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林沐去舅舅家吃飯的過程還算順利，外婆不知道她外孫已經(jīng)公開出柜，舅舅悄悄問了幾句，舅媽沒說話。

        今年表哥杜邁去女朋友家過年了，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春天就會領(lǐng)證。

        外婆在飯桌上說起林沐找對象的事情，舅舅舅媽有點尷尬，林沐說他已經(jīng)在找了，讓外婆不要在外面亂牽線，然后保證找到就會帶回來給她老人家過目。

        外婆滿意了，“我們家沐沐這么好看，肯定也要找個好看的。”

        林沐哄道：“好，找好看的。”

        接下來幾天林沐沒什么事，就待在家里上網(wǎng)和看書。

        隨著春節(jié)檔新片上映，《一百萬種可能》已經(jīng)沒什么排片，最終票房定格在852億，某瓣評分掉到了74，負面評論也多了起來，很多人說這部電影炒作無底線，也有人說就是討厭基佬。

        這樣的情況，林沐早就預(yù)見到了，并沒有覺得很難受。

        初五傍晚，韓以知來接林沐去吃飯，在韓總那邊看來，這是個約會，但在林沐看來，就是吃頓飯而已。

        汽車順著沿江大道經(jīng)過濱江cbd的時候，韓以知指給林沐看破曉資本在那里的辦公樓。

        “對了，我就住這附近，要不要去我家看看？”韓總突發(fā)奇想。

        林沐趕緊搖頭，“不了，現(xiàn)在不是去吃飯么。”

        “那好吧，下次找機會。”韓總說，表現(xiàn)得非常紳士和善解人意。

        察覺到副駕駛座上的年輕人有點慌亂，他其實很開心，因為這是個好跡象，證明他的追求起效了。

        緊張和逃避不是壞事，冷漠和無視才是。

        想起第一次重逢時充滿戒備的林沐，想起那個在病床上蜷縮抽泣的林沐，還有那個說“事情是我起的，與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林沐，韓總心道好險，幸虧一切還來得及。

        他的小動物終于重新接納了他，允許他接近，雖然還不能上手擼，但已經(jīng)是極大的進步，他不想因為過于孟浪而將其嚇跑。

        六點鐘，經(jīng)過一條專屬林蔭道，汽車停在熙江南岸一個掩映于花木中的門樓前。

        這是一家私人會館，地點偏僻而且隱蔽性很好，不會像上次那樣發(fā)生被偷拍的情況。

        林沐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覺得這地方除了一看就很貴，應(yīng)該還有不低的準入門檻。

        庭院里布置了很多綠植景觀，就算在冬季，也維護得相當好，獨立包廂錯落分布在花園里，以玻璃走廊與主樓相連。

        韓以知定的包廂可以遠眺江景，此時熙江對岸華燈初上，看起來璀璨奪目、非常漂亮。

        吃飯的時候，韓以知說上次在林沐家看到參考書了，問他是不是準備考研，“我看到了導演系的資料，你不打算考表演系嗎？”

        “表演系有專業(yè)限制考不了，導演系的話，我想找黃導幫忙寫推薦，嗯，要兩份推薦，另一份拍完《穹鏡》看付導愿不愿意幫忙，有了推薦，應(yīng)該勉強可以達到報名條件。”

        “推薦的事情肯定沒問題，其它還有什么我能幫得上忙？”

        兩人正說著，包廂門被敲了幾下，韓以知以為是服務(wù)員，就說了請進，結(jié)果進來的卻是幾個年輕男人。

        打頭的那個大高個一開門就嚷嚷：“大哥，我剛剛看到你了，立成還說我眼花呢，咦，哥你有客人啊。”說著歪頭打量林沐。

        這時另一個矮點的竄出來，拉住前者道：“哥，我們就是來請個安的，好了，別打擾大哥吃飯，走走走！”

        矮個青年手腳并用，一邊拽住大高個，同時擋住后面另外兩個探頭探腦的，非常干脆利落地退了出去。

        砰。

        房門重新合攏。

        林沐握著玻璃杯的手指不自覺收緊，那幾人哥來哥去，身份昭然若揭——他們是韓以知的弟弟，往布告欄貼情書、寫下真惡心那幾個字的人。

        其實他這時候都還沒搞清楚韓以知家的人員結(jié)構(gòu)，下意識就以為那都是韓以知的親弟弟，有錢人家么，孩子多很好理解。

        看到年輕人漸漸收起嘴角的笑容，韓以知好后悔沒把那兩混蛋腿打斷。

        “我已經(jīng)為那事揍過他們了”，他有些無力地解釋，“就是以前打得太多，有點疲。”

        正常成年人被自家堂哥或者表哥暴揍一頓后，肯定是會有怨氣的，可偏偏韓以知那兩個弟弟挨打次數(shù)太多，已經(jīng)不怎么當回事了。

        雖然韓以知打人很疼，但等痛勁兒一過，那兩活寶就又活蹦亂跳、不知死活。

        看他們高高興興過來請安的樣子，韓總所謂的“揍過了”就顯得很虛假，尤其是那么隨意又親熱的招呼方式，說他們感情不好都沒人信。

        我接受這樣的自己，也接受有人不喜歡這樣的我，這句話是真的，但不代表林沐毫無芥蒂。

        那封被貼在布告欄上的情書以及鮮紅的“真惡心”三個字，就像一把殘酷的利刃，曾經(jīng)深入他的胸口好多年，如今就算被移除，回想起來還是痛徹心扉。

        “沒關(guān)系，都過去那么久了。”林沐僵硬地說，他低下頭，喝了一口杯中的冰鎮(zhèn)甜白，然后拿起餐具，認真吃起自己盤子里的食物。

        這明明就是有關(guān)系的樣子。

        “對不起。”韓以知說：“我替他們向你道歉，如果你想的話，我也可以讓他們過來賠罪，你想怎么樣都可以。”

        嘩啦！

        卡茲！

        餐具跌落在餐盤的聲音和椅子移動的聲音幾乎同時爆發(fā)，林沐站起身，白著一張臉，面無表情，“我吃好了。”

        “林沐。”韓以知跟著站起。

        “謝謝韓總今天的款待。”林沐微微欠身，冷冷道：“告辭。”

        “林沐！”

        韓以知大步趕上，在門口攔腰抱住林沐，后者側(cè)身，下意識就是橫肘一擊，那是他在演葉深時形成的條件反射。

        韓以知被撞得發(fā)出一聲悶哼，但他不敢放手，也舍不得放手。

        察覺自己傷到了人，林沐冷冽的神情有了稍許松動，他吐出一口氣，眼眸低垂，“如果你想要我原諒他們，我覺得那沒什么必要，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相互之間看不順眼很正常。”

        “不、我并不是要你原諒他們。”韓以知解釋，“你當然可以繼續(xù)討厭他們，我只是說，如果做點什么能讓你感覺好受一點，我愿意配合，如果你想讓他們在你眼前消失，當然也沒問題。”

        但他們不可能永遠消失，林沐想，他們是你的弟弟，你們是天然的一家人。

        他想起十六歲的時候，他叫這個人“以知哥哥”，他以為自己對于這人來說是特別的。

        結(jié)果并不是。

        這人自己有弟弟，同胞手足、相伴長大，作為兄長，他還會為他們做錯的事而向外人道歉，所以我其實是在羨慕他們，不，或者說嫉妒更合適。

        “你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哥哥”，鼻尖發(fā)酸，眼眶不可遏制地濕潤了起來，林沐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能理解，他們是你的弟弟，他們做那些事是為了你，站在他們的角度……那并沒有什么錯。”

        因為錯的是他。

        因為他妄想這個人的溫柔和呵護是專屬于他的。

        “那當然是錯的！”韓以知說。

        他使了勁道，幾乎是半強迫地把人抵在墻壁上，身體壓過去，不使其有逃離的可能，與強勢的動作相比，聲音卻放低了，帶著微不可查的慌亂。

        “我說過，那封信對我很重要，它是我這輩子最珍貴的寶物，如果我能像葉深一樣擁有時間循環(huán)的能力，我最想改變的就是那一天，希望我曾檢查那個背包，希望我沒有錯過十六歲的你。”

        林沐驀然抬頭，眼睫顫抖著，烏黑的瞳仁倒映著他的影子。

        被這樣的一雙眼睛看著，韓以知只覺自己這顆心都要化了，伸手撫上年輕人的面頰，他決定把自己家的破事和盤托出，“剛才那兩個，一個是我叔叔家的孩子，還一個是我姑姑家的，后面兩個是遠親，另外，我父母離婚了，父親出軌導致的，他那邊還有個兒子，我也沒把那個當?shù)艿堋！?

        不著痕跡地改變姿勢，把人圈得更緊一點，他凝視著懷中之人，坦誠道：“我其實沒什么做兄長的心態(tài)，剛剛那兩個年紀比我小，從小嬌生慣養(yǎng)，壞毛病一大堆，也不夠聰明，跟我玩不到一起，基本上，我都是看不上他們的，有時候惹了我，我還會動手揍他們，往死里打都是常有的事。”

        “不可能。”林沐兀地開口。

        韓以知：“什么不可能？”

        “你——”林沐眨了眨眼，像是急于辯解，“你待人明明很溫柔，還很會照顧人，以前、以前就那樣。”

        韓以知還真沒想到自己在林沐心中是這樣的形象，不過腦子很快就轉(zhuǎn)過彎來，“你是說以前我很照顧你嗎？”

        嘴角不自覺噙了笑意，他說：“那不是因為我喜歡照顧人——”

        一瞬間，韓以知想到了多年前兩人的初見。

        是的，非常神奇，他記得。

        秋日晨間的林蔭小道，坐在石凳上的少年，金色的陽光在發(fā)梢躍動，笑起來的樣子非常甜。

        “因為我覺得你很可愛，還有——”韓以知用起誓一般的鄭重語氣道：“我不是一個好哥哥，但我一定會是最好的男朋友，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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