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遇打完電話，發現當事主角和韓總都不見了，他看向呂律師，后者攤攤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走出辦公室，在秘書那里得知那兩人進了隔壁的接待室。

        接待室朝走道方向裝了很大的落地窗，中空玻璃內置百葉，此時百葉合攏，看不到內部景象。

        余遇不是個很好奇的人，至少表面上，他對老板的事不好奇。

        既然韓總有事要跟林沐說，那他就不打擾了，轉過身，正想回自己辦公室，身后傳來咔嗒聲。

        接待室房門猛地被打開，林沐沖出來。

        “林沐！”韓以知緊跟著出來，大步攔到青年前方，“我說的是真的。”

        林沐停住腳步，一張俊臉繃得緊緊的，像是正竭力忍耐著什么。

        余遇發現氣氛不對，心道這兩人難道吵架了，剛想上前打圓場，就聽韓總嘆了口氣，無奈道：“這件事你可以慢慢考慮，今天先把《穹鏡》的合同簽了再走，我在付導那里的面子沒那么大，她是真滿意你才會把那個角色給你的。”

        林沐表情糾結，似乎陷入艱難抉擇。

        余遇見狀趕緊附和：“是啊，林沐你剛剛看過合同了，沒問題就簽字吧，等下呂律師還要出去辦事呢，放心，都是通用的格式條款，不會有問題的。”

        林沐的態度終于松動，調轉方向，走進總經理辦公室。

        林沐簽合同的過程中，韓以知站在門口沒跟過去，他怕自己逼得太緊，那人連《穹鏡》都放棄了。

        光華影業這邊很有誠意，之前已經把公司的章蓋好了，林沐簽了名，拿上他那份合同就可以走人。

        將合同收進背包，林沐走到門口，站崗的韓總說：“我送你。”

        “不用。”林沐的第一反應就是拒絕。

        “那好。”韓總也不堅持，溫和地笑了笑，“路上注意安全。”

        這時候林沐像是察覺自己態度太過生硬，抿了一下嘴唇，低聲道：“謝謝。”

        韓以知站在原地，看著年輕人穿過走道，消失于拐角。

        他其實并不是個好脾氣的人，也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他習慣了掌握自身和周遭的一切，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那種。

        有時候不堅持，只是因為他沒興趣，但這次并非如此。

        他知道這事不容易，只是沒想到對方抗拒得這么厲害，讓他不敢表現得太強勢。

        好比曾經有只小動物，它喝你喂的水，在你手下轉圈圈，將柔軟的肚皮展現在你面前，它全心全意愛慕著你、信賴著你，卻因你而受到了殘酷的傷害，雖然那不是你的錯。

        它變得膽怯敏感、容易受驚，也不再親近你，而你只會更加心軟，不舍得苛求。

        沒關系，韓以知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十指慢慢收攏，他有足夠的時間和耐心。

        與此同時，電梯里的林沐握緊了拳頭，手背皮膚上似乎還殘留著那人掌心的觸感，溫暖而有力。

        “不要。”他喃喃地說。

        剛剛發生的事，是他曾經做夢也想要的東西，但現在他不敢要。

        韓以知說喜歡他。

        不管那喜歡是因為感動、憐憫，還是內疚，或者僅僅是因為被他喜歡過，所以想回報一二。

        他都不想要。

        他早已不是十六歲的少年，他已不再相信“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我們就可以在一起”那種事。

        換句話說，他已經失去了十六歲時一往無前的勇氣。

        布告欄情書事件繼續發酵，這天晚上，收信人為男這一點也被人爆了出來。

        也許是因為沒有利益沖突，或者時過境遷，或者這就是個看臉的世界，大部分網友對林沐的遭遇表示了同情。

        最高分被星耀高中錄取，成績能拿年級第一，top2預備役，因為一封情書而轉學，以至于后來只讀了個很普通的大學。

        真是夠慘的。

        與那些陳年舊事一起爆出來的還有林沐高中時的照片。

        十六歲的少年唇紅齒白，眉眼間還有些孩子氣，但身高已經抽條，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笑起來的樣子很陽光。

        人們總是會給不幸的人更多同情，給漂亮的人更多寬容，林沐恰好兩樣都占，風評竟是一邊倒的好，還有人說要去貢獻電影票，以示他們沒有性向歧視。

        紀萱給林沐打電話，“你看，我早說了不用擔心，沒人因為那事黑你。”

        林沐：“里面有光華影業的水軍。”

        紀萱沒好氣，“你就不能往好處想。”

        “好吧。”林沐承認，“我本來是有些擔心，現在情況比預想的要好很多，對了，還有件事沒告訴你。”

        林沐說自己被《穹鏡》劇組選中，可以在里面演個男配，下午剛簽合同。

        紀萱聽了很高興，說這確實是好事，那可是真正的頂級大制作，還說她跟編劇田填在同個網站寫過文，多年之前有過來往。

        “可惜這么些年過去，差距越來越大，我寫的劇本只能拍幾百萬的小成本，她的老早就是好幾億的大制作，哎，這大概就是世界的參差吧。”

        林沐安慰說以后會越來越好的。

        紀萱說那我就指著你了，等你成了大明星，你給我拉個財大氣粗的投資人過來，拔根毛就是好幾億的那種，把姐姐最得意的那幾本小說拍成大電影。

        林沐笑著說好，跟他表姐嘻嘻哈哈了好一陣，才結束通話。

        電話掛斷，室內再次安靜了下來，臺燈柔和的光暈下，攤開的教輔書泛著淺淺的黃光。

        強裝出來的雀躍與輕松消失了。

        他拿起一支馬克筆，在書頁上劃出一道紅色的直線。

        那并不容易，他想，不管是性向帶來的問題，還是別的什么，但他不會再允許自己做錯事。

        過了幾天，趙名揚電話聯系林沐，說他想蹭蹭熱度。

        “我的工作室在短視頻網站上有號，主要放些無厘頭短劇，現在《救世主》正在和各家網絡平臺談條件，我想拿些現場花絮做推廣，主要賣點在你。”

        雖然林沐一部公開的作品都沒有，但卻是劇組里最有明星相的演員了，正好最近有點關注度。

        “你放心，就是蹭熱度，顏值的那種，不賣腐。”趙名揚保證。

        以前以為林沐是直男，才有賣腐一說，如今知道人已經彎了，自然不能再那么搞。

        林沐道：“你跟劉總商量吧，他同意的話我沒問題，不過可能需要配合《一百萬種可能》的宣發進度。”

        趙名揚滿口答應，然后自去聯系劉圍。

        丟開手機，林沐往后仰躺在了沙發上，過了一會兒，他側頭看看旁邊茶幾上的一堆書。

        這幾天他都待在家里看書，看得頭昏腦脹，效果卻不太好。

        除了工作上的事，網絡上的事，還有——

        他抬起自己的雙手，看著手腕關節轉折處的骨骼與肌肉肌理，以及皮膚和其下的血管。

        林沐，我喜歡你。

        韓以知的聲音再次自腦海中響起，引起心臟酸澀的疼痛。

        不，那感覺說是疼痛也不盡然，它帶著那種即疼痛，又能讓人無法自拔的魔力。

        過了一會兒，他將左手腕送到嘴邊咬了一口，然后松開牙關，用右手拇指輕輕按壓那圈牙印。

        《一百萬種可能》上映進入倒計時。

        12月3日，通過內容審查拿到龍標，12月17日，通過技術審查拿到公映許可證，12月24日，周五，開啟第一輪點映。

        最后一版預告片發布，配套的還有片場花絮，幾乎都是林沐的個人秀。

        毫無疑問，電影的宣傳賣點已經從“黃導下海拍的低成本驚悚劇”轉到林沐身上了。

        他居然還有了個后援會，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憑借那幾條視頻就粉上他的，多半還是光華影業買的水軍。

        《救世主》趁機蹭熱度，在短視頻平臺放他們的片場花絮，標題都是“這看臉的世界沒救了”“累了，毀滅吧”“永遠可以相信喪尸的審美”之類，由男二哭訴自己在末世前后遭受的不公平待遇，然后來幾張陸歌的劇照。

        蓬頭垢面難掩美貌，于是林沐又有了個“乞丐裝王子”的綽號。

        點映前幾天，余遇的秘書聯系林沐，問他有沒有準備好服裝，點映過后有個媒體見面會，不能再穿平價休閑裝。

        林沐被問到了，如果他有經紀公司，這種事公司會給他安排，但他沒有，就得自己想辦法。

        要花幾萬塊去買衣服嗎？

        大學畢業后，林沐就不拿家里的生活費了，他現在手頭存款十幾萬，主要是《一百萬種可能》和《救世主》的片酬，《穹鏡》的片酬還沒到手，就算拿到了，也是預備將來讀研用。

        人窮志短。

        沒辦法，他只能接受光華影業的好意，確切地說，是光華娛樂的幫助。

        光華娛樂到底是個藝人經紀公司，多少有點時尚資源，給林沐借幾身重要場合能穿的衣服倒不難。

        光華娛樂的負責人叫喬柯，他是個聰明人，知道韓老板前段時間增資就是為了簽林沐，如今合同沒簽下來，反而更加說明問題。

        韓總簽林沐不是為了掙錢，就是為了捧人，不考慮投資回報的那種，跟王總捧王公子一個樣。

        得知林沐的性向之后，喬柯有了新想法，當然，就是心里想想而已，絕對不敢對外說。

        總之，雖然林沐不是公司的藝人，但他得把那位當做頭牌供起來，各種服務都得跟上，可不能怠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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