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身穿黑色鎧甲，血紅眼瞳蘊藏著憎惡的存在。

　　即使是沒有知識的掘土獸人也明白了，那是邪惡，是暴力，是──死亡。

　　只聽見「休！」的一聲。

　　霎時間，三只掘土獸人的腦袋一齊飛上半空。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吶喊拍打著掘土獸人們的全身。

　　令人體毛直豎的沖擊，使得掘土獸人們恨不得落荒而逃。

　　他們在氏族當中，是最勇敢最不怕死的戰士。他們是這么以為的。但是，這種存在他們連想像都沒想像過。出現在眼前的怪物，足夠擊潰他們的勇氣。

　　那么，他們為什么沒有拔腿就跑？

　　因為他們的腳使不上力了，他們有種直覺，一旦想逃，就會被那怪物從背后一擊殺死。即使如此，那個黑色存在的眼中蘊藏的微光，仍然讓掘土獸人們想起了求生的欲望。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自地底深處蠢動般的吶喊，令掘土獸人們小聲慘叫著后退數步。

　　黑鎧開始移動，要拉近雙方的距離，從他身后又出現一個相同的存在，然后──

　　「噫！」

　　某個掘土獸人發出了慘叫。

　　有人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看到的是失去頭顱的弟兄們。

　　那絕對是死透了，但那雙手卻像要抓住什么似的動來動去，可以確定那絕不是死后痙攣。

　　怎么看都是尸體自己動了起來。

　　簡直像被困進了惡夢世界，就像活生生被關進掘土獸人們所恐懼的邊遠之地。

　　沙沙，沙沙，兩個巨大鎧甲邁出腳步，舉起握在手中的怪異大劍──焰刃劍。

　　「那么按照突擊隊的報告，目前還沒辦法破壞大門是嗎？」

　　「是！」

　　毛皮帶點紅色的掘土獸人聽了部下的報告，一張臉歪扭起來。

　　他正是先遣隊的指揮官猶稚，擁有與山銅同等硬度的毛皮，武器抗性比一般掘土獸人更優秀，是稱做紅掘土獸人的高階種族。

　　猶稚將視線從低頭行禮的部下身上，移向吊橋另一頭的要塞。穿過那棟要塞的前方是坑道，坑道深處就是矮人的廣大都市。

　　只要能攻陷那里，不但能獲得更好的據點，還能將搶奪礦石的競爭對手消滅殆盡。

　　統治領域的擴大，將會帶來獲得未知礦石的機會，讓掘土獸人更進一步繁榮昌盛。

　　這樣下去，有朝一日定能由掘土獸人們統治這座山嶺。

　　「只要能打倒那些龍……」

　　猶稚不小心說出了真心話，急忙環顧四周。

　　沒有人做出任何反應。

　　猶稚稍微安心了點。

　　掘土獸人們占據了矮人們過去稱做王都的地方做為大本營。

　　那個都市中央有座高聳的王城，不過那里是由能吐寒氣的白龍一族所支配，稱為霜龍。

　　掘土獸人與龍族之間基本上算是同盟關系，但只要對實情略知一二的人，都能斷言雙方根本不是什么同盟之類的對等關系。即使氏族王說得好聽，什么共存共榮，氏族王自己恐怕都不是認真的。

　　實際上是身為弱者的掘土獸人，在向身為強者的龍俯首稱臣。

　　對那些龍來說，掘土獸人頂多只是緊急存糧，或是好用的棋子罷了。

　　猶稚曾經與氏族王一起面見過龍，聽他從巨顎中吐出的每字每句，都能感覺得出那種心態。氏族王在龍的面前，態度也卑微得令他吃驚。

　　猶稚實在不想看到偉大英雄的這種可悲模樣，但猶稚也不是笨蛋。他明白龍與掘土獸人之間，有著遙不可及的力量差距。

　　即使如此，被人那樣瞧不起，怎么能忍氣吞聲？

　　（……現在還不行，要是跟龍王開戰，就算能贏，掘土獸人這個種族（我們）也會受到無法東山再起的損害。但是……總有一天！）

　　這份夙愿不光是他，與龍會面過的掘土獸人們──高層的優秀掘土獸人都有著相同情懷。

　　首先得找出完全防御寒氣吐息的方法才行──或是等到這種掘土獸人誕生，才能減少傷亡人數。

　　那會花上多少時間呢？

　　猶稚揮開陰沉的心情，現在得先擊潰矮人，這場仗還沒打完。想得太遠而疏于注意腳邊，有可能會摔倒的。

　　猶稚把部下叫來。

　　「喂，我要你們破壞要塞，看看能不能挖掘坑道墻壁讓大軍前進。在主隊來到之前，必須先盡量做好準──」

　　講到這里，猶稚忽然側耳細聽，他覺得某處似乎傳來了像是慘叫的聲音。

　　不對，不一定是慘叫，也有可能是某種魔物發出的威嚇聲。在這種地底世界，麻煩的就是無法找出聲音出自哪里。

　　不過，只有這次他馬上就知道了。

　　因為他看到派出去的掘土獸人突擊隊，從要塞驚慌失措地逃了回來。

　　猶稚周圍的掘土獸人們騷動起來。

　　看到跑回來的那些掘土獸人毫無紀律可言的模樣，就知道他們陷入了多大的混亂。甚至有幾只掘土獸人被背后的同伴推擠，跌進了大裂縫。

　　「怎么回事，發生了什么緊急狀況？」

　　某個部下回答了猶稚發自內心的疑問。

　　「不知道，是矮人們反擊了嗎？」

　　那是不可能的，矮人的反擊是預料中的事，突擊隊成員不會那樣倉皇逃竄。

　　還是說他們受到了特殊攻擊，例如猶稚有聽說，燒熱的油淋在身上很痛。

　　「帶上兵士，去問問他們發生了什么事。如果是遭到矮人反擊就直接進軍，不要讓他們搶回要塞。」

　　部下聽命組成了一支隊伍，開始過橋。

　　在這當中，突擊隊還在發出慘叫，往這邊逃回來。

　　他們如此不要命，究竟是在逃離什么，是什么魔法之類莫名其妙的力量所造成的嗎？

　　猶稚正在尋思時，要塞入口突然出現了某種存在，而且是兩個。

　　漆黑的，巨大的某種存在。

　　「──那……那是什么，巨大矮人嗎，還是矮人王？」

　　猶稚從沒看過那種模樣的生物，矮人們有一種裝備叫鎧甲，那人就像是穿了覆蓋全身的鎧甲，但又有著某種決定性的差異。

　　那人右手持握波浪形的巨劍，左手拿著巨大盾牌。

　　如同氏族王的外貌跟其他掘土獸人有些不同，矮人王之類的外形或許也跟一般矮人有所差異？

　　猶稚不知道昂首挺立于要塞入口的兩人究竟是什么來頭，但他的動物本能知道，那是極度危險的存在。

　　他這下也完全明白了，突擊隊是在拼命逃離那個怪物。

　　周圍的部屬們也似乎大為驚愕，直立不動地看著怪物，只有逃出要塞的掘土獸人們還在動。他們頭也不回，只是拔腿狂奔想過橋。

谷</span>　　黑鎧發出了吶喊。

　　離得這么遠，空氣的鳴動卻把毛皮震得發麻，令猶稚心驚膽寒，就像全身承受龍族咆哮時的情形一樣。

　　仿佛以那聲吶喊為信號，黑鎧周圍出現了一群動作遲緩的掘土獸人。

　　（逃出來的，不，是背叛了嗎，不，不對！）

　　猶稚瞪大了雙眼。

　　出現的一只掘土獸人，脖子以上空無一物。

　　定睛一看，那幾只現身的掘土獸人，有的肚破腸流，有的身體左右兩邊動作不一──就像被當頭劈砍成兩半似的。

　　能役使不可能會動的存在，也就是說那是──

　　（是魔法！是役使死者的魔法！）

　　「那個難道是矮人的秘密武器？」

　　猶稚也能接受部下的說法。

　　矮人一定是一邊用雷屬性武器阻擋入侵，一邊制作了別的秘密武器。

　　「……會是哥雷姆嗎？」

　　猶稚好像有聽說過，龍在占領矮人的王城時，與這種名字的魔物交戰過，據說那種魔物就是呈現鎧甲的形狀。

　　「您是說那個矮人叫做哥雷姆嗎？」

　　對于部下的疑問，猶稚搖搖頭。

　　「不對，哥雷姆是一種魔物，大概是被矮人馴服了。」

　　「如同我們馴服了努克嗎？」

　　努克是一種魔獸。

　　公的努克可長到三點五公尺，體重達到約一千兩百公斤，是一種全身覆蓋著長毛的四腳草食動物，只靠少許苔蘚就能存活。由于這種魔獸生命力強，能在大雪之中生存，因此安杰利西亞山脈全境都有它們的蹤跡，很多魔物就是以這種魔獸為主食。

　　總之雖不確定那個黑鎧哥雷姆的戰斗力有多少，但是只要想到逃回來的掘土獸人人數與突擊隊人數差了多少……不，猶稚直豎的體毛已經告訴他了。

　　告訴他：想戰勝那個絕非易事。不過幸運的是，那個東西只是瞪著猶稚他們，沒有要過橋的樣子。

　　「看……看來那個好像是來奪回要塞的。」

　　「似……似乎是呢。好，趁他還沒有動作時重組部隊，同時思考對策──他動了！」

　　黑鎧開始向前沖，一直線往吊橋跑來。

　　「是誰！是誰說他是來奪回要塞的！」

　　「指揮官！現在不是講這個的時候！該怎么辦！」

　　猶稚派出去的掘土獸人們待在橋上，舉起爪子打算應戰。

　　而舉起巨大盾牌的黑鎧，惡狠狠地撞上他們。

　　遭到撼地搖天的力量撞飛，好幾只掘土獸人摔落橋下。然而黑鎧并不停止前進，繼續舉著盾牌，雖稍稍放慢速度，但仍然硬要過橋，就像一堵墻壁迎面沖來。

　　再這樣下去，很快就能跑完整座吊橋，抵達這里了。

　　那么在那之后，會怎么樣？生命高喊著危機警報。

　　「把……把橋砍斷！」

　　一旦砍斷吊橋，主隊就得使用迂回路線進攻，將會曠時日久，矮人們必定會趁這段時間加強防備。考慮到原本的第一目標是奪取要塞，這次作戰是失敗了。

　　想到為了作戰計劃所耗費的物資與人員傷亡，恐怕不是挨罵能夠了事。但比起這些，讓那個黑鎧過橋會更危險。

　　一旦黑鎧來到這邊，絕對是一個人都別想活命，那個就是如此兇狠的存在。

　　「我說了，把橋砍斷！」

　　第二次的指示，讓不敢看黑鎧用駭人蠻力撞開掘土獸人們的幾個部下，終于采取了行動。然而，之后派出去的掘土獸人幾乎都被彈飛，摔落地底深淵；只有少數幾人還在橋上與黑鎧對峙。

　　好幾只掘土獸人拼命啃咬吊橋繩索，用爪子切斷它。

　　「讓一支部隊突擊，把那兩個怪物留在橋上！」

　　說要砍斷吊橋，卻又要士兵在橋上阻擋哥雷姆，無異于叫他們去死。即使如此，部下仍然立即編組一支部隊，敢死隊就這樣殺了過去。

　　雖然他們一樣被盾牌撞開，但有幾人成功繞到哥雷姆背后，撲到他身上。然而，哥雷姆視若無睹。他即使被咬也似乎不痛不癢，繼續向前沖刺。

　　吊橋還沒斷。

　　這樣下去哥雷姆就要過來了。

　　一這么想的瞬間，猶稚的身體自己動了起來。他毫不猶疑地跳下發號施令的高處，配合著墜落的勢頭，爪子對準吊橋繩索就是一抓。

　　轟！只聽見空氣被狠狠撕裂的聲響。

　　吊橋打起了巨大波浪，然后瓦解。

　　猶稚無法承受吊橋有如巨蛇死前扭動的動作，被拋上空中。然而，就在即將被視野下方的黑暗空間吞沒時，猶稚抓住了飛舞于半空中的繩子。在空中根本無法控制姿勢，能抓到繩子完全是萬分之一的僥倖。猶稚扭轉身體，在空中用力沿著繩子攀爬，降落在懸崖邊。

　　但猶稚沒有閑工夫松一口氣，就感覺到一陣令人渾身發抖的寒意，立刻順從直覺，飛撲似的趴向地上。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低吼著飛來的物體，擦過猶稚背上的皮毛。令人不敢置信的是，飛來的居然是一只掘土獸人。黑鎧臨死掙扎，將那夸張的臂力發揮到極致，把敢死隊的一名隊員扔了過來。

　　被扔過來的掘土獸人，狠狠撞上了猶稚那些僵在原地的部下。部下們發出短促的「嗶嘎！」慘叫，旋即淪為一堆肉塊。

　　但也就到此為止了，兩只黑鎧與橋上的敢死隊員們，一并消失在大裂縫里。

　　四下一片死寂。

　　猶稚步履蹣跚，探頭窺視大裂縫的黑暗深淵。不只猶稚，所有撿回一命的人，都凝視著能夠吞沒一切的黑暗。他們明知道從這里摔下去不可能活命，卻還是無法抹除不安，擔心那兩個怪物會抓住懸崖邊爬上來。

　　不知經過了多久的時間，猶稚才安心地嘆了口氣。

　　看來他們是不會回來了。

　　環顧四周，存活下來的部下只有寥寥幾人。

　　即使如此，能有這么多人逃離那個黑鎧的魔掌，或許已經值得稱贊了。

　　「我們撤退！」

　　必須盡快把那個哥雷姆的事報告給高層知道，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如果那個已經量產成功，掘土獸人反而會全軍覆沒。猶稚不認為就只有那兩只。

　　「──矮人真是可畏啊。」

　　猶稚后悔不該小看矮人，想不道他們竟有如此技術，能生產出那樣可怕的怪物──

　　「首先，我們得將發生的事火速通報主隊。傳令兵！」

　　在猶稚的呼喚下趕來的一群人，是移動速度比一般掘土獸人快上更多的掘土獸人騎兵。他們的特殊能力，就是完全不會因為全力奔馳而疲勞。

　　之所以叫了不少人過來，是因為人數少在移動時，可能遭到魔物襲擊而全軍覆沒。而且也不是這么多人就能安全趕路，只不過是死了幾個好歹還會有幾人倖存，能趕到主隊那邊罷了。

　　「好！去吧！別忘了你們的職責有多重要！」

　　猶稚目送他們離去，然后發出下一道命令。

　　不用說，就是從這里撤退，以晉見氏族王討論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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