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這里這里！”

        苗圓又是招手又是跳腳，總算把遠處那個茫然四顧的年輕人給叫住了，對方轉過頭，看到苗圓愣了一下，然后邁步走過來。

        “你可算來了！”苗圓一把抓住林沐的胳臂，拽著他往電梯廳走，“人都來齊了，就差你一個！”

        “路上堵車。”林沐解釋。

        幸運的是電梯來得很快，而且沒有別人同乘。

        進了電梯，苗圓丟開林沐的手臂，關門按樓層，同時提點道：“光華影業的余總已經來了，這次還來了個他們股東的代表，姓韓，級別應該很高，你要注意應對。”

        林沐愣了一下：“韓？”

        苗圓看著林沐，突然靈光一閃，“你是不是沒戴眼鏡？”

        林沐點頭，“走得急，忘記帶隱形了。”

        “沒問題吧？”電梯開門，苗圓再次拽住林沐，好像怕這人撞到墻上，“反正你記住，對面就四個人，最高的是韓總，最胖的是余總，女的是韓總助理，還有個大背頭是余總手下的經理。”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308包廂外。

        苗圓對著門上的黃銅裝飾面理了理頭發，然后看向身邊的年輕人。

        林沐今年二十二，剛剛大學畢業，屬于影視圈萌新。

        雖然沒什么表演經驗，但他個人條件極好，身高182，體重69，還有一張老天爺賞飯吃的標準建模臉。

        接收到苗圓的眼神，林沐點頭，“我記住了，最高的是韓總，最胖的是余總。”

        “好。”苗圓比了個ok的手勢，然后推門。

        室內的圓桌旁此刻已經坐了七個人，聽到動靜，他們全都轉過頭。

        制片人劉圍第一個起身并開口，“林沐來了啊，快快快，來見過破曉資本的韓總，破曉是光華的大股東，也是我們的大金主哩。”

        聽到“破曉資本”四個字，正打算將室內諸人與苗圓的介紹一一對應的林沐身形微怔。

        一開始得知來了個“韓總”還沒什么，但加上公司名字——

        他不自覺將目光轉移到坐在主位的男人身上。

        一百來度的輕度近視，在光線充足的室內，還是可以看到不少東西的，包括幾米外的人類五官。

        “沐沐，好久不見。”男人站起身，連帶滿室的焦點都跟了過來。

        “韓——”林沐嘴唇抖動，渾身的細胞都在尖叫著要他掉頭就跑，但腳底偏偏就跟定了釘子一樣無法移動分毫。

        劉圍見林沐韓了半天沒結果，趕緊打圓場道：“韓總跟林沐認識啊，那可真是巧了。”

        韓以知深深看了林沐一眼，才對劉制片道：“我跟林沐的哥哥是大學同學，以前常去他們家玩。”

        劉圍笑成了一朵花，“哦，那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沒想到林沐和韓總還有這淵源。”

        大概是察覺出了林沐的不自在，韓以知沒有繼續談論自己與林沐相識的過往。

        劉制片極會看眼色，招呼眾人重新落座后，立馬就把話題往工作上面引，“這個項目我們公司是非常看好的，主要是本子好，加上有黃導加盟，品質有保證，雖然是中小成本，但投資回報率絕對差不了。”

        “黃導技術沒得說。”光華影業總經理余遇笑道：“就是成本控制方面不太讓人放心吶。”

        黃導，黃亦鯤，知名導演，早年拍藝術片得獎無數，后來下海拍商業片，拍一部賠一部，最后搞得上任東家對賭失敗公司破產，人稱重磅票房毒藥。

        幸虧眼下黃導不在，否則這還真是個尷尬的話題。

        “余總放心，這個項目我一天不拉全程跟著。”劉圍拍胸脯，“已經開拍好幾天了，一直很順利，絕對不會出現成本超支的情況……”

        話題熱絡起來，服務員開始上熱菜。

        韓以知卻站起身，“諸位，我們要趕八點的飛機，只能先走一步了”，他舉起手里的酒杯，“代表破曉資本，我預祝雙方這次合作能夠圓滿達成。”

        眾人紛紛起身，在“多謝韓總”和“韓總辛苦”的話語中恭送韓總和他的助理離開。

        韓總走后，宴席的主角成了光華影業的總經理余遇。

        林沐混在劇組成員里，隨大流敬酒寒暄，除了話少一點，表現倒也不過不失。

        飯局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散場的時候，劉圍抓著林沐一起上了苗圓的車。

        作為女士，苗圓是今晚唯一沒有喝酒的人，劉制片自不必說，副導演和劇務主任都喝了不少，林沐也喝了小半瓶紅酒，只是他喝酒不臉紅，因此看不出來。

        劉圍蹭車的目的是沖著林沐去的，后座車門一關，前面苗圓還沒發動引擎，他就開口問：“林沐，你跟韓總是怎么回事？”

        林沐表情呆滯地靠在座椅上，過了幾秒鐘才把視線轉向劉圍，“什么？”

        劉圍是酒場常客，就算喝下了林沐幾倍的量，頭腦依然清醒，分析道：“你跟那位韓總既然有幾分香火情，就應該抓緊了，人家一個青眼能讓你少奮斗幾十年呢。”

        “青眼？”濃密的睫毛閃了閃，年輕人垂下眼眸，“那是不可能的。”

        “你跟他有過節？”劉圍擰起眉頭。

        林沐：“算是吧。”

        “從那位韓總的反應來看，似乎不像啊。”劉圍摸摸下巴，“哪種程度的過節？”

        “還記得簽合同時我說的黑歷史嗎？”林沐道：“當年我那封情書就是寫給他的。”

        就算片酬總共只有十萬，但作為主角，林沐毫無疑問是這部電影的主創之一。

        如今的娛樂圈，被劣跡藝人坑慘的劇組多不勝數，所以林沐的演員勞務合同里也少不了相關條款。

        當時看完合同，林沐跟劉圍說了實話，“我確定自己沒有任何違反法律和道德的過往，但有件事我想我最好先坦白，關于我的性取向……”

        聽林沐承認是gay，劉圍陷入兩難。

        簽林沐不僅僅是因為他外形好和片酬低，還因為他是原著作者力薦的人選，讓林沐當主角是人家愿意轉讓版權的先決條件。

        劉圍斟酌道：“這部電影是單男主，不需要炒cp，你只要不特意對外暴露性向就好。”

        “我沒有談戀愛的打算，也不會主動宣揚自己的性向。”林沐道：“但我上中學的時候曾經給人寫過情書，那封情書后來被貼在學校布告欄上，鬧得風風雨雨，所以到了電影宣傳期，我的性向問題是瞞不住的。”

        別看娛樂圈男男cp炒得歡，真敢公布自己性向的男同可沒幾個，顯然市場環境對他們那種情況并不友好。

        權衡許久之后，劉圍還是跟林沐簽了合同。

        《一百萬種可能》是一部懸疑驚悚片，擁有出人意表的反轉結局，這種片子最精彩的是劇情部分，角色往往沒有那么重要。到時候就算有林沐的老同學在網上爆料，影響應該不大，搞不好還能帶來些許熱度，達成反向炒作的目的。

        可惜了。

        這是當時劉圍對林沐的評價。

        以這人的外形條件，當個偶像派演員毫無壓力，可性向問題一旦曝光，戲路絕對受限，言情劇首先就得pass掉，很多正劇也不合適。

        哎，還是太年輕了，寫情書那玩意兒干嘛呢，平白留個把柄在外面。

        時間回到當下，苗圓的兩廂小車里，劉圍聽到了事情后續，心里生出更多疑問，“你的情書是寫給那個韓總的？他是你哥的朋友，不該為那事跟你計較啊。”

        林沐側身轉過來，“劉總是直男吧，對于你們直男來說，來自同性的愛慕是不是很惡心？”

        車里沒開燈，但得益于路邊光源充足，年輕人的面龐依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這人長得太好了，這么近距離一對視，饒是自認鋼鐵直男的劉圍也是老臉一紅。“哎，那也不是。”劉制片趕緊搖頭，“最多發張好人卡什么的，倒不至于覺得惡心。”

        林沐黯然一笑：“可是他說惡心。”

        “太過分了！那個韓總看起來人模人樣的，沒想到行事這么刻薄。”前排一直旁聽對話的苗圓忍不住義憤填膺：“怎么能那么說啊！”

        靠回座椅，林沐偏頭看向窗外，喃喃道：“可他就是那么說了。”

        車內沉默了片刻，劉圍干咳一聲，轉向前排，對苗圓道：“這事就我們倆知道，不要往外傳。”說著又看看林沐，“你也一樣，那些個陳年舊事就讓它過去，別提了。”

        苗圓癟了癟嘴，系上安全帶，發動汽車。

        林沐抵著車窗沒動，等車開起來之后才細若蚊蚋地說了聲，“劉總，你真是個好人。”

        劉圍笑了，“喲，給了張好人卡啊，謝謝了。”

        看，發張好人卡多簡單。

        額頭貼在車廂壁上，眼前是飛逝而過的城市霓虹，那些早該隨風而逝的陳年舊事再度翻涌起來，讓林沐感到鼻尖發酸。

        年少無知，一時沖動，青澀又可笑的初戀，本就不一定會有圓滿的結局，所以哪怕只得到一張“對不起我們不合適”的好人卡，他也不會有任何怨懟。

        但偏偏，他得到的是——真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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