肆對他說出莫名其妙的話,他都能產生共鳴,或許下一次,他要快一點找到他。
“不知道,他對你這么......?”溫母無法形容,剛剛給溫向沂遞桂花糕的舉動大概像哄小孩,就像小時候溫向沂哭泣,她用麥芽糖哄他一樣。
很包容,很寧靜。
那個孩子身上就有這樣的氣質,讓他覺得溫向沂就算犯錯,他也能將人提溜到一邊,遠離矛盾,然后幫人解決了。
聯想到凌肆的年紀,好像也不難理解,溫母有一個猜想:“他不會要認你做義子吧。”
畢竟人家斷袖之癖,這輩子也不會有孩子。
溫向沂哭笑不得,看著面前噴香的飯,突然不悲傷了,“怎么可能?”
溫母還要說什么,被溫向沂打斷了,“您快吃飯吧,涼了就不好吃了,不要亂想了。”
......
先帝出殯,淳妃悲傷過度在靈堂暈倒,原本就虛弱的身子一蹶不振,沒幾日就跟著去了。
“她出宮了?”皇后問。
秦俞安沒想瞞著:“嗯。您有什么想要完成的嗎?”
“濟州的行宮建成了吧。”皇后輕撫指甲上粉色的蔻丹,在聽到肯定答案后,她望著殿外枯黃的樹葉出神,“本宮忙活了大半輩子,能幫你的有限,就到這吧,我也想出宮了。倘若之后又用得到的地方,可以遣人來找我。”
“你能力強,或許我也幫不了什么。”
塵埃落定后,忽覺悲涼,皇城拘住了太多人,宿念,凌肆,姜忱......他們不屬于這個地方,卻被皇權裹挾,卷入其中,身不由己。
秦俞安并不是想要當皇帝,也不迷戀權勢,但不可否認,只有成為天下第一人,才能為宿念報仇,才能撕碎那些丑惡的嘴臉。
想起密室里的秦文,好幾日沒去看他了,可別死了。
皇后看了身邊的大宮女一眼,大宮女扶著她起身。秦俞安朝著她的背影躬身:“朕即刻下旨,母后走好。”
皇后身形微頓,步伐不停,朝遠處走去。
......
回到承德殿,李德全看到他,老遠就迎了上來,“陛下,永川侯拜見。”
秦俞安面容微動,“在哪?”
李德全望見新帝一臉喜色,幾乎快沒了帝王威儀,小跑了起來,重新定義了永川侯在帝王心中的地位,“已經在殿內候著了。”
行至殿門外,秦俞安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和褶皺,示意身后的李德全:“我身上可有任何不妥?”
李德全笑瞇瞇道:“陛下俊美凜然,并無不妥。”
秦俞安深呼吸幾口,推門進去,榻上之人見了他,起身欲行禮,被他扶住雙臂,“師傅,對我,您仍可以用之前的方式,該怎么來怎么來,免了您的禮。”
凌肆也不和他拘禮,開門見山:“陛下,北地戰況雖有緩和,但仍吃緊,臣自請去邊境。”
李德全將泡好的茶重新端了上來,秦俞安接過,聞言,傾倒茶水的動作僵住。
千言萬語,堆積在心間,秦俞安心口發堵,下意識想拒絕,對上青年關切的眼,頓時像被潑了一盆冷水,清醒了過來。他這樣做,和秦文有何異?
但是,“您還回來嗎?我......還有很多事不會。”
四目相對,秦俞安眼中的忐忑和不安讓凌肆軟了眸子,“會回來的。擊退狄夷,為俞安打勝繼位以來的第一戰。”
年輕男人眼中涌動著水光,竟難以自持,不顧九五之尊,在凌肆面前跪下,雙臂緊緊抱住他的腰,聲音顫抖:“師傅,徒兒敬你愛你,不愿讓你涉險,但我攔不住,也不會攔。您對徒兒的好,徒兒都記在心里,致死難忘。”
凌肆察覺腹部有些溫熱,遲疑拍了拍他的肩,片刻后,身前揚起一張沾滿淚水的臉。秦俞安長得很好,劍眉星目,即便如此也沒有影響他的容貌,黑黢黢的眸子委委屈屈看著他,倒是讓凌肆想起一個人。
——他和榮雋的孩子。
那孩子最開始也是安安靜靜,被關心了才會露出脆弱的一面,初到凌家的時候連飯都不敢多吃,生怕被趕出去。
溫熱的手指落在臉上,秦俞安耳邊傳來青年含笑的聲音,緊接著青年的面容突然放大,眉心落下一抹溫涼。
臉上的淚水被文人的指腹擦凈,“別哭了,俞安。”
秦俞安張了張口,心臟酸脹,快要爆炸一般,他一頭扎進青年懷中,遮掩狼狽,聲音很悶:“謝謝,真的謝謝......”
雖然被當成小孩子,但是真的謝謝,謝謝他選中了自己,培養他,將他從泥潭中拽出。
后背傳來溫柔又漫不經心的撫摸,秦俞安心慢慢靜了下來,此時重新面對凌肆,竟有些不好意思。
凌肆視線下移,青色的常服被打濕,他隨意用帕子擦了擦,秦俞安也看到了,耳朵發燙,“師傅,恰好內務府送來一批常服,您和我身形相仿,這樣出去也不合適。”
凌肆瞥了他一眼:“你的衣服我怎么能穿?”
“沒有什么特殊裝飾,僅僅是一件衣服而已。”
凌肆估計秦俞安也是擔心自己出去讓別人看到,會影響他身為皇帝的威嚴,也沒有拒絕。
換衣服的過程中,秦俞安自覺走到屏風后,耳邊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音,再怎么都阻止不了腦子里的想法,在身體發汗之前,秦俞安給自己灌了一杯涼茶。
凌肆從屏風后出來,和他道謝。
兩人又聊了一些朝堂上的事。當日姜南溪出宮是裴寂護送出去的,他順便問了一下裴家的案子。
秦俞安道:“已經查明了,確實是秦文荒淫無道,當時查到一半,他發現了什么,就沒有再查下去。后來他病重,精力有限,在監國那段時間,查到了很多東西。”
“那就好。”
秦俞安試探性問道:“您打算如何處置裴寂?”
“你還想要他?”凌肆反問。
“不是,我只是好奇。”
凌肆抿了一口茶,唇上沾了水漬,有些癢,舔了舔唇瓣,道:“該去哪里就去哪里,我能給他的都已經給了,他的仇報了,到時候他想去哪兒也不歸我管了。”
觀凌肆的神色,也不像是對裴寂有意的樣子,既然不打算留在身邊,那他就放心了。
“徒兒有一疑問,不知該不該問,怕冒犯您。”
“你問。”
秦俞安裝作不經意,“我聽聞,你與永寧郡王世子成婚只是為了掩人耳目,可是現在已經結束了,您打算怎么辦?”
“不是,”凌肆的語氣出奇的認真,“不是做戲,是真的。”
“您愛他?”秦俞安近乎急切問他。
“是,我愛他。”
話沒有凌肆想象的那么難以說出,負載的情感代碼被抽離之后,凌肆卻愈發覺得姜忱對他的重要,他不知道那是不是愛,又或者該歸類為人類的某種情感,也許更像是許久未見的親人,所以他打算去找他,想要得到求證。
秦俞安啞然,倘若凌肆表現出一點猶豫的樣子,他都有突破口,他會想盡一切辦法讓兩人分開,但凌肆很堅決,所有的想法都變成了泡影,此時再問什么也沒了意義。
他張了張口,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祝福的話,只能喃喃道:“挺好的,挺好的......”
“既然沒有別的事,臣先告退。”
秦俞安抓住他的手腕,忽覺不合適,復又松開,只虛虛握著他的指尖,他問:“師傅有一天會為了我回到京城嗎?”
凌肆莫名覺得他需要擁抱,但這樣的氣氛讓他覺得有些不對勁,遂放棄。但他還是頷首:“會,因為你對我來說同樣重要。”
秦俞安怔怔看著他,會和姜忱一樣重要嗎?
......
回府的途中,馬車側面發出輕微的聲響,只有他可以聽到。
他掀開簾子,望向車外,并沒有可疑的人員。
身后突然多出一人的氣息,凌肆皺眉坐回原位,“你怎么在這兒?”
男人換回了正常的衣服,終于不用再穿一身黑的暗衛服,反倒有些不習慣,突如其來的自由讓他不知道如何恢復之前的生活,索性來街上逛逛。走過一個巷子的時候剛好看到侯府的馬車,不忘之前的本領,偷摸摸上來。
“侯爺不歡迎我嗎?真是傷心啊,前幾日剛幫您的妹妹送回去,今日侯爺就變了臉,可比那負心漢還要變得快。”
男人臉皮厚,做了幾年暗衛也沒有改變他輕浮多言的本性,曾經被家仇壓著,還會有所收斂,現在擺脫了束縛,更是不管不顧。凌肆還記得他曾經在獵場的所作所為性子惡劣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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