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學的時候班里來了幾個新同學，其中有個小女孩總是孤孤單單的坐在座位上，心事重重的樣子，聽學校招生辦的老師說，她是開學那天早上才匆忙辦理入學的。

        她長得很漂亮，眼睛大大的，看上去水汪汪的，看人的時候有種楚楚可憐的樣子，她的頭發長長的，有一點點微微的自然卷，小臉白白的嫩的出水，說話的時候聲音細細的，軟綿軟綿的，她很聽話，上課也很認真，畫畫唱歌跳舞都很棒，可就是感覺，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面總是透著些悲傷。

        放學的老師說，已經一個月了，這個孩子每次都是家里的阿姨來接，到現在，連她家長長什么樣都還不知道。

        這一天，下著小雨，我正帶著小朋友們在上舞蹈課，轉圈圈的時候，她釀蹌了好幾下，這在平時是很少會出現的，我立刻察覺到了她的不正常，趕緊過去想問問她怎么回事，才發現，整個人都在發燙，額頭更是燙的很。

        這孩子身體不舒服也不吭聲，還在這強撐著，我趕緊找到家長的聯系方式打通了電話，對方應該是個三十左右的男子。

        “喂，您好，請問是程舒妍的家長嗎？”

        “對我是，老師請問有什么事嗎？”

        “她發燒了，剛才量了體溫，三十八度七，您現在方便過來接一下舒妍去醫院嗎？”

        “好的，我知道了，麻煩您叫妍妍稍等一下。”

        掛掉電話之后，帶到我的辦公室，剛好我的課也上完了，就陪陪她。

        等了差不多半個多小時，門衛室才傳電話過來說家長來了，我趕緊把舒妍送到校門口，沒想到來的是個阿姨。

        “老師您好，我過來接妍妍去醫院。”

        “您是妍妍的？”

        “我是家里的阿姨，先生剛才打電話告訴我過來接妍妍。”

        “妍妍，這個是你們家阿姨嗎？”

        我把妍妍從門衛室里叫出來，出于安全考慮，我不得不再三確認，畢竟丟個孩子我可擔當不起。

        見妍妍出來，阿姨立馬開口喊她：“妍妍，乖孩子，感覺怎么樣啊？”

        妍妍也很有禮貌的回她：“奶奶好~”

        我才放心的把妍妍交給她帶走。

        不過妍妍到讓我挺欣慰的，這一片是富人區，能在我們這上幼兒園的都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其他的小朋友我還沒見著哪一個是稱呼自己家保姆阿姨為奶奶的。

        由此可以看出來，他的爸爸媽媽應該是非常隨和好相處的，教出來的孩子才會這么溫柔。

        緊接著舒妍連著請假三天，恰巧又碰到周末，五天我都沒再見到她，等到周一再見到她時，她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溫溫柔柔的，乖巧的，獨自坐在座位上。

        下午放學的時候，其他的小朋友都接走了，只剩下舒妍一個人，負責放學的龔老師因為要和男朋友慶祝在一起三周年，就把舒妍交給了我。

        我反正也沒什么事兒，也以為家長馬上就過過來接的，因為平時大家接孩子都是很準時的。

        可沒想到，從下午四點一直等到五點半，還是沒見人影。

        舒妍倒是不聲不響安安靜靜的坐在旁邊畫畫，可我著急呀，我趕緊打電話給了上次的號碼。

        打了三通，對方一直未接通。

        “舒妍，你知不知道家里的電話呀？老師幫你打個電話問問好嗎？”

        “陳奶奶請假回老家了，我家里沒人的。”

        她一邊畫畫，一邊用她那細細的奶奶的軟軟糯糯的聲音回答我。

        “那或者有沒有別的可以來接你的人呢？”

        “沒有。”

        看來沒別的辦法，只能等著了，我怕她餓肚子，給她點了點吃的，我自己也跟著吃了些，舒妍真的是一個很文靜的小孩兒，也就是我問什么她就回答什么，讓人感覺她沒有敞開自己，一定有什么事情在困擾著她。

        到了晚上九點半了，電話還是無人接聽，也沒人來接，我也等的有些沒了耐心。

        “這是什么不靠譜的家長啊，這么晚還沒來接孩子！！！”

        “我哪知道啊，聯系不上，又沒有別的親人的聯系方式？”

        “那你先等會兒我，我現在開車過來陪你，你今晚就住我家吧，陳辰剛好今天出差。”

        “他怎么又出差？不是前兩天剛出過嗎？”

        “說是之前在廣州那家酒吧反響很不錯，人家又邀請他了。”

        “哦哦，好吧，那你慢慢開，我等你。”

        等可可到學校的時候，都已經十點半了，那位家長依然沒有來，我真是服了，沒見過這么不負責任的家長，還好舒妍一直不哭不鬧的。

        “都已經這么晚了，還是聯系不上她家長，你說怎么辦才好啊？”

        “要不然先帶她回我家吧，在學校一直這么等著也不是個辦法。”

        “啊，這行嗎？我們沒有征求家長的同意就私自帶她回家，萬一他生氣了投訴我們怎么辦？”

        “那我們也不能這么干等著呀，已經十點半了，孩子也要休息，再說了我家就在這邊兒上。”

        “那行吧，只能這樣了，萬一要是一晚上都不來接，在這等著也不是個辦法，那我先去給她爸爸打電話留個言，然后發給地址給他。”

        我正要出去打電話，可可就拉住了我。

        “你把電話給我，我來打，你去跟妍妍解釋一下。”

        “行~”

        把電話遞給她后，我看著在一旁安靜看故事書的妍妍，真挺心疼的，這么小的孩子，心里該多難受呀！

        但是她竟然這么堅強的憋在心里，什么也沒說。

        我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開口跟她說，這些日子隱隱約約感覺到她的身上可能是發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就連放學也是保姆阿姨接，現在已經這么晚了，我真怕傷害到她。

        我小心翼翼的跟她說：“舒妍在看什么故事呀？”

        “是烏鴉喝水的故事~”

        “哦，妍妍，老師想跟你說個事情~”

        她的目光從圖書上一點點的移到我臉上，一雙眼睛撲閃撲閃的看著我，等待著我開口。

        “恩你的爸爸今天實在是太忙了，他可能沒有空過來接你，你看現在已經很晚了，老師先帶你回老師家，然后爸爸再去接你，好嗎？”

        “是不是舅舅也不要我了？”

        這么久以來，這個孩子從來沒有表現出來任何情緒過，就這一瞬間，我第一次看見她發泄出來了，眼淚一滴滴的往下掉，沒有很崩潰放肆，而是安靜的，連續不斷的流著，兩個大眼睛水汪汪的看著我。

        這樣安靜的崩潰，反而讓我覺得好心疼。

        從她的話語中，我才知道了，原來我打的那個電話，并不是爸爸的，而是舅舅。

        很多疑問油然而生，不過我無暇顧及這些，安慰孩子要緊。

        “不是的，當然不是，妍妍這么乖，舅舅怎么會不要你呢！”

        我心疼的摸了摸她的頭，從桌上抽了紙巾給她輕輕擦掉眼淚。

        “舅舅就是今天可能真的工作太忙了，沒有時間，可可老師的家里可漂亮了，還有很多很多漂亮的小玩偶，我可以邀請舒妍一起去她家看看嗎？”

        她點了點頭，我心里的大石頭也終于放了下來。

        收拾好書包之后，我趕緊去了可可家，照顧舒妍洗漱了之后，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著舅舅來接，等著等著也就睡著了。

        凌晨十二點過好幾分了，我都關燈剛準備睡覺了，終于接到了舒妍舅舅的電話。

        “喂，老師，我真的真的非常抱歉，我今天遇到點緊急情況，一直陷在里面出不來，真的對不起，妍妍怎么樣了？”

        “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我頂多是晚點下班，你對不起的是妍妍，她還那么小，你讓她等到那么晚，最后還要借宿在別人家，這對她幼小的心靈是多么大的傷害啊！”

        我真的太生氣了，在我看來，再重要的事情，都不是不來接的借口，如果他自己走不開，大可以找信得過的人過來接，完全都沒問題的，但凡對孩子上點心，都不至于讓孩子無人問津。

        “具體的情況，三言兩語我也解釋不清楚。呃，你要是方便的話，我現在馬上過來接她。”

        “她已經睡著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就讓她睡這一個晚上吧，這么晚了，你再過來這么一折騰，影響孩子的睡眠。”

        “那就麻煩您了老師。”

        “下次記得來接就好。”

        我剛準備掛電話了，他又趕緊說：“哎老師，我想請您明天跟妍妍說一聲，放學我來接她。”

        “好，我會轉告她的，希望你能準時到。”

        早上醒來的時候，看可可和舒妍還在睡著，我先去附近買了些早餐回來。

        可可正在刷牙：“你回來啦？”

        “對呀，妍妍起來沒？”

        “還沒呢，昨晚睡太晚了，估計是太累了。”

        “那我過十分鐘再叫她，反正這兒離學校近，你趕緊洗完過來吃早餐。”

        吃早餐的時候我又想起來陳辰總出差這事兒，不知道為什么，我心里總有種不是很好的預感，可可一向都是個冷靜理智客觀的人，也很敏感細致，但最近她大概真的是工作太忙了，完全無暇顧及感情的事，加上她和陳辰在一起五年了，太相信了。

        “你多久沒跟陳辰見面了？”

        “你這一問，我還真的要想想。”

        她真的認真的思考了半分鐘，才回答上來：

        “好像上次就是七夕吧，然后我就一直在忙著搞定這個大客戶，他也忙著全國各地巡演~”

        “哦。”

        “怎么了？”

        “倒也沒怎么，我不就是替你們操心訂婚的事情嘛，我還指著這個事情喜慶喜慶呢！”

        “這怎么還開始催起婚來啦~”

        “那你們當事人都不著急，只能我來主動cue一下流程了呀！”

        “行行行，下次和陳辰見面就把訂婚提上日程。”

        “那還差不多，你先吃，我去叫妍妍起床。”

        “好，快去吧。”

        推開房門看到妍妍熟睡的樣子，我不禁還是要感嘆，這么可愛乖巧的女兒，怎么忍心讓她沒人管沒人問啊，要是我有這么可愛的孩子，我一定天天捧在手心里。

        我輕聲的小心翼翼的喚她的名字，她睡眠惺忪的揉揉眼睛，清醒過來第一眼看到我的時候，有些恍惚，大概她忘了昨晚沒回家，還以為這會兒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呢，不過一下子她就反應過來了。

        “老師早上好~”

        “妍妍早上好，妍妍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恩”

        “那趕緊起床，換衣服，然后去吃早餐吧。”

        還好可可想的周到，一大早就要秘書送了套衣服過來。

        吃完早餐之后，可可去公司，我也帶著舒妍一起去了學校，在路上我告訴了她，舅舅今天會來接她，她明顯開心了不少。

        放學的時候，終于見到了這位一直沒有出現過的家長，他到的時候小朋友已經被接的差不多了，我還在擔心他會不會又食言了，幸好沒有。

        他匆匆忙忙的從車里下來，走得很著急，也就三十歲左右吧，但是看起來很成熟穩重，不太像是不靠譜的樣子啊，這就挺讓人納悶了。

        他走到妍妍面前，眼神里滿是歉意，妍妍到一點也不記仇，開開心心的朝他走過去，乖巧的喊他“舅舅”。

        他蹲下來，溫柔的，充滿寵溺的笑意，摸了摸妍妍的頭。

        “我還以為舅舅也像爸爸一樣不要我了呢！”

        “舅舅怎么舍得不要妍妍呢，當然不會呀。”

        “那舅舅是不是也像媽媽一樣生病了？以前媽媽每次生病的時候，就會忘記到幼兒園接我。”

        小孩子就是這樣，總會天真的以為，大人們的理由一定都是相似的或者完全相同的。

        那個男人明顯的愣了一下，然后心疼的，認真的跟妍妍說：“舅舅沒有生病，舅舅身體好著呢，妍妍晚上想吃什么，舅舅給你做好不好？”

        “恩那我要吃西紅柿炒雞蛋·”

        “好，我們現在就去買食材，一會兒舅舅就給你做。對了妍妍，昨天晚上你去的是這個老師家嗎？”

        他指了指站在旁邊的負責放學的龔老師

        “不是，是劉老師”妍妍的小手指了指站在不遠處的我

        然后他就起身，拉著妍妍走到我面前

        “劉老師，昨天真是麻煩你了，我給你賠個不是，同時也感謝你對妍妍的照顧。”

        他微微低頭，向我表示歉意。

        “不用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呃，老師，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空？我能請你到那邊咖啡廳喝杯咖啡嗎？”

        雖然很突然，但是我沒有覺得很意外，畢竟我昨天確實是忙了他一個大忙，他要答謝我也是意料之中，況且他邀請的很紳士。

        “可以。”

        我很爽快就答應了。

        他選的咖啡廳就在學校附近不遠，這個時間大家都還在堅守最后一班崗，都還沒下班呢，店里的人也自然就不是很多，再加上這本就是富人住宅區，平時人也不多。

        “一杯拿鐵，再要一杯果汁，你要喝點什么？”他點完他要點的，然后抬頭問我喝什么。

        “冰美式~”

        以前當練習生的時候，臉腫，咖啡是最快的消腫方式，越濃烈越好，漸漸地也就習慣了。

        “冰美式少放點冰，謝謝。”

        他這樣囑咐服務員，雖然他沒有問我意見就讓少冰，但我也沒在意。

        “女孩子總喝冰的不好。”

        “我知道，但我習慣了。”

        第一次見面，我們完全不熟的情況下，他管的還挺多，這要是擱有些人身上，可能就會很不爽了，我還好，我只當他是真的為我好。

        “小偉，你帶妍妍去那邊，我跟老師有點事情要談。”

        他囑咐秘書帶舒妍離開，我就猜到了，看來他要跟我說些跟他昨天晚上為什么沒來接，有關的事情。

        不過他沒有立即開口，而是先慢條斯理的喝了口咖啡，思索了幾秒。

        “妍妍的媽媽是我的親姐姐，爸媽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因為意外，去世了，算起來，我算是我姐姐一手撫養起來的，大學畢業后我就一直在上海創業，前幾年的時候人脈單薄，資歷不足，加上沒有雄厚的資本，好幾次瀕臨破產，不過我都一一挺過來了，那個時候一心想著事業，姐姐戀愛結婚我都沒太過問，后來公司逐漸穩定了，才有時間去跟姐姐多溝通，本來一切都挺好的，但是妍妍兩歲多，三歲還不到吧，她爸爸就騙了我姐姐幾十萬，捐款逃跑了。”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頂著杯子里的咖啡，沒有看我。

        他又往杯子里加了些糖，用勺子攪了攪，心滿意足的喝了一口，鮮少有男生喝這么甜，至少他是我見過的第一個。

        “我姐姐就是太傻了，她太愛那個人了，一直郁郁寡歡的，后來換上了很嚴重的抑郁癥，我很擔心她，而且妍妍也還那么小，我想接她來上海，可她就是不愿意，到后來，她真的已經嚴重到不能自己照顧妍妍了，才放手把妍妍交給我，這段時間她的狀況很不好，我就把公司的事情放在一邊，帶著妍妍回家陪她，可最后她還是離開了。妍妍親眼看到自己的媽媽從房間里被救護車拉到醫院，那天從醫院回去的時候，她一見我回家了，就馬上跑過來問我：舅舅，我媽媽呢？我媽媽呢？我當時真的心里五味雜陳，她還那么小，我該怎么告訴她媽媽不在了這個殘忍的事實？”

        “那后來你告訴她了嗎？”

        “她一直都是個懂事聽話的孩子，自己大概也知道了，其實她什么都不說，我反而還挺擔心的，表面上看起來很好，但我就是很怕她心理上會有障礙，已經一個多月了，她從來沒有再問起過媽媽，也沒說過想媽媽，我真的很擔心。”

        聽他說完這么長的兩段話，我才恍然大悟，難怪妍妍總是給人一種孤單悲傷的感覺，原來她小小的心靈承受了這么多，一直沒有得到釋放。

        “雖然你也是第一次當家長，粗心一點是難免的。但是你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她只能依靠你，所以你要抽空多陪陪她，跟她說說心里話，這樣她才會敞開心扉的跟你說她的心里話，像昨天那種情況，雖然她什么都沒說，沒哭也沒鬧，但她現在正是敏感期，這對她來說傷害是很大的。”

        “昨天真的是意外，我回家陪姐姐的這段時間，公司的一員大將被對家挖走，帶走了一大批的客戶資源，昨天他約我見面，說是有事情跟我談，把我帶到了郊區，然后談了些話之后，就把我丟在那里，獨自回了上海，我沒開車，只能等著秘書從市區過去接我。”

        他這樣一解釋，我倒是可以體諒他了，確實昨天的狀況是情有可原。

        “謝謝你的建議，我會努力去做到的，在幼兒園，也麻煩老師們多多關注孩子的情緒。”

        “這個你放心，都是我們應該做的，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只要是我能幫得上的，我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去做。”

        “那就謝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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