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納薩力克(請不要訂閱本章)
教人毛骨悚然。簡直像是不死者。
少年嘴巴流著長長的口水,死白的臉色怎么看都像放棄了人性。
「還……死……娜大人……的恩情……」
潛藏異樣煌火的眼光朝向自己,使沙丘隆特一時倒抽了口冷氣。那是一種恐懼。是對于少年化不可能為可能的畏懼。
少年踉賂了一下,沙丘隆特這才回過神來。霎時間涌上心頭的是羞恥。
身為六臂之一,居然對比自己弱小的對手感到害怕,這種事教他如何承認。
「半死不活的!早點下地獄吧!」
沙丘隆特踏向對方一步。他確信只要武器一刺,對手就死定了。
然而他這樣想,實在太低估對手了。
誠然以總體實力而論,克萊姆與沙丘隆特有著明顯的壓倒性差距。然而,修習幻術師與輕戰士雙職業的沙丘隆特,與僅修習戰士一職的克萊姆。光從戰士的能耐來看,豈止沒有差距,根本可說是克萊姆比較強。是因為有魔法的存在,克萊姆才會比不上沙丘隆特。在沒有魔法強化的狀況下,沙丘隆特才是比較弱的一方。
劃出嗡的一聲,劍刃從高處砍下,發出尖銳的金屬聲。
他之所以能擋下少年來自上段的一擊,是因為瀕死的少年動作已經遲鈍。
冷汗沿著沙丘隆特的臉流下。
對方瀕臨死亡。被這點分散了注意的沙丘隆特,睜大了陰暗的雙眼。
因為沙丘隆特作為輕戰士,一直以來做過無數次閃避敵人攻擊的鍛煉,知道此時他以劍擋下的少年的一擊,實在不同凡響。
——這不是瀕死之人使出的一擊。
感到焦躁的沙丘隆特,腦中閃過這句話。
不對,不只如此,那劍速甚至比完好無傷時更快了。
「怎么搞的!這家伙!」
在戰斗中站上更高的領域。雖然不是絕無可能,但沙丘隆特從未實際親眼看過這種人。
少年甚至給他一種拿掉了什么束縛的感覺。
「發生了什么狀況!魔法道具?武技?」
焦躁的語氣緊張到聽不出誰才是占優勢的一方。
克萊姆發生了什么變化?很簡單。
塞巴斯替他做的鍛煉,造成腦部保護肉體的功能出現混亂。
對生存的執著,與接受塞巴斯鍛煉時目睹的死亡重疊在一起,讓大腦跟那時候一樣解除了限制,解放有如火災現場的蠻力。
雖然那場鍛煉只不過是讓克萊姆見識了一記攻擊,然而若沒有那場鍛煉,他早已束手無策地死在這里了。
擋下剛強一擊的沙丘隆特,被遠遠撞飛到后方。
狠狠砸在地板上的沖擊力穿越背部,震蕩了腹部。雖有山銅制的鏈甲衫吸收沖擊,但肺部仍然有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空氣,令他無法呼吸。
發生了什么事?受到沖擊的沙丘隆特本人完全無法理解,然而隔岸觀火的苛可道爾卻看得一清二楚。
沙丘隆特是被踢飛了。
少年發自上段的劍擊被擋下后,立刻踹了沙丘隆特一腳。
沙丘隆特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還是急忙站起來。對于以靈敏身手為最大財產的輕戰士而言,趴在地上就等于置身死地。
「可惡!這家伙沒點士兵樣!竟然連腳都用上了!士兵就應該墨守成規,一成不變地戰斗啊!」
沙丘隆特慌忙翻滾著起身,咋舌之余出聲怒罵。
不同于接受士兵之類訓練培養的技術,那種土氣的打斗方式簡直像在對付冒險者。因此更不容小覷。
沙丘隆特心中開始產生焦慮。
起初他以為勝利手到擒來。這種小鬼,要殺他還不容易。然而如今,他感到自己漸漸失去了那份從容。
沙丘隆特站起來,看見自己視為危險的少年慢慢虛軟倒地,倒抽一口氣。
少年的臉色極差,就像剛才一連串的攻防燒盡了僅存的生命之火。不,事實就是如此。如同蠟燭在最后一瞬間冒出大朵燭火,他發動的就是那種力量吧。
此時的少年,只要輕輕一碰就會喪命。
看到少年這副模樣,沙丘隆特感到稍微放心,接著受到困惑與憤怒所支配。
他氣身為八指最強的「六臂」之一,竟然被這樣一個小兵逼到這種地步。也氣自己心里竟然會覺得焦急。話雖如此,勝敗這下揭曉了。只要殺了他逃走就行。
然而——
「——該適可而止了吧。」
看來是勉強趕上了。
倒在地板上的克萊姆滿臉虛汗,發青到了慘白的地步。但他還有一口氣在。只是貫穿腹部的是致命傷,若不立即治療,幾分鐘后就會喪命吧。
布萊恩覺得還不能放心,踏進房間里。
室內有兩個男人。其中一人看起來不像有戰斗能力。
「別理會那種可疑分子,殺了就是了嘛。」
「要是這么做,那人會沖過來一刀把我砍死的。那個男人跟剛才的小鬼不一樣。是我必須全力以赴,集中精神應戰才能打贏的對手。只要我稍微松懈或是分心,馬上就玩完了。」
這么說來,回答的男人就是沙丘隆特了。布萊恩明白了對方的身分。的確外貌等等都跟聽到的內容十分相似。而且那人手握染血刀刃,又做了一個分身,布萊恩本來就懷疑是他,這下更確定了。
布萊恩一語不發,毫無顧忌地走上前,隨手拔刀一砍。還沒砍中,沙丘隆特已經向后跳開,刀刃只砍到空氣。不過布萊恩這樣做,也只是為了讓對手離開克萊姆身邊罷了。他跨過倒地的克萊姆,在能保護他的位置駐足。
「克萊姆,你還好嗎?有沒有帶什么能療傷的道具?」
他語氣緊張,問得很快。要是沒有帶的話,就得趕緊找其他辦法救命。
「哈。哈。哈。哈。有……有……帶。」
他輕瞄一眼,看到克萊姆放開劍的手動了一下。
「這樣啊。」
布萊恩放下心中大石,回答之后,眼神兇猛地看向沙丘隆特。
「接下來由我對付你。讓我替那小子報仇吧。」
「……真有自信,不過也不奇怪吧。竟然帶著刀這種來自南方的珍貴高價武器……在王國沒聽過你這號人物……可以問你的名字嗎?」
他沒打算回答。
克萊姆是與自己志同道合的——哥兒們。好兄弟差點遭到殺害,怎么可能還平心靜氣地回話……這時,布萊恩忽然產生了疑問。
(我以前是這種人嗎?)
自己以前不是只顧修練劍術,何時還管過其他事了?布萊恩疑惑了一下,然后輕聲笑了起來。
(……哦,我懂了。)
心志、夢想、目標、自己的人生,還有對生命的態度,都被那個怪物,夏提雅·布拉德弗倫破壞殆盡,而產生出來的縫隙之中,介入了克萊姆這號人物。面對塞巴斯這個謎樣存在散發的兇惡殺氣,自己只能俯首稱臣;克萊姆比自己弱小,卻撐過去了,就在布萊恩對他油生尊敬之情時,克萊姆進入了他的內心。因為他從克萊姆的身上,看見了自己所缺少的男人光采。
他擋在克萊姆前面,與沙丘隆特互相瞪視。不知道克萊姆能否從這時的布萊恩身上,看到當初布萊恩從他的背影看見的意志?
若是往昔的自己,想必已經哈哈大笑了。笑自己變得懦弱。
過去他以為背負著某些事物,對戰士來說就是弱點。以為只有鋒利如劍,才是戰士所需要的。
不過——現在他懂了。
「原來也有這種人生觀啊……原來如此,葛杰夫……我看我恐怕直到現在,都還比不上你呢。」
「你沒聽見嗎?可以再問你一次嗎?你叫什么名字?」
「真是不好意思。我覺得告訴你也沒用,不過好吧……我叫布萊恩·安格勞斯。」
沙丘隆特瞪大了雙眼。
「什么!你就是那個……!」
「不會吧!他就是本人?是不是在撒謊啊?」
「不,我看不會錯,苛可道爾先生。高價的武器能證明戰士的層級。像那樣的戰士,刀這種武器的確配得上他。」
布萊恩面露苦笑。
「今天遇到的人,一半以上都認識我……要是以前的我也許會很得意,不過現在卻感覺有點復雜呢。」
看到沙丘隆特露出友好的笑容,布萊恩不明所以。不過他的疑問很快得到解答。
「我說,安格勞斯!我看我們別打了吧?像你這般強大的人,有資格加入我們。怎么樣,要不要成為我們的一分子?以你的本事,一定能成為六臂之一。實力到了你這種程度,光用看的就能看出來。你跟我們都是一樣的,想獲得力量,對吧?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
「……說得沒錯。」
「是嗎?那我告訴你,八指是個不錯的地方喔。對擁有力量之人來說,是最棒的組織!擁有強大力量的魔法道具也要多少有多少。瞧,這件山銅制的鏈甲衫!這把秘銀鍛造的劍!戒指!衣服!長靴!全都是魔法道具!來吧,布萊恩·安格勞斯。成為我們的同伴,跟我一樣成為六臂之一吧。」
「……無聊透頂。你們這集團就這點程度啊。」
布萊恩難以置信的冷淡、侮蔑的態度,讓沙丘隆特的表情為之凍結。
「什么?」
「你沒聽見嗎?我說你們只有這點程度,聚集起來也沒什么了不起的。」
「你!……哼。如果要這樣說的話,那你的實力不也是沒什么了不起嗎!」
「是啊。我這點程度沒什么了不起。見識過真正強大怪物的我清楚得很。」
對方自以為強大的態度,就像小水洼里的青蛙一樣,布萊恩可憐他,出自真正的親切心做出警告。
「你的實力也是一樣。也許我們實力相當吧。所以我才要警告你。我們的實力真的沒什么了不起。」
布萊恩轉過頭去,隔著肩膀確認克萊姆喝下藥水后的狀況。
「而且我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為了別人而努力獲得的力量,比孤獨一人鍛煉的力量強多了。」
布萊恩笑著說。那笑容充滿善意而爽朗。
「也許我知道的只是一小部分。但我總算是知道了。」
「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么……太遺憾了,安格勞斯。可惜我得在這里殺了與赫赫有名的史托羅諾夫實力相當的天才劍士。」
「你辦得到嗎,只為自己揮劍的你行嗎?」
「當然,我能殺你。殺你還不簡單。殺了你之后,再殺了躺在地上的小鬼。我不會再手下留情,也不會當好玩了。我要使出全力。」
看著沙丘隆特開始吟唱魔法,他感覺到背后有人在動,發出警告。
「別動,克萊姆小弟。你還沒全好吧?」
他立刻停止動作。
布萊恩露出微笑,對于這樣的自己感到跟剛才一樣的驚訝,又說:
「剩下就交給我。」
「——麻煩您了。」
布萊恩以笑代替回答,收刀入鞘,沉下腰肢,同時將刀連同刀鞘上下翻轉過來。
「請多小心。沙丘隆特會使用幻術。肉眼看見的不見得就是真實。」
「原來如此……的確是難纏的對手……不過沒問題。」
布萊恩一步也不動,只是默默盯著沙丘隆特。對方不知何時變出了五個殘像,并且帶有幾種類似魔法的閃耀光彩。不只如此,身上還披著像是黑影披風的東西。他一點也看不出來對方施加了何種魔法。
「謝謝你給我時間準備。魔法吟唱者只要有時間準備,就能變得比戰士更強。你輸定了,安格勞斯!」
「嗯,不用謝。我跟他講了兩句話后……也覺得自己絕對不會輸。」
「……大言不慚。站在原地不動是為了保護那小鬼嗎?可真溫柔啊。」
他聽見趴在地上的克萊姆動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一定覺得是自己讓敵人有時間使用強化魔法,而在后悔吧。所以布萊恩用能讓克萊姆聽得一清二楚的聲音宣言道:
「——一擊。」
「什么?」
「我說我一擊就能解決你,沙丘隆特。」
「那你就試試看!」
沙丘隆特拖著殘像沖了過來。
對手進入刀的攻擊范圍,布萊恩一轉身,滿不在乎地對跑來的沙丘隆特露出毫無防備的背部。然后——中間夾著克萊姆,神速一擊朝向無人空間揮砍而出。
轟咚一聲,墻壁震動了。
躺在地上的克萊姆與苛可道爾的視線,都轉向聲音發生的來源。
在那里的是沙丘隆特。那具身軀滾倒在地,動也不動。劍掉落在一旁。
布萊恩抽刀出鞘的一擊打飛了沙丘隆特,以令人驚駭的力道將他打到墻上。要不是用刀背砍的,沙丘隆特的身體早被一刀兩斷了。就算穿著山銅制的鏈甲衫肯定也無濟于事。那一擊的力量就是如此強大。
「……我的『領域』能夠發現任何存在,就算看不見也一樣。前方以幻影吸引我的注意,再從背后攻擊……雖然算得上高招,不巧遇到的是我。再說你挑克萊姆小兄弟下手也太失策了。我猜你應該是想殺了他,然后嘲笑我沒能保護到他吧,但你為了攻擊躺在地上的克萊姆小弟,卻疏于注意我的舉動。你忘了你在跟誰交戰嗎?」
布萊恩牧刀入鞘,對克萊姆笑笑。
「看,一擊吧?」
「太精采了!」
在這個聲音之外,又聽見了另一個「太精采了」,兩個重疊在一起。兩人吃了一驚。聽見的是塞巴斯的聲音,這沒什么好驚愕的。是聲音傳來的方向讓他們吃驚。
兩人將視線轉向苛可道爾原本站著的位置。
塞巴斯就在那里。旁邊是虛軟倒地的苛可道爾。
「您什么時候來的?」
聽布萊恩這樣問,塞巴斯心平靜氣地回答。
「剛剛才到。兩位都在注意沙丘隆特,所以好像沒發現我呢。」
「這、這樣啊。」
布萊恩回答的同時,心想這是不可能的。
(我可是發動了「領域」耶?雖然范圍狹窄,但如果是一直線地跑來,應該感測得到才是。但我卻沒能察覺……?至今可是只有那怪物,夏提雅。布拉德弗倫能有如此身手喔?他在對我發出殺氣時,我就在懷疑了,這位人物果然能跟那怪物抗衡。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總之,被關在這里的人都已經被救出去了。還有克萊姆小弟,真不好意思,有幾個人激烈抵抗,所以我不得不殺了他們,請原諒……不過在談這些前,應該先替您療傷呢。」
塞巴斯來到克萊姆身邊,將手放在他的腹部上。而且只是短短一瞬間。手一輕輕碰到就離開了。然而效果卻是十分顯著。克萊姆即使喝下藥水仍然鐵青的臉色,立即恢復到健康的狀態。
「我的傷都好了……您是神官嗎?」
「不,我不是行使了神的力量,而是將氣的力量注入您的體內進行治療。」
「修行僧(Monk)嗎!難怪。」
布萊恩叫了一聲,這才明白他為何沒裝備鎧甲或武器,塞巴斯以微笑代表肯定。
「那么兩位接下來打算怎么做?」
「這個嘛。首先我想趕去值勤站,解釋這里發生的狀況,借點兵士過來。在我回來之前,希望兩位能維持這里的狀況。只是說不定八指還會派援軍來。」
「……既然都幫了,就幫到底吧。」
「我也沒問題。不過,可否請您別把我的事說出去?我是來這個國家經商的,老實說,我并不想繼續插手外國的陰暗面。」
「我都可以。如果問到,麻煩就說我的保證人是史托羅諾夫。」
「我懂了。我會照兩位說的做。那么不好意思,占用一下兩位的時間。」
3
下火月[九月]三日19:05
當黑夜開始支配王都之時,克萊姆終于回到城堡。
雖然傷勢已經完全治好,但全身筋疲力盡。不只是戰斗,事后的各項協調也花了很多時間。結果事情能順利解決,恐怕并非因為克萊姆有拉娜撐腰,而是因為衛士都畏懼八指,不太敢積極處理。影響最大的是責任問題。
負責人可能會被八指盯上,殺雞儆猴——這絕非杞人憂天,是很有可能實際發生的。因此,克萊姆將簡單的事情經過寫下來,請士兵送到拉娜手中,獲得許可后,再簽上自己與主人拉娜的名字作為負責人。
當然這樣做會有壞處,但至少能有兩項好處。
其一當然是拉娜的聲譽可獲得提升。
她檢舉了污蔑王國的組織,而且還是一群染手奴隸買賣這種骯臟行徑的不法分子,不只如此,帶頭對抗犯罪組織的又是她的侍從士兵,這項功績必然能提升待在宮殿足不出戶的拉娜的評價。
其二是這樣一來,能夠保護塞巴斯,以及他搭救照顧的那名在娼館遭到虐待的女性。
成為負責人能夠保護不想引人耳目的他們,也能讓他們不易成為八指的頭號目標。
(攻堅的時候沒幫上忙,這點小事總該做到……)
至于布萊恩,他說他自己會轉達葛杰夫,叫克萊姆不用操心。
克萊姆不經意地想著這些事,敲敲拉娜的房門。
本來拉娜告訴他不用敲門,直接入室就行了,但畢竟時候不早了,冒失地闖入房間總是不太禮貌。自從有一次撞見身穿薄絹的拉娜以來,晚上造訪房間時他一定會敲門。
這點主人也同意了。
克萊姆在還沒聽見回答前,嗅了嗅自己的味道。
他有擦過身體,但因為鼻子已經習慣,不敢確定血腥味有沒有消失。這身模樣實在不該踏進公主的閨房。但他必須緊急將今天發生的事親口稟報拉娜。
最重要的是被關在那家店里的人。目前她們都被送到值勤站保護,但必須在幾天內將她們送到安全場所。況且其中有人受了傷,還得派遺能使用神官等治療魔法的人前去協助。
(心地善良的拉娜大人,一定會向身陷水深火熱的人民伸出援手。)
想到要麻煩自己的主人這么多事,克萊姆感到心情沉重。他不禁奢望若是自己能有更多力量該有多好。明明自己能夠侍奉偉大的主人,能夠過著這樣的生活,都是拜她所賜,自己卻幫不上更多忙。
(……奇怪?好像沒有回答……應該沒有吧?)
他沒聽到準許入室的回答。
門前沒有人站崗守夜,這個時間拉娜應該也還沒睡。還是說她沒通知站崗守夜的人,就不小心睡著了?
克萊姆再度敲門。
這次他聽見室內傳來微小聲音準許入室,克萊姆放了心,走進房間里。他早已決定好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抱歉我回來得晚了。」
他猛然低頭致歉。
「你害我好擔心!」
拉娜語氣中有著明顯的怒氣。這真是教人驚訝。克萊姆的主人極少發怒,縱然遭到侮辱,她也從未在克萊姆面前顯現出怒氣。正因如此,更讓他明白到拉娜是真的很擔心自己。
他強壓住眼角泛出的溫暖水珠,低著頭再度誠心道歉。
「我是真的很擔心你喔!想到會不會是八指先下手為強,對克萊姆做了什么,我就……那么,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我已經收到簡單的報告,但可以請你詳細告訴我嗎?」
克萊姆本來要站著講,拉娜要他在老位子坐下。
克萊姆就座,面前放了一只茶杯,拉娜用保溫瓶替他倒了紅茶,冒出裊裊熱氣。
他道聲謝,啜飲一口溫度適中的紅茶。
克萊姆將整件事情一五一十告訴拉娜。因為有些人需要倚靠拉娜的幫助。
「那么你看到那些人,有什么感覺?」
聽完整件事情經過,拉娜最初提出的問題讓克萊姆有些不解。但既然主人問了,自己就必須回答。
「我覺得她們很可憐。要是我有更多力量,就能拯救那些人免于受苦了。」
「這樣啊……克萊姆覺得她們很可憐是吧。」
「是。」
「這樣啊。克萊姆真是溫柔呢。」
「拉娜大人,如果需要我去護衛她們,我已做好覺悟,隨時可以前往。」
「……到時候再拜托你吧。別說這個了,有件事我得先告訴你。明天,或者最晚后天,我們將對拉裘絲帶來的羊皮紙上記載的八指設施發動攻擊。因為可以想像這次娼館襲擊之后,時間拖得越久,對方的戒備就會越森嚴。」
「萬分抱歉!都是因為我擅作主張!」
「不,請不要在意。你應該當作我們借此下定了決心。況且我很贊賞克萊姆這次的表現喔。你捕獲了六臂之一的沙丘隆特,還有奴隸買賣的部門長苛可道爾,這項成果足以搖動對手的根基了。所以我想要趕快趁勝追擊。」
拉娜揮了揮既沒速度也沒力量的可愛拳頭。
「趁對手還沒把情報帶出王都前,再給他們一次打擊!」
「我明白了!我這就立刻去休息,養精蓄銳面對明天的行動!」
「拜托你了。我想明天將會是動蕩的一天。請你謹記在心。」
克萊姆走出房間。感覺血腥味似乎淡了些。
「真是辛苦你了,克萊姆。接下來……」
喝完變涼的紅茶,拉娜站起身。她走向放著手鈴的地方。那是一種魔法道具,只要在這里搖動,放在隔壁的另一只手鈴也會跟著震動。想起在隔壁房間待命的女仆的臉,她冷笑著慶幸今天是由那女人值班。
「哎育,我該擺什么表情才對?」
拉娜站到鏡子前以雙手夾著臉蛋,上下搓揉。她只是個人類,就算這樣做也不能讓臉變形。只是種類似自我暗示(Affirmation)的行為。
放開手,拉娜面露笑容。
「不對呢。這是以公主身分與人會面的笑容……」
拉娜再度嗤笑。試過各種笑容,最后浮現的是純潔無垢的笑臉。
「這個最好。」
覺得準備已經齊全,拉娜搖搖鈴鐺。很快就有一名女仆前來敲門,走進房間。
「有事想拜托你,可以幫我準備熱水嗎?」
「遵命,拉娜大人。」
女仆一鞠躬,拉娜對著她笑。
「怎么了嗎?您似乎心情很好,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拉娜確定獵物上鉤,更愉快地笑著。
「我跟你說,很棒喲!克萊姆立下了好大的功勞喔!」
如同小女孩的講話方式,正符合泄漏重要情報的愚笨公主該有的態度。
「那真是恭喜您了。」
對克萊姆抱有反感的女仆,想巧妙隱藏自己的不悅,語氣中卻流露出隱藏不住的情緒。
——該死。
——這家伙也該死。
——敢瞧不起我的克萊姆的人都該死。
拉娜假裝沒注意到對方的反應。因為此刻的拉娜是天真無邪的小公主。不會體察他人的惡意,也縱容女仆的無禮。就是這樣一個天真爛漫的——愚蠢的公主。
「就是啊!真的好厲害喔!克萊姆打倒了一群大壞蛋喔。然后他放走了好多被壞人抓起來的人,現在都送到哪里……送到一個值勤站了。這樣就可以處罰那些幫助壞蛋作惡的貴族了!」
「這樣啊?那真是太厲害了,不愧是拉娜大人的克萊姆先生。那么可否請大人詳細告訴我,他做了哪些英勇事跡呢?」
她以為公主愚昧無知,不會起疑。拉娜開始對這個笨女人設下毒計。
一切都在她的手掌心里。為了讓她獲得想要的東西。
下火月[九月]三日22:10
有一個詭異的集團,仿佛融入黑夜之中。
各個成員都穿著不同的武裝,沒有一點士兵的氛圍。如果要舉出一種氣味最接近他們的人,應該是冒險者吧。
站在前頭的是個銅筋鐵骨的男子。跟在他后頭的是個看似軟弱的美男子與身穿薄絹的女子。后面是身披長袍之人,裝備全身鎧的某人站在隊列尾端。
這個集團看著一扇敞開的門,門內深處完全一片漆黑,早已沒有人的氣息。環視周圍,也不像是有人的樣子。
這狀況相當奇怪。的確娼館內的所有東西都已被運出,送到一處士兵值勤站去了。但就算空無一物,也還是會有人看守。實際上,只要往無人的路口看看,就會發現那里放著火光耀眼的篝火臺,負責夜間守衛。
然而這個門口卻沒有半個人影,是因為這個集團行使權力,暫時支開了看守的士兵們。
站在前頭巖石般的男子——桀洛兇猛地瞅了一眼被攻陷的娼館,恨得牙癢癢地低聲說:
「這玩笑真是開大了。我還得向苛可道爾致歉才行。都把六臂中的沙丘隆特借給他了,竟然還這么簡單就被攻陷。而且還是在借給他的當天……太好笑了。」
背后傳來嗤嗤笑聲,桀洛轉頭犀銳地瞪向那人。
身穿薄絹的女子熟知桀洛的性子,連忙開始說道:
「啊,那個……所以老大,現在怎么辦?要殺掉遭到逮捕的沙丘隆特嗎?若是這樣的話,他人在值勤站,我們都是正面突破型的,解決不來,得向其他部門借用暗殺者……怎么辦?」
「用不著這么絕。那家伙也算派得上用場。我請伯爵出面,立刻把他放出來吧……要花上好大一筆開銷了。你們先把伯爵的喜好列出清單。」
「苛可道爾那邊怎么解決?」
輕佻的美男子問道。
「那家伙大概會利用自己的人脈吧。如果他有要求,就用我們的人脈解決,當作是賠罪。那顧客名單怎么樣了?有聽說被衛士拿走了嗎?」
「這方面的情報還沒進來。應該說,我聽說還沒獲得任何詳細情報。」
長袍底下的聲音十分陰沉。簡直有如從墓穴中向人講話,空虛的聲音讓人背脊發寒。
「那可真想弄到手呢。似乎可以拿來做各種威脅呢。」
「別說傻話了。那個要是落入我們手中,會加強其他部門對我們的疑心。人家會懷疑這次事件全是我們自導自演。若是找到顧客名單就藏在安全的地方,過幾天再拿去還給苛可道爾,向他道歉。況且名單八成是用一般解不開的密碼寫的,我們沒辦法使用啦。」
聽了桀洛一番話,美男子聳聳肩作為回答。
「總之,這方面就之后再進去調查。因為我猜如果有的話,大概會放在隱藏金庫里吧……不過這門破壞得真猛啊。是怎么開出這個洞來的?武器不太可能……魔法嗎?」
「是拳頭。」
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桀洛身上。桀洛重說一遞,斷定是拳頭造成的痕跡。
「拳頭……這可真了得啊——」
「——別說傻話了。這點程度沒什么了不起。」
打斷女子敬佩的感嘆,桀洛調整呼吸,做出手刀打向門扉。猶如刺破紙張一般,拳頭插進了門板。桀洛慢慢抽出拳頭,只見門上留下一個與塞巴斯打出的洞相同的痕跡。
美男子沒勁地開口說。
「不能拿老大當標準吧……不過對方能打破以鐵板補強的門板,雖說沙丘隆特是我們之中最弱的,但好歹也算打倒了六臂之一。應該視作大有來頭的強敵吧?」
「說這什么話。那家伙輸了,也不代表對手很強吧?」壓低了連衣帽的人,語氣之中含有嘲弄。「他那人只要幻術遭到破解,戰斗能力比我們幾個差多了。他對付力量差距大的人很行,但碰上程度相當或稍微差些的就輸定了。這你們不也是知道的嗎?」
傳來一絲小小的笑聲。那是在肯定這人的意見,也是對比自己弱小之人的侮蔑。
「該說的已經說完了,我再問一遍,要怎么辦,收手嗎?我不認為與對手硬碰硬,能獲得足以彌補損失的好處喔。」
「別說傻話了。」
桀洛的語氣中流露出無法完全壓抑的怒氣。
「不把襲擊這家娼館的人干掉殺雞儆猴,我們的評價會一落千丈啦。別再去想什么損失了。六臂全體出動,干掉襲擊者——『不死之王』狄瓦諾克。」
披著長袍之人筆直伸出手。那不屬于活人的手握著的寶珠呼應主人的情感,發出異樣的靈氣。
「『空間斬』佩什利安。」
至今沉默無語,身穿全身鎧的人,以自己的拳頭打向胸口,響起激烈的金屬聲。
「『血舞彎刀』(Scimitar)愛德絲特蓮。」
鏘啷搖響戴在手臂上的金屬環,薄絹裹身的女子優雅地低頭。
「『千殺』馬姆維斯特。」
美男子雙腿一并,鞋跟相撞,發出響亮的「喀」一聲。
「然后是本大爺『斗鬼』桀洛!」
桀洛周圍的人紛紛點頭,表示同意或了解。
「首先保釋沙丘隆特與遭到逮捕的人,向他們問出情報。問完之后……準備個懂得拷問的家伙。我們要讓襲擊者見識活地獄。讓他后悔自己的愚蠢行徑!」
下火月[九月]三日17:42
處理完一切事宜,塞巴斯回到宅邸時,已是夕陽西下時分。
(被囚禁的所有人都有克萊姆小弟保護。沙丘隆特與那家店的主人等等全數遭到逮捕。想必會有一段時間紛爭不休。這樣應該能爭取到一點時間吧。)
那么琪雅蕾該怎么處置呢。塞巴斯認為最好的方法是將她帶去安全地點,但就塞巴斯所知,天底下只有一個地方最安全。
塞巴斯一面抱頭苦思,終究還是走到了宅邸。
正要開門,手突然停了下來。門的后面有人在。那感覺是索琉香,但塞巴斯不懂她為什么要站在門后面。
難道有什么緊急狀況?
塞巴斯內心有種不好的預感,但還是打開了門。然后他看到太過超乎想像的光景,讓他僵在原地。
「您回來了,塞巴斯大人。」
站在那里的是身穿女仆裝的索琉香。
塞巴斯背脊掀起一陣冷顫。
扮演商賈千金的索琉香,在對事實一無所知的人類——琪雅蕾——待在宅邸時,竟然穿著女仆裝。是因為她不再需要演戲了,還是因為有什么理由非得穿女仆裝不可呢。
若是前者的話,就表示琪雅蕾遇到不測了。而若是后者的話——
「——塞巴斯大人,安茲大人在屋里等您。」
聽到索琉香平靜的聲音,塞巴斯的心臟重重跳了一下。
縱然面對強敵或守護者等級的存在,仍能平心靜氣的塞巴斯,聽見自己的主人來訪,竟然緊張萬分。
「為、為什么……」
他結結巴巴地說。索琉香只是沉默地看著塞巴斯。
「塞巴斯大人。安茲大人在等您。」
沒其他好說的了。索琉香顯示出這種態度,塞巴斯只得跟著她往屋里走。
那步履有如步向斷頭臺的死刑犯般沉重。
下火月[九月]三日 17:44
會客室的門慢慢推開。
總是不忘上油的門,本來應該滑順地開啟,如今卻莫名沉重,仿佛內外氣壓有所差距似的慢吞吞地移動。
就像體察了塞巴斯的心境,才會如此緩慢。
若是真的能體察自已的心境,塞巴斯多么希望那扇門不要開啟,然而門實際上打開了,會客室映入塞巴斯的視野。
與平時并無二致的房間里,有著平時所沒有的四名異形等待著。
一名是淺藍色的武人。
那個人解除了散放寒氣的靈氣,手中拿著白銀戰戟,維持著一動也不動的姿勢。
一名是惡魔。
諷刺地扭曲的容貌當中,不知道暗藏著何種企圖。
然后是讓惡魔抱著,一名長有枯枝般翅膀,像是胎兒的天使。
然后最后是──
「遲來拜謁,萬分抱歉。」
塞巴斯用意志力制伏差點抖的聲音,對會客室里唯一一位坐著的人物,行了類似禮拜的恭敬鞠躬。
兼任仆役長與管家,幾乎擁有納薩力克最高地位的塞巴斯,會出于敬畏與畏懼而低頭的對象,不可能有別人了。
無比尊貴的「四十一位無上至尊」其中一人。
──安茲·烏爾·恭。
擁有最大級戰斗力的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統治者。
在他手中,握有散發黑色靈氣的安茲·烏爾·恭之杖。
空虛的眼窩中,亮起了朦朧的紅光。
即使塞巴斯保持低垂著頭的姿勢,也感覺得到那對燈火從頭到腳打量了塞巴斯一遍。
他從空氣的震動,感覺到安茲以一種慵懶的舉止,夸大地揮了揮手。
「......無妨。無須在意,塞巴斯。是我不好,沒有聯絡就臨時過來。別說這個了,你站在那里低著頭要怎么說話?快進房間來吧。」
「是。」
仍舊低垂著頭的塞巴斯,對沉重的聲音做出回應,抬起頭來。
然后他慢慢踏出一步──背脊一陣寒顫。
這是因為他以敏銳的感官,察覺到巧妙隱藏起來的殺意與敵意。
他慢慢移動視線。
視線前方的兩名守護者,對塞巴斯不像是有特別留心。
然而,那是指在常人的眼光里。
塞巴斯充分覺察到了。
緊繃的空氣絲毫沒有友好之意,正好相反。
兩名守護者警惕謹慎的態度,絕非對自己人該有的反應。
塞巴斯能理解兩人為何是這種態度,他感受到一股沉重壓力,甚至來自體內的激烈心跳聲,都怕會被在場所有人聽見。
谷値</span> 「我想你走到那里就可以了。」
迪米烏哥斯清朗的聲音,制止了塞巴斯的腳步。
這個位置離主人有一點遠。
當然并沒有遠到不方便交談,從房間的大小以及謁見貴人時的狀況考量,算得上是適度的距離。
然而,若是以往的安茲定會嫌遠,要他再靠近一點。
這次安茲沒這樣說,讓塞巴斯感受到距離以上的隔閡,壓得塞巴斯喘不過氣來。
同時在這個距離之下,是最適合武人科塞特斯出手攻擊的距離,也是帶來沉重壓力的原因之一。
順便一提,索琉香雖然與塞巴斯一起進了房間,但是留在門邊待命。
「那么──」
安茲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彈響了一下白骨手指。
「首先問問塞巴斯吧。需要向你說明我為什么在這里嗎?」
理由只有一個。
這個狀況已經清楚說明了一切。
「......不,沒有必要。」
「那么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塞巴斯。我沒接到你的報告,不過,聽說最近你好像撿來了個可愛的寵物?」
──果然。
塞巴斯感覺像是背后被捅了根冰柱。
然后他馬上想起自己還沒回答主人的話,急忙大聲回答:
「──是!」
「......回答得稍微慢了點呢,塞巴斯。我再問你一次。聽說你好像撿了個可愛的寵物回來養?」
「是!我的確養了寵物!」
「好。那么你先告訴我,為什么你沒向我報告?」
「是......」
塞巴斯微微抖著肩膀,定定地瞪著地板。
該怎么說才能避免最糟的發展?
望著塞巴斯一語不發的樣子,安茲緩緩地靠進椅背里。
椅子的擠壓聲在房里顯得異常響亮。
「怎么了,塞巴斯?你好像出了很多汗。借你條手帕吧?」
安茲以夸大的動作,從某處取出一條純白手帕。
他以食指與中指夾住手帕,隨手往塞巴斯那邊一丟。
隔著桌子扔出的手帕在空中攤開,以一種輕柔飛揚的動作掉在地板上。
「準你使用。」
「是!謝大人!」
塞巴斯僅往安茲的方向踏出一步,撿起掉在地上的手帕。
然后塞巴斯猶疑了。
「......那條手帕上并沒有沾著你的寵物的血。不過是看你滿頭大汗,不好看罷了。」
「是......在大人面前出丑了,萬分抱歉。」
塞巴斯攤開手帕,擦拭自己額上冒出的冷汗。
手帕吸收了難以想像的大量汗水,使得顏色都變了。
「那么言歸正傳,塞巴斯。我派你來到王都時,曾經命令你事情無分大小,都要巨細靡遺地記載下來,送到納薩力克。因為一個人很難判斷哪些情報有價值,哪些情報是垃圾。實際上,你送來的文件上,連城里的風聲都沒有遺漏,我說得對吧?」
「是。正如您所言。」
「那么,迪米烏哥斯。為了做個確認,我也問問你吧。因為塞巴斯呈交的文件,我也讓你看過了。文件當中有提到可愛的寵物嗎?」
「不,安茲大人。我反復看過好幾遍,沒有發現任何相關記述。」
「很好。那么就讓我基于這點,重新問問你吧,塞巴斯。你為何沒有呈交相關的報告書?......我想問的是你忽視我命令的理由。我安茲·烏爾·恭所說的話,難道并不足以束縛你的行動嗎?」
這句話大幅震蕩了室內的氣氛。
塞巴斯連忙拼命答話:
「絕無此事。是我自以為那點程度的小事,沒必要向安茲大人報告。」
沉默籠罩室內。
四道殺氣仿佛刺進塞巴斯的渾身上下。
發生來源是科塞特斯、迪米烏哥斯、讓迪米烏哥斯抱在懷里的天使,以及索琉香。
只要主人一聲令下,四人必然會立刻對塞巴斯下手。
死本身沒什么好怕的。
能為納薩力克而死是無上的喜悅。
然而若是被當成叛徒處分,就連鐵膽銅心的塞巴斯也不禁膽寒。
因為由四十一位無上至尊創造的存在,竟然被當成叛徒遭受處分,沒有比這更大的恥辱了。
過了一段時間,塞巴斯額上冒出了大量汗水后,安茲開了口:
「.......也就是說那是你愚昧的判斷......是這樣沒錯吧?」
「是。正如您所言,安茲大人。請原諒我愚蠢的失態!」
「......嗯。原來如此......我懂了。」
安茲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傳到低頭謝罪的塞巴斯耳里。
由于主人并未決定直接處分,讓室內氣氛稍稍恢復了原狀。
然而,塞巴斯無法安心。
這是因為他還來不及安心,安茲就說出了一句讓塞巴斯心臟重重漏了一拍的話。
「索琉香。去把塞巴斯的寵物帶過來。」
「遵命。」
索琉香聽命行事,門扉靜靜關上。
塞巴斯靈敏的知覺能力,感覺得到索琉香正慢慢從門外走遠。
咕都一聲,塞巴斯的喉嚨咽下了口水。
這里有安茲、科塞特斯、迪米烏哥斯等三人以及一個奇怪的天使,共有四名異形之人。
雖說迪米烏哥斯的外型還沒那么異于人類,但其他三人可是一目了然。
無人有意回避,是因為就算被看到也無所謂嗎?
隸屬于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之人若是要封口,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格殺勿論。
早知如此,自己應該早點放她走的。
塞巴斯在心中搖頭。
現在想這些也太遲了。
不久,塞巴斯感覺到有兩個人的氣息,從遠方走向這間房間。
──該怎么做。
塞巴斯的視線移動,注視著空氣。
一旦她來到這里,塞巴斯就得做出選擇。
而且只有一個答案。
視線停在持續觀察塞巴斯的迪米烏哥斯身上,然后轉向安茲。
最后無力地落在地板上。
有人敲門,然后打開了門。
現身的當然是兩名女性。
是索琉香與琪雅蕾。
「我帶她來了。」
背對著她們的塞巴斯,都能聽到琪雅蕾在房門口倒抽了一小口冷氣。
是看到惡魔具體成形的迪米烏哥斯而感到驚愕?
是看到淡藍色的巨大昆蟲科塞特斯而感到戰慄?
是看到可怖胎兒般的天使而感到害怕?
是看到象征死亡的安茲而感到畏懼?
抑或以上皆是?
守護者們的不快在面對琪雅蕾時更為增強。
因為就某種意義來說,琪雅蕾正是塞巴斯的罪惡體現。
對著自己發出的敵意,似乎讓琪雅蕾渾身發抖。
在這世界屬于絕對強者的守護者發出的敵意,能讓脆弱的一切存在產生根源性的懼意。
琪雅蕾沒被嚇哭已經很值得驚訝了。
塞巴斯沒有回頭,但他十分能感覺到琪雅蕾的視線投向自己的背部。
她的勇氣泉源,正是來自于待在這里的塞巴斯。
「迪米烏哥斯、科塞特斯,住手。跟威克提姆好好學學。」
安茲沉靜的聲音響起,室內氣氛起了變化。
不,應該說是朝向琪雅蕾的敵意消失了。
責備了兩名守護者的安茲,慢慢向琪雅蕾伸出左手來。
然后他將手心朝向天花板,緩緩招了招手。
「進來吧,塞巴斯撿來的寵物人類──琪雅蕾。」
仿佛受到這句話所支配,琪雅蕾一步又一步,用顫抖的雙腳走進室內。
「你沒選擇逃跑,真是有膽量。還是說是索琉香跟你說了什么?說塞巴斯的命運掌握在你手上?」
渾身打顫的琪雅蕾對這番話沒做任何回答。
塞巴斯感覺投向自己背部的視線變得更強了。
那視線充分說明了琪雅蕾的心意,勝過千言萬語。
走進室內的琪雅蕾,毫不遲疑地站到塞巴斯身邊。
科塞特斯慢慢移動,站到了琪雅蕾的背后待命。
琪雅蕾抓住了塞巴斯的衣角。
無意間,塞巴斯想起在那巷子里被她抓住衣服時的光景。
同時他也感到后悔,若是行事能再聰明點,事情也不至于如此。
迪米烏哥斯冰冷地盯著琪雅蕾──
「跪──」
──傳來一下彈響手指的聲音。
正要開口的迪米烏哥斯,頓時理解了自己的主人彈響手指的意思,不再說什么。
「──無妨。無須在意,迪米烏哥斯。我要贊賞面對我而不逃走的勇氣,就原諒她在我這納薩力克統治者面前的無禮之舉吧。」
「萬分抱歉。」
對于迪米烏哥斯的道歉,安茲大方地點頭。
「對了。」
安茲靠進椅背,椅子發出了擠壓聲。
「先讓我報上名號吧。我的名字是安茲·烏爾·恭。是站在那邊的塞巴斯的主宰。」
正是。
安茲·烏爾·恭──四十一位無上至尊,包括生死在內,支配著塞巴斯一切的偉大存在。
受到絕對效忠的主人如此宣稱,是他最大的喜悅。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喜悅的程度比想像中要來得小,只不過是讓背脊震動一下罷了。
并不是因為有琪雅蕾在。
因為在主人宣稱的瞬間,他甚至連琪雅蕾的存在都差點忘了。
是有別的原因──
當塞巴斯思考著這些事情時,雙方還在持續對話。
「啊......我、我是......」
「無妨,琪雅蕾。你的事我略知一二。而我也沒興趣知道更多。你只要閉嘴站在那里就好。等會你就會知道我為何要叫你來。」
「啊......是。」
「那么......」
浮現在安茲空虛眼窩中的紅光動了動。
「......塞巴斯。我想問你。我應該有告訴過你,一舉一動都不能引人注目吧?」
「是。」
「我明明告訴過你,你卻為了個無聊的女人惹上了麻煩──我有說錯嗎?」
「沒有。」
聽到無聊兩個字讓琪雅蕾的身體震了一下,但塞巴斯只是回答,沒做反應。
「你那時候......不覺得這樣做忽視了我的命令嗎?」
「是。我的輕慮淺謀引起了安茲大人的不快,我會嚴加反省,今后事事小心謹慎,絕不再犯相同過錯──」
「──無妨。」
「唉?」
「我說無妨。」
安茲換了個姿勢,椅子再度發出擠墜聲。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塞巴斯,我就原諒你這次微不足道的失敗吧。」
「──謝謝安茲大人。」
「不過呢。犯錯就得彌補──殺了。」
房間氣氛頓時緊繃,仿佛溫度硬是降低了幾度。
不,不對。
只有塞巴斯有這種感受。
其他人──隸屬于納薩力克的人們都依舊泰然自若。
塞巴斯吞了口口水。
主人要他殺了什么?
這種事問都不用問。
即使如此,「果然」與「希望不是如此」這兩種想法,讓塞巴斯雖然感覺沉重,但還是開了口。
「......您說......什么......」
「嗯......我是說要你除去犯錯的原因,將此次失誤一筆勾銷。把造成失誤的原因放著不管,要怎么做大家的表率?你是納薩力克的管家,是應該站在仆役之上的人物。這樣不做處置的話......」
塞巴斯吐出一口氣。
然后又吸了口氣。
塞巴斯即使直接面對強敵也平順如常的呼吸,如今卻像是碰到捕食者的小動物那般紊亂不堪。
「塞巴斯。你是聽從至高無上的我──們四十一人命令的狗?還是以自身意志為尊人?」
「這──」
「──你不用回答,拿出結果給我看吧。」
塞巴斯闔上雙眼,然后睜開。
迷惘只在一瞬間。
不對,應該說他足足迷惘了一瞬間那么久。
他躊躇的時間·足以讓科塞特斯、迪米烏哥斯或索琉香這些對無上至尊忠心不二的人們顯露敵意。
花了這樣長的時間,塞巴斯終于做出結論。
塞巴斯是納薩力克的管家。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是自己愚蠢的猶豫招致這樣的結果。
要是早一點向主人征求許可,就不會導致這樣的下場了。
全都是自己造成的。
塞巴斯眼中帶著硬質的光澤,點亮起鋼鐵的光輝。
然后他轉向琪雅蕾。
琪雅蕾抓著他的手指松開了。
那手指只在空中晃蕩、猶疑了一瞬間,旋即無力地下垂。
琪雅蕾看著塞巴斯的容顏,應該是理解了塞巴斯的抉擇吧。
她露出微笑,接著閉上眼睛。
那表情既非絕望,也不是恐懼。
她接受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承認了自己的命運。
就是那種殉教者的神情。
塞巴斯的動作也沒有動搖。
塞巴斯的內心已經沉入深淵。
在那里的是有如鋼鐵般向納薩力克竭盡忠誠的一個仆人。
既然如此,他沒有理由不服從主人賜與的絕對命令。
迷惘已被斬斷。
剩下的僅有忠義之念。
塞巴斯的拳頭緊緊握起,以瞬殺速度做為唯一的慈悲,朝琪雅蕾的頭部飛去。
然后──
──一個堅硬的物體擋下了拳頭。
「──你這是做什么?為什么要妨礙我?」
「────!」
「......」
塞巴斯為了打碎琪雅蕾的頭顱而揮出的拳頭,被擋了下來。
科塞特斯的其中一只手臂,從緊緊閉起眼睛的琪雅蕾身后筆直伸出,阻止了塞巴斯的拳頭。
竟然擋下無上至尊下令使出的一擊,這難道表示科塞特斯懷有叛心嗎?
然而塞巴斯內心產生的疑問,立刻得到了解答。
「塞巴斯,你退下。」
塞巴斯雖然感到煩躁與疑惑,但仍打算揮出第二拳,然而一聽到安茲所言,聚集在拳頭上的力道頓時放松了。
主人并未出言斥責科塞特斯,而是制止了塞巴斯。
這表示科塞特斯擋住塞巴斯的攻擊,是本來就說好的。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說穿了,主人的目的是要確認塞巴斯的心意。
微微睜開眼睛的琪雅蕾,應該是明白到自己眼前的斷頭臺已經遠去了吧。
性命不再受到威脅,讓琪雅蕾的緊張情緒斷了線,兩眼帶淚并全身發抖。
她雙腳不住打顫,差點沒倒下去,但塞巴斯沒有伸手扶她。
不對,他是辦不到。
都到這個地步了,自己還能做什么呢?
對她見死不救的人,還有什么資格呢?
無視于琪雅蕾的恐懼,安茲與科塞特斯開始交談。
「科塞特斯。剛才的攻擊的確能葬送那女人的生命嗎?」
「不會錯。是立即致命的一擊。」
「那么,我就此判斷塞巴斯的忠誠沒有虛假。辛苦你了,塞巴斯。」
「不敢!」
塞巴斯表情僵硬地低頭。
「──迪米烏哥斯,你有異議嗎?」
「沒有。」
「科塞特斯?」
「沒有。」
「......威克提姆?」
「緋砥丹緋青紫茶灰。」[沒有]
「好。那么進入下一個議題。」
安茲彈響了手指后,站起來,伸出手橫向一掃。
長袍因為反作用力而飄飛起來。
「由于塞巴斯等人的努力,我認為已經收集到足夠的情報了。沒有理由長期逗留此地。現在立刻撒出這間房子,返回納薩力克。塞巴斯,女人的處分就交給你了。我已經確認過你的忠誠,無論你怎么做,我都沒有意見──我是很想這樣說,不過在放她走之前,必須稍作檢討。若是讓她隨便把納薩力克的事情說出去會很麻煩,你說是不是,迪米烏哥斯?」
「竊以為正如大人所言。既然還有未知敵人,最好盡量避免我們的情報外泄。」
「那么,該怎么做?」
「......應該先做個確認吧。」
「說得對......塞巴斯,琪雅蕾的處分就先暫緩。我想是不用殺了她,不過不能保證,記清楚了。」
琪雅蕾該如何處置,竟然會是連納薩力克的最高負責人安茲都無法即刻下判斷的問題,讓塞巴斯難掩驚訝。
「安茲大人。我們要從這棟宅邸──從王都撒退,是因為我的失誤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剛才我也說過,我認為這附近該收集的情報都到手了。繼續潛伏此地沒有多大好處。按照我的計算,這樣做比較安全。迪米烏哥斯,威克提姆由我帶回去。拿來。」
從迪米烏哥斯手中接過胎兒天使──威克提姆后,安茲發動了魔法。
「『高階傳送』(Greater Teleportation)。」
發動魔法的同時,安茲像個舞臺演員那樣夸張地翻動了長袍。然后仿佛漆黑團塊往內收縮般,他的身影眨眼間消失了。
至今從未看過,些許刻意演出的退場方式讓塞巴斯有點傻,但他隨即猛然回過神來。
「對了,她看起來有點累。我想讓她到房間稍微休息一下。由我帶她去,這樣做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了,對吧·迪米烏哥斯?」
「......是啊。塞巴斯你說得沒錯。」
迪米烏哥斯露出惡魔般的微笑,優雅地伸手對著門扉,像是在說「請」。
「不過看情況,安茲大人也有可能再度傳喚你,這點我想你得有心理準備。我是覺得不用擔心,但我可不想在這王都當中獵捕狐貍喔。」
「跟我來。」
「......是。」
琪雅蕾以沙啞的聲音回應,就跟著塞巴斯后面搖搖晃晃地走出去。
走出房間,走廊上響起兩人的腳步聲。
兩人都沉默不語地走著,不久就看見了琪雅蕾房間的門。
明明距離沒有多遠,卻覺得好像走了很長一段時間。
來到門前,塞巴斯才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輕聲說道:
「我無意道歉。」
塞巴斯感覺到跟在后頭的琪雅蕾身體輕輕震了一下。
「只是,主人會命我處置你,是我的失誤。若是我能采取更好的手段,想必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
「......塞巴斯大人。」
「我是安茲大人──與四十一位無上至尊的忠實仆人。就算同樣的事再度發生,我也一定會采取同樣的行動......所以你就留在人世,獲得幸福吧。我會試著墾求安茲大人同意......安茲大人應該能進行記憶操作。就讓大人為你消除所有不好的回憶,然后好好活下去吧。」
「......塞巴斯大人的回憶呢?」
「......我也會請大人消除關于我的回憶。因為就算記得也沒有什么好處。」
「什么叫作好處?」
塞巴斯從琪雅蕾的話中感受到堅強的意志,回過頭來。
正面反抗塞巴斯的,是雖然兩眼含淚,但以強悍眼神瞪著自己的女性。
他感到有些動搖之余,思索著該用什么話說服她。
的確,納薩力克是非常美好的地方,說是受到神祝福的場所。
但是會這樣想的,只有由四十一位無上至尊創造出來的塞巴斯或其他人,以及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的奴仆。
塞巴斯實在不覺得那塊土地,能讓沒有才能與能力的渺小人類獲得安樂。
他也不認為那塊土地會接納弱小人類(琪雅蕾)這種生命價值低微的存在。
對,沒有絕對偉大主人的守護,她無法在那里活下去。
所以塞巴斯告訴她:
「......我是要你在人世獲得幸福。」
「我的幸福之地,就是塞巴斯大人所在之地。所以請您帶我一起走吧。」
聽到琪雅蕾斬釘截鐵地說,塞巴斯覺得她很可憐。
「......你似乎因為一點小事就感到幸福,但那只是地獄麻痹了你的心靈罷了。」
因為見過最糟的狀況,所以連稍微好一點的惡劣環境都能讓她感到幸福,不過如此罷了。
然而琪雅蕾卻取笑了這種想法。
「......我不認為這里是地獄。能夠填飽肚子,又有份像樣的工作......我是在一個小村落出生長大。那里的生活也很艱困。」
琪雅蕾的眼光只一瞬間仿佛望向遠方。
那眼光很快恢復原狀,正面注視著塞巴斯。
「我們肚子餓得咕咕叫,再怎么拼命耕田,收成也幾乎都被領主收走。沒留下多少自己吃的。不只如此,以領主的眼光來看,我們不過是玩具罷了。不管我再怎么哭叫,他還是笑著侵犯我。他可是在笑著喔。我被那個──」
「──我明白了。」
塞巴斯將面露抽搐笑容的琪雅蕾一把拉過來,把整個人抱進自己懷里,溫柔地摟著她顫抖的肩膀。
塞巴斯感覺到就像那時候一樣,琪雅蕾潰堤般哭泣的眼淚滲進了自己的衣服里。
她所見識過的、生活過的世界并不代表一切。
只是,即使如此,對琪雅蕾來說,人世就是這么妻慘。
塞巴斯陷入沉思。
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不管他怎么想,答案都只有一個。
但那個答案會激怒主人,很可能讓主人下令殺死琪雅蕾。
「你可能會送命喔。」
「如果是被寒巴斯大人所殺,如果是給予本該死在那里的我溫情的大人......」
琪雅蕾仰望著自己,她臉上浮現的表情,讓塞巴斯也下定了決心。
「我明白了,琪雅蕾。我會請求安茲大人讓我帶你去納薩力克。」
「謝謝您。」
「現在道謝還太早了。在我墾求之后,也許安茲大人會叫我殺了你──」
「──我已有心理準備了。」
「這樣......啊。」
塞巴斯放松了繞在琪雅蕾肩上的手臂力量,但琪雅蕾不肯離開。
她抓緊了塞巴斯的衣服,以水汪汪的雙瞳仰望塞巴斯。
那眼瞳中帶有某種期待的色彩。
塞巴斯有這種直覺,卻不知道她在期待什么。
只是,他想起有件事得先確認。
「讓我確認一件事。你對人世沒有留戀嗎?沒有想回去的歸宿嗎?」
即使被請進納薩力克,也不代表今后就與人類社會永久斷了關系。
因為他不是把琪雅蕾帶去那里監禁的。
但也難說沒有這種可能性。
「......我......有一點想見妹妹。但我更不想回想起過去的種種......」
「我明白了。那么,你進房里去吧,我再去面見一次安茲大人。」
「是──」
琪雅蕾放開抓著塞巴斯衣服的手,手臂纏上了塞巴斯的脖子。
無視于表情不動聲色,內心卻混亂不知所措的塞巴斯,琪雅蕾踮起了腳尖。
然后塞巴斯與琪雅蕾的嘴唇相疊。
溫柔重疊的時間十分短暫。
琪雅蕾的嘴唇很快就離開了。
「有點刺刺的。」
琪雅蕾稍微后退,以雙手按住自己的嘴唇。
「我第一次得到這么幸福的吻。」
塞巴斯無言以對。
然而,琪雅蕾注視著塞巴斯,甜美而開朗地笑了。
「那么我在這里等著。要讓您費心了,塞巴斯大人。」
「唉,嗯......我、我明白了,請你稍微等一下。」
「怎么了?你臉好像很紅喔?」
這是塞巴斯回到房間時,得到的第一句話。
被人說自己臉紅,塞巴斯把呼吸調整得深沉而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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